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失衡（12）

好不容易结束这节短暂又漫长的特训课，九尾想着年逝水说的下堂课要多加半小时就心梗，一出实验楼他便飞快同年逝水告别，毫无留念地飞速跑走。

        直到身后再也看不到寒树学院校门，九尾才放慢脚步，同时看了一眼道路旁的路标。

        箭头指北，印着“上城商业中心”六个大字。

        这该死的肌肉记忆。

        之前天天一放学就朝北转，九尾刚刚都没反应过来，他走的正好和回家方向相反。

        在原地思索了一阵，九尾决定继续向前走。既然来都来了，不去逛一圈也太对不起他走的这段路了。

        他背着手拉开书包拉链，在夹层中掏出一张用皮革套包裹的小方卡，随后插进了口袋里。这是陈铮交给陈九尾一年的零花钱，在染上逛街的“恶习”之前，九尾几乎没动过这笔钱，眼下终于有它的用武之地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次没了“金主”闵枫之的鼎力支持，花钱的自由感与体验度大大降低。

        进入商业中心的范围，九尾轻车熟路地找到编号复杂的大厦，他从自动旋转门走出来，距离最近的商铺就冲上了一个男人。

        楼里人烟稀少，完全不影响他的发挥。

        “哎哟，陈公子，可算把您给盼来了。”男人积极地夺下九尾书包，半推半就地邀他进店，“您周末都没来逛逛，可错过了好几个珍品。”

        男人自来熟地微弯腰挽着九尾的胳膊，谄媚笑道：“不过我都替您留着呢！”他身形不高，挽起少年倒也不费力。

        “你谁？我认识你吗？”九尾被这突如其来抢劫似的热情弄得眉头一皱，他极力地扯出手臂，拉开了一点距离。

        可男人根本没被这话打击到，厚着脸皮又黏上来，“陈公子贵人多忘事，我是小林呀，上周您还在我店里买了貔貅金链呢。”

        买得太多，他记不住了。

        “哦。”九尾冷淡地应道，往后撤了一步，“你先把书包还我。”幸好他提前把卡装兜里了。

        难得再次遇上大财主，小林怎会放过良机。他攥着书包带子不肯撒手，讨好道：“这书包多沉啊，陈公子的千金之躯可不能累着，万分期望您能到小店来休息休息。”

        没装任何东西的书包：重？

        不过这话成功取悦了九尾，反正他本来也是要逛金银店，那就从这家开始吧。

        小短腿迈出霸总的步伐走进“林生福”珠宝行，九尾大爷似地坐到贵宾软席上，翘起一个优雅的二郎腿。由于嗓音受限，他只能稚声稚气地吩咐：“有什么珍品，都拿上来瞧瞧。”

        小林立马应道：“好嘞！”

        店内其他无所事事的服务员也迅速行动起来，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就差捏肩捶背——被九尾拒绝了，他不喜欢人类的触碰。

        这画面活像历史课本上的一副珍贵图像：古星球时期的一群太监总管围着年幼皇帝。

        不多时，小林小心翼翼地端出一个双层银质托盘，上面摆着三款饰品，他依次介绍：“陈公子您看，左边的是盘龙云海金吊坠，用24k纯金打造，眼部由绿宝石点缀，高贵与威武并存。中间这款是同心十七连锁结链，由十七匠人亲手打造………”

        小林气儿不带喘地一顿输出，描述的形容词竟都没有重复，口若悬河，天花乱坠。

        可九尾只是兴致缺缺地撑着下巴，显然一个也没看上：“这就是你说的珍品？”

        他床铺已经堆了一沓。

        闻言，小林却神秘一笑，像是丝毫不担心九尾不买的样子，“我知道陈公子您当然看不上，这只是开胃小菜，正餐还在后头呢。”

        说着，他眼神示意守在门边的服务生，下一秒，敞开的店门猛地关闭，透明窗户也浮起一层磨砂，遮蔽了外面的视野。

        九尾瞬间升起警惕，脑中飘过“绑架”“撕票”等一系列安全教育课上出现的词汇，抓着书包就要站直身体。

        “您别担心，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小林一看他想跑的动作，连忙提醒：“只是这个宝贝太过于引人瞩目，所以不得不采取隐秘措施。”

        引人瞩目？开玩笑呢，这栋楼里除了他哪还有别的人类，谁会闲着无聊在工作日的时候逛饰品店。

        哦，他也不是人，那就更加没人了。

        “……”九尾无语地盯着他，慢慢松了力气，问：“什么东西整得这么见不得人？”

        小林不敢再卖关子，他把手指搭在两层托盘中间的暗扣上，轻轻旋转：“您请瞧好了。”

        也不知托盘的运转原理，就见随着第一层骤然消失，第二层缓缓上升，直到一声咔哒轻响，停了下来。

        一枚圆润的未经打磨的浅碧玉珠落在中央，表面盈盈流光，乍一看就是普通的珠子。

        可九尾视线触及之时，便变了颜色。

        小林一直在旁观察少年的表情，看到他有所触动，才放下心来。

        有戏！

        “这…这是什么？”九尾一瞬不眨地凝视着玉珠，纯澈的黑眸点上了一抹青。

        “想必陈公子也猜到了，”小林低头靠近，压低声音道：“灵珠。”

        顾名思义，蕴藏灵气之珠。

        只要是天地间诞生的生命，无论人类或兽族，初始便有灵。除此之外，其他物件绝对无法吸收灵气，连沾染微末都做不到，因为它们是无生命体。

        但是眼前的玉石珠子，却能称得上一个“灵”字——

        “取自漠惘沙域灵兽。”小林接着悠悠补充道。

        或者，再准确些，年逝水今日才在特训课上教授过的，此乃异兽灵晶。

        看九尾沉默不语的模样，小林心底把握更多了几分。

        绝没有修灵者能够抵挡灵珠的诱惑。

        小林从事服务行业多年早就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九尾的年龄、气质与家境就是绝佳的辨别依据：富贵人家的小孩，就算是砸钱砸资源，也一定要培养其成为灵修。

        另外，最重要的是，灵珠为联盟严厉管制的物品之一，禁止商贩私下交易，一经发现必将从重处罚。故此，市面上已极少流通此物。

        而且它的来源也很明确，联盟中唯有漠惘沙域尚生存着异兽族群。

        这一颗是“林生福”店员上周进货中无意夹带的，估计连供货商都不知道藏了“违禁物品”。还是等小林去仓库清点查货时，才发现灵珠的存在。

        他第一时间就想要上交市政，可转念间，小林又思及灵珠可是有市无价的稀缺品，小小一颗便能叫价上千万，更何况他手中的足有鸽子蛋大小，定能卖出个好价钱，供他几辈子高枕无忧。

        货是有了，只差买家。

        这买家的选择也是大有讲究。那些立名修灵界已久的前辈，想敲他们一笔难于登天，而且面子里子还得照顾得当，说不好就直接拱手相送了。可普通之流，又满足不了小林的贪婪。

        上哪儿能找到一个人傻钱多好哄骗的冤大头？

        小林愁眉不展地苦想了几天，便看到九尾闪亮登场。

        可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于是，便有了之后的那一幕。

        ……

        难以言喻的愤怒涌上心头，九尾目光焦灼地盯着托盘上的碧珠，他的感受甚至更加清晰。

        分明是狐族的灵晶！

        灵晶必须生前凝聚，死后便会跟随宿主一齐化为乌有。也就是说，这是硬生生从他同族尚且活着时剜出来的。

        残忍至极。

        “好，好，好。”

        九尾嘴巴抿成一条线，几乎是咬牙挤出几个不形语调的音节来：“多少钱，我买了。”

        小林顿时喜上眉梢，腰弯愈深，眼角的褶子笑得花枝乱颤，“我就知道陈公子您喜欢！”

        “废话少说，开价！”趁他还能抑制住火气。

        “这个数。”男人用手比了个姿势。

        五千万。

        好家伙，远远超过他一周积累的消费额。

        但再贵，九尾也要买下来。他掏出卡，潇洒地扔到桌子上，言简意赅：“刷。”

        就喜欢如此爽快的客人。

        小林毕恭毕敬地将卡接住，任由九尾拿起那枚灵珠，心情颇好地转身去柜台刷卡。

        啊，总算把烫手山芋卖出去了，他甚至开始在颅内畅享美好未来，压根没注意到卡面浅淡的棕金条纹。

        “滴，余额不足，请重试。”

        电子机械音突兀响起，将小林从白日梦中唤醒。

        “出故障了？”他嘀咕着重新将卡插入扣款机器，可依旧是相同的反应。

        此时，小林才发现卡上的不同。他稍感纳闷，折身返回，却没看到陈九尾一闪而逝的异常，他笑言：“陈公子，您是不是拿错卡啦？卡里余额不够，只有四万五。”

        淦，钱咋这么少？！陈铮也太抠门了吧！

        “嗯？”九尾将手背到身后，暗自吐槽，脸上却风轻云淡地反问了一句：“怎么可能，这可是我父亲给我的。”

        小祖宗，就算是你爷爷给的，也不够哪。

        “您看，卡纹淡金，即为普金卡，金中带棕，表明持有者为土系灵力。”小林耐心地解释完，又很隐晦地提了一嘴：“陈公子，我记得您曾经使用过一张黑金卡，此卡额度高。”

        ……哦，可是那卡不是我的诶。

        “你等我找找，我可能拿错了。”九尾从小林手中取回普金卡丢进书包里，又埋头佯装翻找书包的模样，实则在计算从店内跑到大门口的距离，以及打开门逃跑的时间。

        勉强能冲。

        他抬起头，演技在线地镇定道：“我找到了，带我去刷卡吧。”

        九尾面不改色的再次把普金卡捏在手中，双手随意插兜，挡住店员探索的视线。

        “陈公子，您请。”

        九尾跟着小林走，慢吞吞踱步过去，心思、余光全放到了门口。

        哦豁，服务员去开门了！

        逃脱概率又提高了！

        快走近柜台时，九尾突然踮起脚尖拍了拍男人的肩胛骨，老气横秋道：“咳，小林，你好好干，以后还有赚钱的机会。”

        “……？”小林摸不清头脑地懵懵点头，也有点哭笑不得，他是被小孩子教育了吗？

        再然后，他深刻领悟了这句话中沉甸甸的份量。

        只见少年把卡往他怀中一塞，卡片落地、小林弯腰捡拾之际，素来尊贵的陈公子竟然不顾形象地撒丫子向外狂奔。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林生福”珠宝行的所有店员都措手不及，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林后知后觉地琢磨出味来，猛地抬手看清卡片，淡蓝金纹，踏马的就是原来那张。

        “愣着干嘛！追啊！”他气得把普金卡摔到地上，率先追了过去。

        “他爷爷的，敢跑老子的单！给老子抓住打烂他的屁股！”

        “狗屁陈公子！”

        ---

        九尾才奔出大门，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叫骂。

        呸，愚蠢的人类。

        他在心底骂了回去，可没想到陈九尾的小短腿根本敌不过成年男人的大长腿，没过多久，居然被小林赶了上来。

        “你他丫给老子站住！”

        九尾听着越来越近的喊声，慌不择路下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子，两边墙壁上坑洼不平地粘着一些红红绿绿的小广告，风一吹就被掀起一角。

        什么鬼地方啊，怎么感觉很熟悉的亚子？

        九尾匆匆暼了一眼，循着小道四处乱蹿。

        这里的地形偏僻又狭窄，巷子四通八达，东奔西跑意外的有效果，渐渐将人甩远了。

        九尾喘着粗气在一栋年久失修的小矮楼外停下，双手撑在膝盖上，两腿打颤，似乎随时都能瘫倒在地。

        他八百年都没这么跑过了，是真挺要命的。

        “呼——呼——”

        书包在逃跑的路上已经被丢掉，九尾借助吊着的一口气勉强后退了两步，躲到屋檐角落里。

        下一秒，灵光闪烁，小身板消失不见，一具修长俊美的身体现形。

        九尾切换马甲，将亚尔曼召唤出来了。

        做完这些，他才敢完全放松，纵使小林他们赶到，也不用担心了。

        这世上已不存在“陈公子”。

        气儿还没放一半，就被强烈的束缚堵住了。

        九尾，或者说是亚尔曼低头看去，健硕身材被少年瘦小的衣服撑出深深红痕，上衣长袖还好，只是变成了短袖露脐装，而长裤却是从裤线处一路断裂，直开叉到大腿根。

        十分清凉的装扮。

        “……”

        亚尔曼强忍住没骂出脏话，他费劲地脱下短袖，撕成两块布系到了脑袋上。

        没脸见人。

        过了大约十分钟，小巷重归宁静，大抵是林生福珠宝行众人放弃寻找他了吧。

        亚尔曼忧郁地仰头望天，宛如流浪人间的落魄王子，夕阳西沉，勾勒出西联邦新王的曼妙身影——无论是从光影角度，还是依据真实情况。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摆在他面前，他该怎么走出这片小巷。

        ……

        卫灵港入春后的昼夜温差依然很大，冷风卷动，黄昏渐暗，黑夜即将来临。

        屋檐太矮，亚尔曼刚想换个地方继续思考狐生，迎面走来了三名人类，酒气熏天，勾肩搭背地似滩烂泥般互相搀扶。

        亚尔曼嫌恶地睨了他们一眼，转身欲走。

        “喂！”

        “点儿挺正啊！”

        “多少钱一晚？咱哥仨包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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