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马车转两个弯，前方传来喧腾的闹声。

        夏盛乔探身从窗口一望，前面临着庆河的空地，此时人群熙熙攘攘，里面高高的戏台上，盏盏灯笼照得亮如白昼，一个壮汉绕台一圈，噗地吐出一团火。

        外围小吃担子一个挨一个，腾腾香味几乎熏透了这方凉风习习的夜空。

        “这儿是个夜市。”

        最边的小吃担子，摊主是个利落的中年妇人，一手持勺舀和好的面糊，一手摆上数只鲜虾，放入油锅哧哧爆响，金灿灿的饼上镶着赤红的虾子，围在担子边吞着馋涎的孩童双手捧着，啊呜一口咬得美滋滋。

        车子停的有点久，闭目养神的秦宗淮，睁眼瞥见夏盛乔眼巴巴地望着，好笑又无奈。

        “想吃什么，让人去买。”

        “将军，”夏盛乔迟迟疑疑，“我们……下去看看。”

        “我不喜这些，”秦宗淮对这些耍闹吃食不感兴趣，但被她清亮亮的眼睛盯着，话语一转，“我去河边散散酒，你自己去吧。”

        生怕他反悔，夏盛乔给他一个灿烂笑脸，腾地跳下马车。

        秦宗淮不禁失笑，留下一个护卫，马车辚辚驶向河边。

        在虾饼担子前立了一会儿，头裹黑帕的妇人好奇地看她，夏盛乔对她一笑，妇人也一笑，生着细细皱纹的面孔竟有些羞涩。

        一圈孩童围着，妇人的生意很好，夏盛乔转去了另一家。

        她并不饿，比起吃东西，夏盛乔更想感受这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戏台上，喷火的汉子下去了。

        上来一对大约是父女，父亲撑着一根长长的竹竿，长竿顶端扎有座椅，七八岁的女童灵活攀上长竿，在座椅上旋转、俯仰。

        动作惊险刺激，没有保护措施，观看的人群，紧张中透着亢奋，哄哄叫好。

        夏盛乔挨着个灯笼摊，看得皱眉，忘了手里拿了个巴掌大的绢纱灯笼，不知不觉捏成一团。

        “姑娘，不用担心，这是我们戏班祖传的技艺，前些天还进王府献艺了呢，几个小妹子在竿上随鼓声跳舞，比这险绝多了。”

        夏盛乔回神，灯笼摊主是个皮肤微黑的俏丽姑娘，口中安慰她，盯着她手里瘪瘪的灯笼的眼神透着心疼。

        细细一看，摊上悬挂的灯笼出乎意料的精致，轻绢薄纱糊制，大的如南瓜，小的巴掌大，方的、圆的、椭圆的，式样多种多样。

        捏着手里一团皱的灯笼，夏盛乔抱歉一笑，预备买下。

        在身上一摸，夏盛乔的笑尬住了，她没带钱。

        俏丽摊主和几个挑灯笼的姑娘都看着夏盛乔。

        夏盛乔自己不知道，她一身华服丽饰出现在这里，很突兀，惹人浮想联翩，也震慑得一些宵小之徒不敢妄动。

        在人群中搜寻到将军府的护卫，夏盛乔以目示意他过来付钱。

        护卫同样没带钱。

        夏盛乔又示意他去找秦宗淮拿钱。

        不想，护卫眼神左右乱瞟，一双脚扎了跟似的一动不动，和她装傻。

        夏盛乔又尬又气，这护卫真是一根筋，只管保护她的安全，不管她尴尬不尴尬。

        “李姑娘？”一个儒巾蓝罗袍的青年男子脚步匆匆，对着夏盛乔深深一揖，赔罪道：“蠢婢无状，惊扰了姑娘。”

        “班主。”俏丽姑娘慌忙见礼。

        夏盛乔有些懵。

        班主不住的赔罪，夏盛乔听明白了，这戏班奉命进吴王府献艺，表演的竿技戏，配的鼓乐是《神功破阵曲》，得了不少赏赐。

        这班主遥遥地见过一面李成蕙，戏班借了李成蕙的光，得了吴王府的赏，对李成蕙感激不已。

        今日手下人竟因一盏灯笼为难恩人，班主慌得团团请罪。

        夏盛乔很无奈，又一个李成蕙的“铁粉”认错了人。

        她刚要解释，一道尖利女声撕裂夜空。

        “她才不是李姑娘，我们李姑娘金尊玉贵，稀罕你一盏灯笼！”

        来人一副权贵豪富之家骄婢的打扮，气势汹汹，摸出一块银子砸在地上，翻着眼皮，“我们姑娘心善，这灯笼钱，我们姑娘出了。”

        这砸银子的动作充满了轻蔑，班主对她的话迷惑不解，一张脸却涨得通红。

        夏盛乔深深皱眉，望向那顶两人抬的竹丝小轿。

        轿子静静地落在地上，轿帘纹丝不动，地上的银块泛着苍白的幽光，夏盛乔的目光好像要穿透轿子。

        她忽然向轿子走去。

        “你想干什么？”李成蕙的婢女几步追上夏盛乔，低声威胁，“别忘了你的身份，一个低贱婢子，打着姑娘的幌子招摇撞骗，你还敢在姑娘面前放肆？”

        里面的果然是李成蕙。

        “秋笛，回来。”

        轿夫蹲身，稳稳抬起轿子，轿窗里面垂的白纱在夜风中一飘，夏盛乔和李成蕙眼神一触，四目一对，旋即白纱垂覆。

        李成蕙目光凉凉，高高在上，那种贵族看婢奴的眼神，如看蝼蚁。

        夏盛乔无声吐了口气，心里一团阴郁。

        这是夏盛乔第一次见到“女主”李成蕙，没想到她会这么看她。原主是为了替李成蕙挡灾死的，夏盛乔来了这里，只想活命，从来没有动过和李成蕙作对的念头。

        无论怎么看，李成蕙都是躺赢的得利者。以李成蕙纯善的人设，她可以不喜夏盛乔，但总该有一点点的怜悯吧。

        戏台上蓦地一声惨叫，一个耍大刀的至多十多岁的小少年，不慎一刀砍在自己腿上，血流如注。

        夏盛乔打了个寒噤，这是个真实的世界，有它运行的逻辑，阶级森严，弱肉强食。

        有些想法从一开始就错了。

        心里想着事，夏盛乔没了闲逛的兴致，去河边寻秦宗淮。

        碧波荡漾的庆河，挑着明角琉璃灯的画舫在河塘岸下游弋。其中一艘四周围着精雕细镂的围栏，垂着五色流苏，缓缓驶向岸边，舱中走出一人，玉立船头。

        那人袍角在风中猎猎飘扬，他浑不在意，如临风玉树秀拔挺立，在月光中越发显得丰神俊朗。

        画舫越驶越近，赫然是秦廷胤。

        夏盛乔刚掀起车帘，看清船头那人，手一抖，连忙合上车帘。

        却已经晚了，秦宗淮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画舫上的秦廷胤。

        秦廷胤双手抱拳，饶是右手缠着厚厚的白纱，依然潇洒地躬身一揖。

        秦宗淮眯起双眸，额角一道青筋绽起。

        夏盛乔站在上车凳子上进退维谷，她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但现在秦廷胤这么做是在挑衅。

        幸好一揖过后，秦廷胤回了船舱。

        “将军，我们回府吧。”

        先是李成蕙，又是秦廷胤，夏盛乔心惊肉跳，只想赶紧离开这修罗场。

        秦宗淮淡淡嗯了声。

        夜里失眠，夏盛乔睁开眼时，日头已上三竿。

        “夏姑娘。”

        刚推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夏盛乔吓了一跳。

        “良英，你怎么在这里？”

        六姑娘的贴身丫鬟，怎么站在将军府的门口等着她？

        “夏姑娘，六姑娘在花厅等你。”

        天色还没大亮，六姑娘就来了将军府，秦宗淮无奈将她请到了花厅，但不许她惊扰夏盛乔，良英不得不在门口等着。

        夏盛乔迅速洗脸绾发，匆匆赶到花厅。

        一向神采飞扬的六姑娘罕见的挂着黑眼圈，像是和手里的茶杯有仇，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悲悲切切。

        夏盛乔心一沉，“六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六姑娘看见她，眼睛熠然一亮，“阿乔，母妃的生辰宴我们一定得夺头筹，要不然，我就得嫁人了。”

        嫁人两个字，六姑娘是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说的。

        “王妃挑的哪家才俊？”夏盛乔心一松，她还以为发生什么天塌了的大事呢，王妃就这一个宝贝闺女，肯定得千挑万选，不会随随便便将六姑娘嫁出去的。

        “管他哪家，”六姑娘气得脸色发白，跺脚，“我不要嫁人。”

        她脸上没有一丝少女羞涩，只有浓浓的抗拒。

        夏盛乔不知道她为何如此抗拒嫁人，见她慌成这样，轻轻抱住她，“放心，我大约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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