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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6 章 素履冰霜(1)


然而,就在他的春风落下之际,眼前却忽然有万千辉光骤然闪出。

    日月横斜交织,数枚弧形弯月嵌入管身的镂空处,将它牢牢扣住,让他那必中的一击,竟被遏住了去势,无法再进一寸。

    是朱聿恒回马,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他刺向皇帝的必杀一击。

    背后伤口在猛烈动作下被牵动,痛彻骨髓。但明知自己的伤势严重,朱聿恒依旧死死困住了春风,不肯放开。

    竺星河见他如此情况下居然还能阻挡自己的杀伐,脸上寒意更盛。春风斜挥绞缠,日月是玉石薄脆之物,只听得金石相击之声尖厉,珠玉薄片顿时被振飞,气流紊乱间散乱而不可收拾。

    “中路防守,左翼迎击,防御西南方来袭!”

    背后的疼痛让朱聿恒呼吸凌乱,但寒风暴雪与紧急局势却让他心海更为清明,指挥下令的声音依旧沉稳有力。

    十指收束混乱的日月,散乱纠缠的光点被他操控,于半空中松解紊乱路线,六十四个光点穿插回旋,日月再度飞回精铜底座,等待下一场杀戮。

    听到殿下的命令,侍卫们立即结阵,护住皇帝身侧。

    而正如他所料,竺星河的身形自西南方而来,正向着缚辇上的皇帝杀去,几乎是撞向了防卫最为坚实之处。

    饶是他身法飘忽如神,但面对密集的刀丛,也只能勉强跃出,以避锋芒。

    “西北半丈开外,围剿!”

    未等他的身形落下,朱聿恒的声音已再度响起。

    五行决最擅借助山形地势而施展,竺星河借此身形变幻,神出鬼没,往往在众人最难预料的地方纵横来去,不可捉摸。

    但,朱聿恒的棋九步,却最擅长审时度势、预断后手。

    凭着对竺星河动作的捕捉与拆解,朱聿恒当即便喝破了他的下一步应变。

    话音未落,侍卫们的刀锋已齐齐围击向西北半丈处,竺星河在下落的途中早知不妙,但他的身形已老,又如何能再度转折,竟直接冲进了包围圈之中。

    他身形疾闪,但终究避免不了刀尖在身上划过,擦擦声中,白衣上血痕陡现,已受了数道刀伤。

    春风迅疾,在森冷刀尖上急拨,剧烈的颤动与尖利的声音让众人虎口发麻,手中武器差点撤手。

    众人不约而同握紧刀柄,下意识后仰以免脱手,竺星河的身旁瞬间空出一圈缝隙来。

    朱聿恒却似早已料到这场景,日月凌空,疾风骤雨般补上了侍卫们退开的空档。

    竺星河随意拨开进袭到自己身旁的几片薄刃,不管日月的凌厉攻势,猛扑向了皇帝所在的缚辇,显然是拼却自己遍体鳞伤,也要先夺了皇帝的性命。

    见他这副豁出一切的模样,朱聿恒正在错愕,耳听得山脊上的呼吼声,抬头一看,是廖素亭已经引领大军穿越了陷阱机关,向下边扑来。

    难怪竺星河不顾自身,也要对皇帝下手,因为时间稍纵即逝,这已是他必须要抓住的仅剩机会了。

    “护驾,结阵!”他立即发令,身随语动,率先向着竺星河扑了过去,手中日月随之笼罩对方的身影。

    竺星河的身法早已尽在他的计算中,而人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日月的飞速弹射,在他的春风刺向皇帝之际,日月已经封锁了他的周身,在清空的相击声中,光点收紧,眼看便要将他捆缚住。

    竺星河周身杀意弥漫,回身春风斜劈,乐声诡谲,直抵日月。

    六十四片薄刃本就因为朱聿恒的伤势而无法达到最劲急的力度,此时在这阵凌厉的风声之中,顿时飘摇歪斜,再度陷入散乱。

    但也因为这一瞬间的阻滞,竺星河的攻势被打断,缚辇周边的人早已重新组好了阵容,拥上前来,将皇帝紧紧包围。

    山脊之上,忽然传来巨大的声响。

    是陷阱已暴然发作,廖素亭率领解围的队伍身后,出现了围拢的刺客乱军,前有陷阱后有追杀,眼看即将聚拢于皇帝身边的防卫再度崩溃,局势瞬间颠倒。

    唯一欣慰的是,谷口的诸葛嘉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八阵图死死护住了入口。

    而竺星河见事不可为,已经弃了皇帝,向着朱聿恒袭来。

    冰凉的雪花飘飞于朱聿恒的脸颊之上,而比冰雪更为寒冷的,是一点春风的寒光,直刺向了他的心口。

    日月飞速回旋,却已经来不及救护他。

    六瓣血花与星星点点的日月光华在昏暗雨雪之中同时绽放。

    竺星河来不及理会袭击自己的日月,只一意要将春风刺入他的心脏,不死不休。

    朱聿恒也没有顾及刺入心口的春风,只执着地要以日月摧毁他的力量,保住祖父最后的生机。

    日月飞旋过竺星河的手足关节,锐痛中他再也握不紧春风,那刺在朱聿恒心口的力道,也骤然间脱了力,只一划而过。

    但,气劲已经冲破了朱聿恒的衣服与肌肤,飞溅的鲜血开出一朵歪斜的六瓣花,随即,他的身体向后坠落,从马上重重摔下。

    身后便是坍塌的陷阱,里面的御驾早已扭曲破碎。

    他坠落于下方的剧烈震荡中,砸在车驾之上,在轰然倒塌声中,向着下方黑暗重重跌落。

    在铺天盖地的轰然声响中,黑暗淹没了下方一切。八壹中文網

    剧烈震动中,车驾撞到了底部,跳撞了两下后便再无动静。

    朱聿恒已无法控制自己负伤的身躯,他奄奄一息地蜷在黑暗中,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

    上方隐约的厮杀声还在继续,但局势太过紧急,一时未能迅速探入陷阱营救。

    黑暗中,朱聿恒握紧手中日月,夜明珠的幽光淡淡,蒙在周身。

    全身的血脉都在突突跳动,那血脉深处的痛楚让他身体猛然抽搐,恍惚间想起傅准所说的一切。

    天雷无妄……

    无声无息间陷入的迷阵,无从寻觅的第八个阵法,真的这般诡秘莫测,竟会随着他的行动而随时发作,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突如其来地降临?

    可,如果这也是傅灵焰所设的阵法,她又如何设置、如何发动?

    阿南说过,纵然才智绝顶,可这世上,毕竟没人拥有这般鬼怪神魔之力,就算是九玄门不世出的天女傅灵焰,也绝不可能。

    黑暗中,想到阿南,他将手中的日月又握紧了一分,仿佛抓紧了它,阿南的气息便永远不会离开。

    他听到士卒们跃下搜寻他的声音,但他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发出声响呼唤他们到来。

    但他可以听出,下来寻他的人并不多,看来,上面的局势堪忧。

    再拖下去,祖父怕是没有生还希望,数万大军亦将陷入动乱。

    既然如此……若傅准猜测是真,那么这世上,他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彻底扭转战局——

    他的肩背之上,那条关系着天雷无妄之阵的督脉。

    那里,隐藏着一枚毒刺,足以引动阵芯中的母刺,继而启动阵法。

    届时,面前这迷失方向的鬼打墙阵法会被突破,大军终能走出这片雨雪绝境,大军与皇爷爷终能安全凯旋。

    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他再损毁一条血脉,又有何不可。

    他颤抖着抬起左手,摸向自己后背跳动的血脉,右手执起了日月。

    黑暗恍惚中,仅存的意识也开始散逸。

    若人生确实已走到最后时刻,在这个绝境里,他真想再抱一抱阿南,亲一亲她的双唇。

    可惜,或许今生今世,他们的缘分,只到此为止了。

    黑暗中,他反手弹出日月,便要控制它划开自己的后背,付出损毁督脉的代价,剜出毒刺。

    就在刃尖扎入他的后脊之际,身处的马车忽然剧震。

    车壁豁然被人破开一个大洞,黑暗中垮塌声不断,断木碎石不断下坠。

    耳后风声响起,从后方扑来的人将他的手腕一把握住,利落地一拧,让他手中的日月脱手。

    随即,对方一把拉起他,带着他向外扑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朱聿恒剜经脉破阵的举动。他下意识甩开对方的手,哑声喝问:“谁?”

    对方没有回答,只再度拉住他的胳膊,将虚弱的他架起,向外走去。

    他察觉到对方的手上戴着一双薄薄的皮手套,入手柔软微凉。黑暗中不可视物,但狭窄的陷阱中,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这诡异的感觉令他下意识缩手防护。

    然而刚一动作,背后的伤口便剧烈作痛,肌肉痉挛抽搐。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倒向了面前的人。

    那人默不作声地将他揽住,艰难地拖他出了已经被挤扁的马车,绕过木桩,钻进了旁边木头的夹缝中。

    他这才发现,这山脊下是很大的空洞,下方架着木梁防止坍塌。这么大的一个阵法工程,显然要动用不少人工。

    一种怪异的感觉便涌上朱聿恒的心头——

    不对。

    这阵法不可能是傅灵焰当年所设。

    他可以闻到地下还有新鲜松木的味道,这说明,这阵法绝没有六十年,而是不久之前,刚刚设置的。

    只是,既然他们已经准确计算好了御驾坠落的力道,本该在陷阱之处多动手脚,又何须多费人力,设置如此大的地下架构?

    尚未等他理出头绪,对方已停下了脚步。

    那人放开了他的手,随即在黑暗中捡起石块,迅速敲击下方横七竖八的木桩,似在寻找出路。

    朱聿恒靠在木桩上,背后的血将衣服糊在了肌肤上,疼痛渐转麻木,从尖锐的抽痛变成了大片的钝痛。

    听着对方有节奏的敲击声,他模糊的意识忽然跳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荡。

    那敲击的力道与节奏感,仿佛深烙于他的魂魄中。即使看不见、触不到对方,他也依然可以用知觉来感知到,那熟悉的意味。

    朱聿恒的呼吸不自觉颤抖粗重起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地底,他一时不知是真是幻——

    是她真的来带他出绝境了,还是……这只是他昏迷抑或是临死前的幻觉?

    敲击声还在耳边响起,那人倾听着木头相搭交联处的声音,谨慎地寻找着机窍汇聚处。

    朱聿恒靠在木架上听着,艰难开口提醒道:“右斜上一尺三寸处……有薄弱点。”

    那人对他的话毫不怀疑,话音刚落,洞内便传来哗啦声响,她已抬脚直踹向朱聿恒所言之处。

    泥土簌簌落下,那人钻探了两下后,应当是寻到了关窍,随即在周围打了三个点,形成一个标准的正三角。

    风声响动,对方抓住了上方的横柱,高高跃起,向着三角中心狠狠蹬去。

    朱聿恒的眼前,恍惚出现了刚认识不久时,阿南与他同在困楼中的情形。

    那时她的身影,也是这般矫健利落,带着一种不讲理的莽撞坚决,狠狠破开了能挤死蛮牛的困楼。

    哗啦声响中,上方横架的木头滚落,连同大堆的土石一起向下轰然坍塌。

    天光伴随着雨雪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下方那条身影。

    虽然对方穿着青蓝布甲,头盔布罩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面容;虽然天色朦胧,旋转下落的雪花让那条身影显得无比虚妄,可他依然脱口而出:“阿南!”

    不顾背后的伤势,他奋力起身,向着那条身影冲去。

    动作太过剧烈,背后的伤口猛然崩裂,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撕心裂肺的痛楚。

    可他不管不顾,彷如冲向人生中唯一的光亮,向着她猛冲过去。

    然而他的伤势终究阻碍了他奋不顾身的动作。

    在震动的陷阱之中,那条如雨燕般轻捷的身躯已拔身而起,足尖踏上坍塌的原木,点着无序翻滚落下的木石,抬手抓住上方洞沿,迅速跃了上去。

    朱聿恒追到下方,却只来得及看见她跃上洞口,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但也只是一瞬间、一眼而已。

    阴暗的天色显得眼前的一切虚妄无比,他尚不知道她的出现是真是假,她便已奔向了苍茫雨雪之中,而他在下方,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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