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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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夏盛乔辗转难眠,打开柜子,吃力地抱出一个精致的黑漆紫檀匣子,用贴身带的钥匙打开,最上面一排金、银元宝,金光灿灿,雪白晶莹,都是成色十足的十两的锭子。
一沓大到一千、两千,小到十两、五十两的见票即兑的银票,厚沉沉的压在金、银元宝下头。
原本的全部身家一万两银子,夏盛乔交了投名状,给了项元承建慈幼局。
夏盛乔本以为自己成了穷光蛋,世事变幻,秦宗淮不仅留了她的命,还将她养在羽翼下。她又阴差阳错结识了六姑娘,投了吴王妃的缘。
更重要的,秦廷胤对她这颗棋子越发看重了。
除了十多个金、银元宝是吴王妃送给她的,这一摞厚厚的银票都是秦廷胤给的。
这位江南秦家宗子,世人口中的谪仙公子,一副清冷俊逸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实则是个富可敌国的财神爷。
夏盛乔嘴角苦涩一撇,她打的主意是糖衣吃下,“炮弹”扔回去,但是,秦宗淮那句轻描淡写的“捣了他的盐仓”,秦廷胤想必损失巨大。
他们凶残恶斗,必将掀起滔天风浪,她能避得开吗?
秦府。
还未散尽的宿雾朦胧缭绕笼着荷池,娇嫩的白莲迎着朝阳绽放,李成蕙一袭茜红衫裙,娉娉婷婷站在小巧的木舟前头。
船娘一点竹篙,小舟悠悠穿行在白莲绿荷中。
李成蕙左手握住一支白荷,右手捏着竹夹夹起荷花蕊心上用细纱裹着的茶叶包,轻轻放进脚边小小的精致茶篓里。
黄昏时分,小心拨开将开未开的花苞,放入茶叶包,用细线扎住花苞,第二日薄曦微映时,取出茶包。
一夜荷香浸润,得到的便是荷花茶。
更难得的是制茶的法子风雅有仙气,一经李成蕙在宴席上清淡淡的说出,庆州上层年轻姑娘们纷纷效仿。
但,那凌波采茶的飘飘仙气,谁都比不上李成蕙。
而她做的荷花茶也格外清香冷冽。
一众姑娘们羡慕嫉妒,却怎么都学不到神韵,只能酸溜溜一句,保不齐她背后留了一手。
其实,她们冤枉了李成蕙,她并未在方子上有所保留。
只是,她用的茶叶是最顶级的白毫银针,池中的白莲亦是荷中名片,幽香馥郁。
百年富贵的世家,衣食住行上的细节讲究,岂是揭竿而起的泥腿子家的女儿能懂的?
晨雾散尽,天气渐要热上来,李成蕙拎着小茶篓,轻盈迈下小舟,吩咐丫鬟,“茶叶交给厨房,和着现捞的河虾虾仁,做两碟点心。五哥这两天胃口不太好,茶叶解腻。”
秦廷胤最爱这种荷花茶。
“五哥今儿怎没来?”
自那日秦廷胤的手被秦宗淮伤了,裹着厚厚白纱,日常生活虽未受大的影响,但抚琴、画画等雅事都做不了了。
前几天,秦廷胤的手伤渐渐痊愈,他的画瘾上来,一大早就坐在亭子里,看摇曳的荷,看翩飞的水鸟。
今日,他却没来。
一股失落涌上李成蕙心头。
“五爷先前来了,姑娘正在池中采茶,有人来回事,五爷去了花厅。”秋笛回话,她是李成蕙的贴身大丫鬟,聪明伶俐,总能猜到李成蕙的心思。
“什么事啊,一大早就来找五哥。”那些人真没眼色。
李成蕙淡淡抱怨,面容稍霁,她采茶的模样,五哥看到了就好。
不知为何,吴王妃生辰宴之后,她心中陡生出一缕不安,说不清道不明,却侵骨入髓。
不止是对五哥秦廷胤。
甚至还有那个人……
李成蕙蓦然受惊,她怎么能想到那个人?
“秋笛,你去厨房守着,点心快蒸好时,马上派人告诉我,我亲自给五哥送去。”
约两刻钟,李成蕙提着食盒沿着卵石甬道,去往花厅。
“我的话传给下头的管事,暂避秦宗淮的锋芒,他嚣张不了多久,出去吧。”秦廷胤瞥眼看到竹帘外徘徊的身影,挥手遣散了人。
“五哥。”
闲人散尽,李成蕙关心询问,“事情棘手吗?”
秦廷胤起身伸展腰臂,“无妨。蕙儿,你记得,如今世道乱,给了一些卑贱之人乘势而起的机会,可他们长久不了,旋起旋灭。咱们这样的人家,才是如山如岳,不可撼动。”
“五哥说的我听不懂。”李成蕙甜甜笑着揭开食盒,将一盘盘制作精细的点心摆在长案上,“但我知道五哥说的都对。”
秦廷胤夹起一个水晶虾饺,“秦宗淮的命运也将如此。”
“他非要和五哥作对,他自作自受。”
秦廷胤淡淡一笑,他平日温润如玉,礼数周全,骨子里却是百年世家养出的睥睨众生的高傲。
他刚嚼了一口,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争吵声,有人喊叫着:“十万紧急,别拦我,我要见五爷。”
微微皱眉,秦廷胤不紧不慢地嚼着虾饺。
“五哥,听着像是真的很急,让人进来吧。”
李成蕙掀起竹帘,让守门的护卫放人。
“五爷,”一个人踉跄冲进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在秦廷胤面前,脸色煞白,“泗州的盐仓被抢光了,十万盐包,两垛盐山都没了。盐仓守卫拦不住,都搬空了,盐仓库房被他们一把火烧了,火光映明了半边天,烧成了一片焦土。小的无能,贼人太过强横,呜呜呜。”
没听他说完,秦廷胤已猜出是谁干的,他只是不敢相信手下的人如此没用,让人一锅端了。
泗州南边是淮水,北边是汴水,为漕运之要冲。
秦家海边盐场的盐,一部分先运到泗州盐仓,既方便盐船转运外输,也可以就便卖给小盐商。
这些年世道大乱,遍地草头王,秦家名声太大,太招人眼目,便隐在幕后,泗州盐仓明面上看不出是秦家的产业。
尤其是吴王任命秦宗淮为收复庆州北段运河的大将军,秦宗淮大肆宴请盐商,对秦家磨刀霍霍,秦廷胤连发密信,命手下管事小心行事,尤其是盐船,一概暂停。
没想到,泗州的盐仓让秦宗淮抢光、烧光了。
一斤盐五十文,一盐包二百二十斤,十万盐包,他就损失了超过百万两。
秦廷胤竟轻轻笑出声:“怎么抢的,说说。”
来人头磕得咚咚作响,“小的没用,小的该死。那伙匪徒凶残狡诈,他们拿大炮轰开了盐仓大门,杀起人来如砍瓜切菜,盐仓护丁拦不住他们。控制住盐仓后,他们大开仓门,引流民进来。五爷,泗州城里的流民比蚂蚁都多。流民受他们蛊惑,将盐包扛到码头装船。匪徒抢完盐包,丢下盐山垛子给流民。那些没了人性的流民抢完盐山,一把火烧了盐仓。”
“五哥。”李成蕙担忧唤他。
秦廷胤依然没有大发雷霆,他又夹了一个虾饺,慢慢咀嚼,“虾仁鲜甜,茶香清冽,火候也恰到好处。蕙儿,你费心了。”
李成蕙舒了一口气,以为他不怎么在意泗州盐仓。
而头磕得鲜血横流的盐仓管事,心里十万分的绝望,五爷连骂都懒得骂一句,他的死期近在眼前了。
……
这次收复北运河之战,秦宗淮为主将,两位副将分别是二公子、三公子麾下之人,大战之时,最忌内部不合。
这日,吴王在王府设坛拜将,将一面黄底主将缎旗交给秦宗淮,当着一众骁将的面,点他为统兵掌符的主将。
秦宗淮单膝一曲,直挺挺接过将旗,俊美的脸孔冰块一样毫无表情。
吴王看着他的脸,似乎目光有些恍惚,“你……不要让我失望。”
秦宗淮恍若未闻。
夏盛乔虽无名无分,但她是秦宗淮身边唯一的女人。吴王妃一番思量,副将、参将们的老母、妻子都请进了王府,也将夏盛乔接了进来。夏盛乔能来这个场合,是能抬高她的身份的。
吴王妃一片苦心,也是为了夏盛乔好。
吴王在前殿激励大将,吴王妃在后院温慰即将出征的将校们的妻、母。
只是,夏盛乔和这些女眷们从未来往过,且身份不同,夏盛乔与她们格格不入。
而吴王妃要照料所有客人,事务繁忙,而六姑娘杨嵋守在前殿,兢兢业业做好吴王的护卫,都不能时刻照料夏盛乔。
幸而夏盛乔心大,被孤立冷落她也不甚在乎,有人在明处挑衅,她绝不忍气吞声,当场怼回去。
那日生辰宴上,秦宗淮为了护她,将二公子的小舅子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场景还深深刻在一众人脑海里。
见她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她身后撑腰的秦宗淮更是可怕,没人敢再试探她。
一时宴席撤下,相熟的人三三两两亲热说笑,夏盛乔觉得此时离席不算失礼,在人群中寻着张嬷嬷,说有些头疼,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歇一歇。
张嬷嬷一听就笑了,召来个丫鬟,让她带着夏盛乔去花园水榭。
“那里清静,夏姑娘也熟,姑娘去那儿略歇一歇。”
又叮嘱丫鬟,“照料好夏姑娘。”
遥遥听到水榭里琴笛叮咚,原来王府上至王爷王妃,下至姑娘、姨娘,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王府的乐班得了恩赏,在这儿调弦弄音,排练新曲。
“姑娘,奴婢去赶走她们。”张嬷嬷指派的丫鬟说。
夏盛乔忙摇手,“先来后到,她们先来的。再说,这曲儿挺好听的,咱们悄悄过去。”
乐班里的歌姬舞伎都是些年轻姑娘,平日里套在枷锁里,偶尔摆弄桎梏,也爱玩爱闹,不少人坐在压水廊板上光脚踩水玩。
水榭里摆了琳琅一地乐器,乐器比人多。
一个正在弹筝的姑娘,看到夏盛乔,轻快的脸孔漫上紧张。
她的到来,让这些姑娘们紧张害怕了。
夏盛乔后悔不已,急中生智,指着地板上的古琴说,“我来借张琴。”
弹筝的姑娘肉眼可见的松了气,目光在四张琴上逡巡一阵,挑了一张栗壳色漆,青玉琴轸的七弦琴。
“这张琴音色最古朴纯净。”
夏盛乔抱着琴走出水榭,笑了一阵,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六角凉亭,“咱们去那儿吧。”
丫鬟虽不解,她是奉张嬷嬷的命令照料夏盛乔的,自然听夏盛乔的。
坐在凉亭凳板上,古琴置在膝上,夏盛乔轻轻抚弦,她病中学过一段古琴,略略入门,琴艺不惊,她最喜欢的是那首《春晓吟》。
阖目凝神,夏盛乔将呼吸调的轻缓,右手急促拨弦,左手微抚琴弦,刚滑出一段前奏泛音,耳边一声惊呼。
“这该死的鸽子,夏姑娘,奴婢去找人换身衣裳,很快就回来。”
丫鬟左肩上一大滩鸟屎,眼中气出了泪花。
夏盛乔好笑,“去吧,这里是王府,不会有事的。”
丫鬟走了,夏盛乔再次闭目,仪式感满满地酝酿感情。
弹完那段泛音前奏,刚要进入凛冬将尽,暖春降临的意境,一声男人的叹息声,惊得她浑身一颤。
“小乔,你的琴艺生疏了。”
秦廷胤。
夏盛乔手猛地一抖,扯断了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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