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月明

陈西又挖了大半天，这回周遭倒是安静下来，只是安静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就不免让她有点慌了。

        山里刨洞不像御剑飞行，能根据周遭景致判断上下左右，她现在四周全是黑压压一片，不知道自己正在朝哪个方向挖，更不知道距离地面有多远。

        万一她朝地心一路挖去……

        陈西赶紧让自己打住这个想法。

        “我岂会如此倒霉？”

        又朝自己盲选的方向挖了一会儿，就听到淙淙水声，陈西立刻笑了起来，老天爷果然还是眷顾她的。

        陈西握紧手中石铲，加快刨洞速度。

        临到近前，陈西倏然顿住——

        水流边的谈话声传来：“问到了没？谢宫主怎么突然下令封山？还说除了实力登上万兵谱的上仙能进山外，其他人一概不得踏入空桑山脉半步。”

        “……问到了问到了。让我喘口气。守山弟子说，里面应该真有一只虎妖，并非犰狳等叫声类虎的小妖，是真的修为颇高的虎妖。现在不排除里面还藏有其他妖物，谢宫主、花宗主和景长老都在，正准备搜山。”

        “啊，怎会如此？！”

        “自诛妖之战后，天下太平已久。定然是有人恶意投放大妖！”

        “空桑山在七星剑宗门口，剑宗内又有花宗主和景长老坐镇，谁这么大胆，敢在空桑山乱来？”

        听到‘天下太平’四个字，陈西居然还生出点欣慰。

        不管她名声如何，那个导致天下大乱的圣妖泉是彻底没了，天下总算恢复太平。

        水边围拢的小宗门不少，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对了，那陈西还未回魂……”

        “你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距离陈西身死已过十八年，怎么可能是她！”

        “没，我的意思是陈西化妖前，好歹也是花宗主的师妹，景长老的徒弟……和道侣，她怎么忍心十八年都不回来看一眼，跟他们告别？”

        陈西听到‘景长老道侣’五个字，一个激动，迎头撞上自己敲出来的石顶。

        ‘咚——’得一声，她赶紧抱头蹲下去。

        她什么时候成了师父的……道侣？！！

        她不是在丢掉仙身后，就跟师父说明白了吗？算算时间，十九年都过去了，仙门中人怎么还揪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放！

        而且，她哪是不想告别，她当时自爆……灵魂都震碎了，还如何回来？

        也不知现在究竟是如何活过来的。

        陈西不忍卒听，打算先行一步。

        空桑山仇敌如云，还是危险。

        下一刻，左眼皮一跳，身体已经瞬间进入戒备状态，她一脚踹开挖得只剩一层石壁的隧道，整个人倒灌入水。

        岸边众人只听‘轰’得一声，紧接着水花四起，才刚拔出剑，陈西已经从水里跳上了岸。而她身后，紧追着一支灵力摄人、威压强盛的白虹箭。

        “是别尘！”有人认出了这只箭矢。

        陈西被箭气冲得仰面砸倒在地，眼看避无可避，漆黑的瞳孔正逐渐变浅，即将当众捏出妖术。

        霎时间，她眼前多了一道青色残影，在箭尖即将刺破她额心时，抬手握住了箭身。

        陈西好像听到了一声剧烈的心跳，抬眸看去，只看到莹亮的箭矢在来人指尖寸寸化为虚无。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岸边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出被别尘追赶的人是谁，谢柏川已经到了。

        “谢、谢宫主？”

        “谢宫主的身法居然能追赶上别尘？！”

        “那人是谁，怎么藏在水下？”

        “难不成是布置妖怪的人？”

        陈西脸上的脏污都被水流冲洗殆尽，彻底将明艳绝丽，让人不敢逼视的容貌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属于十六/七岁的陈西的脸。

        拔剑、拔刀声四起。

        “妖女陈西！”

        陈西垂下眼帘，撑在地上的手指一根根发力。还是走到这地步了啊。

        那就不要善了了！

        眼看众人逐渐逼近，一把掌宽的重剑忽然自远处飞来，掠过众人眉目，‘铿’一声斜插在陈西手边。

        “推星！”

        “剑宗宗主花月明！”

        花月明的声音随即而至：“陈西已死十八年，她到底是不是陈西，诸位心里没数吗？”

        陈西方才紧绷的所有指节忽然全部脱了力，瞳孔妖化程度控制不住的扩大，幸好她现在垂着眼帘，不然定被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花宗主，您切不可因她肖似令妹便网开一面。她出现在此，行踪鬼祟，即便不是妖女，也跟空桑山虎妖一事脱不开干系！”

        “就是啊，花宗主，起初是谢宫主的别尘箭追她至此，我等只是协助擒拿。”

        陈西缓过神来，在花月明走近前先一步起身，后退。

        花月明看都没看她一眼：“虎妖一事发生在空桑山，在我剑宗境内，不劳诸位费心——协助擒拿。”

        “这可真是护得没边了！早听说花宗主跟妖女感情深厚，比嫡亲的妹妹花朝一还要亲近。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陈西偏头看去，说话之人手臂上戴有北华山庄的甲胄。

        北华山庄与七星剑宗同列四大门派，这人看打扮，在北华山庄应该地位不低，倒也有跟花月明叫板的资格。

        并且……

        先前在山洞里，柳和说她小姨花朝一嫁去了北华山庄。

        此人算作花朝一的婆家人，这番话倒显地花月明有多亏待自家妹妹一样。

        花月明召回重剑，握在手中：“你——不服先打！”

        陈西叹气，师姐这些年来，脾气也是一点没变，懒得跟人掰扯道理。以她的话来说，就一句——“管你张三李四说三道四，我的推星就是道理，不服来打！”

        “早就听说万兵谱第五的推星所向无敌，今日我就来会一会……”

        陈西上前几步，越过了谢柏川，道：“会什么会？你怎么知道花宗主待妹妹好不好亲近不亲近？你是跟她们一起长大的还是？”

        “你——”

        陈西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既然没一起长大，没亲眼看到，就不要胡乱置喙。再说，花夫人知道你给她强出头吗？允许你当着百家仙门的面说她的私事、为难她姐姐吗？”

        “锵——”北华山庄的长矛跟神弓别尘相撞，长矛在陈西面前落地，谢柏川面无表情的收手。

        见这长老一个气不过就偷袭，花月明也气上心头，开口：“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稍后会将各宗弟子送出。七星剑宗招待不周，望诸位海涵。虎妖一事本宗主自会查明，届时给仙门百家一个交代。”

        她说得铿锵有力，即便仍有人不肯买账，但迫于推星威压，还是拱手准备告辞。

        北华山庄长老鲁松边见脸皮已经撕破，狞笑道：“都怪我鲁松边多说几句，倒是被你这个伶牙利嘴的小丫头给占了先机。百家长老留步，我为先前的话向花宗主道歉，但这个长得跟妖女一样的小丫头，是无论如何都得除去！”

        “你这个老头好不讲道理！陈西已死十八年，早过了回魂之期，难道因为我跟她长得像，就一定得死？”陈西总算想明白为何自己重生以来，柳和他们说得最多的就是‘十八年’这个时间段。

        有句老话叫‘人回魂头七，仙回魂十八’，这个‘十八’，虽说是十八年的意思，但并非指仙死后可以多活十八年。而是意为，像人头七之日能回魂跟家人告别一样，仙会在死后十八年内的某一日回来，同亲人好友好好告个别。

        当然，也有一些仙专门回来作乱的。

        因此，对于那些生前就罪大恶极的仙门叛徒，众人便约定俗成的在其死后再等十八年，直到确定此人不会作恶，才会将其名字封存，不然就要时刻挂在嘴边警示后辈。

        陈西更是万万没想到，她上辈子连十八岁生辰都没活到，居然有幸能在仙门弟子中口口相传了十八年。

        “这个时机你和虎妖同时现身空桑山，谢宫主别尘箭又追你而来，你要如何能自证清白？”说着，鲁松边看向花月明，“此事关乎百家弟子安危，不了此事，我可再也不放心山庄弟子出门历练了，花宗主。”

        陈西脑筋飞快转动——

        空桑山历练一事，她唯一留下的把柄就是那根悬垂在虎口的傀丝。

        当时她差点被傀丝折腾死，醒来后又紧急将其拔除，实在没力气去善后。

        谢柏川来得太快，他一箭射杀虎妖，妖耳洇血，陈西无奈只能暂时避开。这一避，再没了接触虎妖，销毁傀丝的机会。

        那会儿她立即要跑，也是担心谢柏川发现虎口那根细若牛毛的傀丝，察觉其中蹊跷。

        倘若谢柏川以为她在用那根傀丝控制虎妖，陈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但倘若她解释说自己是借虎妖之口拔傀丝，那就等于彻底暴露自己就是陈西的事实！

        毕竟，这等拔傀丝的秘法，整个仙门也只有寥寥数人能使得出来，其他人都好生生呆在自己门派，唯一的不确定就是陈西本人了。

        而一旦‘陈西复活’的事情捅出去……

        且不说仙门百家要把她挫骨扬灰，单单是谢柏川，以她跟谢柏川之间两千余条人命的血仇来看，下一刻便可以被别尘万箭穿心。

        所以，现在谢柏川能安分的跟自己站在这里，还帮自己挡下了长矛偷袭，一定是——

        陈西眼睛一亮。

        一定是谢柏川没发现那条傀丝！

        她忽地转头，对北华山庄长老一笑：“自证清白？简单。我一个普通凡人，连仙法道术都使不出来，要如何控制虎妖？细数一下，我除了长得好看、力气大点没别的优势，承蒙缘境中好人相救，才能捡回一命，后又多受历练弟子照拂，方可存活至今。至于这位谢上仙的那支箭，应当是因为我挖地道离开才追得我，并非确定是我控制虎妖——”

        话音还没落，余光中，一位出尘的白衣仙人手持寒剑，裹挟无尽杀意，自半空朝她刺下！

        推星出动，不料白衣仙人一出手就是杀招，还使了十成十的力道！

        花月明被剑气逼退数步，唇角溢出鲜血：“景！长！老！”

        陈西听到曾教她‘剑尖必须对着敌人’的师父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胆敢借吾徒之貌行恶，今日你必伏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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