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嬷嬷，将军……”夏盛乔指了指寝房的位置，红着小脸，欲语还休，扭扭捏捏。

        吴王妃遣来的管事嬷嬷，意味深长“哦”了声，不再坚持面禀秦宗淮，她留下回话，让人带着夏盛乔先回王府。

        片刻后，秦宗淮推门而出。

        “秦将军，王妃想要见一见夏姑娘。”

        留下回话的管事嬷嬷，蹲身行礼，眼角偷偷夹了夹，老脸一热。

        这位大将军拢着件松垮垮的袍子，身上湿漉漉的淌水，似有若无的幽香飘渺，管事老嬷嬷默默啐了一口，也不知道屋子里还藏着几个女人。

        亏那夏姑娘生的天仙似的，也不能笼络住他。

        老嬷嬷脑中乱想，在凶名赫赫的秦大将军面前不敢显露分毫，一脸恭恭敬敬地回话。

        秦宗淮眉峰霍地一跳，她逃的倒是快。轻轻一嗅，香味依然缭绕，他哼地冷笑。

        “人交给王妃，本将军放心。夏氏是我的宠姬，爱耍些小聪明，要是不小心冲撞了王妃，请王妃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她计较。还有，记得给我报个信，我亲自接她回府。”

        “亲自接她回府”这句话，秦宗淮咬着牙说的。

        管事嬷嬷一震，连说记下了。回了王府，在吴王妃面前，将秦宗淮的话一字不漏地回了。

        “老奴瞧着，秦将军虽然不大讲究，待这位夏姑娘还是不同的。”

        吴王妃听着半信半疑，“宗淮于女色上一向淡漠，你莫不是看错了？”

        “老奴虽没亲眼见着，可晴天白日的，又是水又是香的……”

        吴王妃听得牙疼，摆手让她住口，她看着秦宗淮从一个孤狼崽子似的十多岁少年走到如今功高威重的大将军。他身世坎坷，若真沉湎女色，他大约也想开放下了，于他未必不好。

        “这是秦将军的私事，不许乱嚼舌根。”吴王妃敲打了几句管事嬷嬷，转而提起夏盛乔，“还有，你们待夏姑娘要客气，她是我请来的客人，不许怠慢她。”

        管事嬷嬷见吴王妃面露喜色，猜到那位夏姑娘投了她的缘了。

        “宗淮说她爱耍小聪明，我看她极聪慧。”吴王妃已见过了夏盛乔，赞不绝口，说着说着却叹了口气，秦宗淮若没有让管事嬷嬷捎进这话，她就将人留在身边了。

        吴王妃出身不高，嫁给吴王后，随着他拼生拼死，吴王成了一方霸主，她的身份地位跟着骤然升高。但茫然回顾，唯一的儿子救父惨死，父亲、兄弟全部战死，吴王妃心底一片寒意凛凛。见多了豪强厮杀、兴亡，她深知读书人的厉害，为孙儿延聘大儒，礼请才女为自己读书。吴王妃喜欢聪明的女人。

        呷了一口茶，吴王妃忽而笑了，秦宗淮还不知夏盛乔的真面目，只将她看做平常姬妾，以夏盛乔胆大包天的性子，总有一天会反了他。

        说来，那丫头敢给她出那样的主意，也忒胆肥。

        王府东侧花园占地极广，将一片澄碧湖水围在里面，湖中修了一座水榭，一道曲曲折折的长桥自岸边直通水榭。

        湖岸上栽了许多柳树，树干有一人合抱粗，一阵清风，千万条柳条丝丝缕缕婆娑，湖中亭亭碧荷翻卷，斑斓游鱼若隐若现。

        这是王府消夏避暑的绝佳之地。

        吴王军务繁忙，吴王妃双腿轻微风湿，两人都不怎么来。府中上下都知道吴王妃是个宽和的，后院一众姨娘、姑娘们便将这花园水榭看做了囊中私有之物。

        这日，王姨娘带着七姑娘、九姑娘来摘莲蓬，刚走到岸边，被人拦住。

        王姨娘是三公子的生母，儿子出息，她扬眉吐气，自觉身价倍增，除了王妃，数她尊贵。就是王妃，没了儿子，将来未必没有向她俯首低头的一日，竟有人敢拦她，顿时大怒。

        “什么东西，你敢拦我？”

        “属下奉六姑娘令，这几日外人一律不准接近水榭。”拦住王姨娘的女兵不卑不亢。

        她一开口，王姨娘才知道这侍卫是个女的。王姨娘皱眉看这俩女兵，灰扑扑的短打，套着绵甲，戴着头盔，腰悬长刀，钉子似的笔直站着。

        长的五大三粗，打扮的不伦不类，王姨娘面露鄙夷，杨嵋那不省心的丫头折腾的什么玩意儿。

        练的劳什子娘子军，近几日听说停了，兴师动众的，到底落了一场笑话。

        王姨娘心里瞧不上六姑娘，但她真不敢硬闯。

        换一个人，就算是王妃，王姨娘也敢闯进去，王妃讲道理又大度，不会拿她怎么着。

        可杨嵋那是个混不吝的，只顾眼前痛快，不想将来会不会风水轮流转，真敢动手。偏偏王爷宠着她。王姨娘有自知之明，闹到王爷面前，倒霉的一定不是杨嵋。

        王姨娘自觉是有身份的，犯不着和杨嵋硬碰硬。

        “你俩去看看。”王姨娘吩咐七姑娘、九姑娘。

        七、九俩姑娘对视一眼，脚下一个比一个站的稳，她们才不去触六姐的霉头呢。

        “她是王爷的女儿，你们也是王爷的女儿，怕什么？”王姨娘气得大骂。

        九姑娘撇了撇嘴，六姐是父王的掌上珠，她们一年也就几次年节能见父王，能一样吗？和父王说几句吉庆话她手心都是冰凉的，闹到父王面前她吓也吓死。

        再说，王姨娘装什么装，她生的三姐，不一样怕父王。

        七姑娘人机灵，六姐惹不起，王姨娘也得罪不得，她眼珠一轮，说道：“姨娘，你听，笙箫声，水榭子里飘出来的。六姐的娘子军八成练不成了，过几日就是王妃的生辰，六姐许是急着编排歌舞为王妃贺寿。姨娘一向慈爱，今儿就将水榭让与六姐吧。”

        果然有清妙乐声，王姨娘眯眼细看，水榭里人影瞳瞳，水袖翻飞，真是在排练歌舞。

        “哟，六丫头这是临时抱佛脚呢。”

        可见杨嵋死丫头那什么娘子军彻底没戏了，为了王妃生辰献礼，急忙忙的改练歌舞，王姨娘生出一股幸灾乐祸，“论歌舞，满庆州，甚至这天下，哪家比得上秦家的戏班子。六丫头是见了李姑娘重现那什么破阵乐，眼热了吧。就怕画虎不成反类犬，丢人现眼。”

        七姑娘、九姑娘大以为然，只是当着六姐的女兵，不敢附和王姨娘。

        “你们瞧，那个是不是夏氏？”七姑娘眼尖，瞅见了夏盛乔。

        “就那个秦宗淮的宠姬，六姐眼前的红人。”

        “就是她，仗着那张脸有几分像李姑娘，来咱们王府花枝招摇的。”

        俩人不敢得罪六姑娘，踩起夏盛乔毫无心理压力。

        “走，去你们三哥府里，告诉你们三嫂她们这个笑话。”王姨娘虽自我调解一番，但到底是她向六丫头让步，心里窝憋着一丝火，待在王府里难受，带着七、九俩姑娘去了三公子府。

        湖中的荷花朝舒夜卷，数个昼夜如水流过，到了吴王妃生辰庆宴。

        这是吴王妃四十五岁寿诞，吴王爱重这位发妻，早传下令，要热闹庆贺。

        不止吴王麾下文武，与吴王交好的豪强巨富也都献上寿礼，为吴王妃庆寿。

        这日，王府张灯结彩，整个府第洋溢着一片喜气。天色刚一亮，骁悍武将、簪缨文臣便来府贺寿，夫人、姑娘们聚在后院正荣堂。

        吴王妃一时去前院受武将们磕头，一时又急急回后院与夫人们寒暄，身为寿星，穿梭似的团团转。

        晚上大摆筵席，吴王妃轻轻捶腰，轻声和吴王商议，“男宾、女眷都在前院吧，用珠帘隔着。”

        吴王喷着酒气，不在意地挥手：“听你的。”

        前院正殿殿门大开，百支儿臂粗的红烛摆成的烛山错落摆放，烛火高烧，照得殿内殿外雪亮，如同白昼。

        左侧席面坐着男宾，右侧张着珠帘，女眷坐在后面，正中两个高座空着，是吴王和吴王妃的。

        殿前空场上，已搭好一座雄伟富丽的三层戏台，乐师坐在两边抚筝吹笛，十多个女伶，扭细腰，舒广袖，曼妙起舞。

        男宾们三五一伙笑语喧哗，热热闹闹，女眷们在帘后莺声燕语，珠摇翠动。

        报时的鼓声一阵响，戌时（下午七点）到了。

        殿外一阵杂沓脚步声，众人看到二公子、三公子等人在前边走边说笑，王府女眷小碎步跟在后面，便知正主儿快要到了，男宾起身去迎，女眷偷眼张望。

        “那位李姑娘怎么也在王府女眷里？”眼尖的夫人瞧见三少夫人挽着李成蕙，王府的几位姑娘反而走在她后面。

        “你瞧瞧三公子身边的是谁？”

        问话的夫人定睛一看，那男子身姿颀长，三公子不时凑到他面前说笑，他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微一侧脸，烛光下面如冠玉，周身华贵倜傥的风度，将一众男子都压了下去。

        饶这夫人膝下儿女成群，心口也一晃，身旁几个云英未嫁的姑娘红脸低头，她不由啧啧赞叹，“是秦公子，果然是世家公子。”

        “有这样的未婚夫，李姑娘真是好福气。”

        这群尊贵人儿一一落座，殿外焰火升空，金光紫雾，灿烂炫美，众人身子站得更直了，王爷、王妃该来了。

        却赫然见一男子踏着焰火踽踽而来。

        旁人都是邀朋唤友，唯他孤身独行，绚烂焰火照着他，也融不了他俊美面孔上如冰的冷峻。不止女眷这边静了一瞬，男宾席面上笑语也一霎低了下去。

        他不觉得有什么，目光隔着珠帘睨了一眼，似是在寻人。

        “他……他是谁呀？”有姑娘不知是吓的还是羞的，说话都结巴了。

        先前问话的夫人也看向一旁消息格外灵通的胖夫人。

        “秦大将军。”胖夫人压着嗓子，“别看他长得俊，是个杀神，心狠着呢。”

        姑娘抚着心口，“他……他看过来了。”

        胖夫人忍了又忍，终于忍不出，“别担心，看的不是你。”她向着上首席面一努嘴，“有那位在，你们都不用担心。”

        那位——是李成蕙。

        “他也……这……李姑娘不是秦公子的未婚妻吗？”姑娘惊了。

        胖夫人生怕说多了招祸，强忍着八卦之魂，含含糊糊：“别问了，有些事知道了对你不好。”

        姑娘被吊着胃口，不上不下，心里翻个白眼，偷偷看李姑娘，装扮的并不华丽，乌髻纤裳，却娇美的动人心魄。

        不合礼教，可真让人钦羡，姑娘心里想。

        李成蕙不知旁人的心思，她也注意到秦宗淮寻人的目光，捏着帕子的手一紧，无由地忐忐忑忑不安，她没瞧见六姑娘杨嵋，当然更没那个夏盛乔那个婢子。

        她似漫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六姑娘，挑起了王府一众女眷的谈兴。

        “咱们六姑娘是不是羞的不愿见人了？”

        “哼，我倒要看看六丫头献什么歌舞，还能比得过李姑娘的破阵乐。”

        “六姐姐心气高，娘子军半途而废，心里难受吧。”

        李成蕙嘴角微微翘起。

        “王爷，王妃到。”

        几人立时闭嘴，大殿众人齐声行礼。

        “都坐吧。”

        吴王、吴王妃在走上高位落座。

        外面焰火齐放，映亮半边夜空。

        戏台上，唱起《麻姑献寿》，这是二公子领着一众弟弟妹妹们点的。

        后面几折都是常见的喜庆戏，剧目寻常，但戏班子都是二公子、三公子等人精心搜罗的，纵使听不出精妙，也觉得不赖，可见公子们的孝心。

        武将们开始喝酒，甚至有划拳的，女眷们也都成群成堆的聊着家常，戏台上突然清脆锣响。

        台上纱灯齐灭，倏而，竟响起刀剑相交的厮杀声。

        众人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

        六姑娘要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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