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有意思的事

【四．有意思的事】

        安双城第一次见林开喻是在初中开学报道的时候。那时的安双城常年穿着宽t恤，运动短裤，没有一条裙子，所有的头发被妈妈紧紧地揪起来在脑后扎成一个狗尾巴似的短辫子，揪得眼睛都吊了起来。

        当时学校教务处把安双城的性别写成了男（有时候安双城自己觉得这就是个诅咒），她跑过去跟班主任改正完之后回新生的教室。因为时间还早，来的学生很少，教室里只有一对女孩子背对她站着，低头寻找桌子上的座位号。听到响动之后，那个扎双马尾的女孩子转过头来，对她露出一个微笑。就是林开喻。

        小时候的安双城在跟别人打交道上弱到爆，于是她对这个美丽的笑容充满了感激，加上两人入学成绩都很好，很快就成了朋友。

        在等级制度森严的中国十二年基本教育中，考试分数就意味着阶级背景。娘亲霸道的“散热快”头型似乎对大脑运转有利，在多次考试中展露出能够占领班级头筹能力、并且被发现具有冲击年级第一的潜能之后，安双城就在不自知中加入了学生权力的分配体系。

        班级干部的工作就如同考试名次的定额奖励，一个个对应着分配出去。就是因为这种计划经济，安双城初中在班长的位置上挂了三年，顺便养成了官僚主义、粗声大气、好打抱不平、正义感过于爆棚、多管闲事的习惯。到初中毕业之前安双城还有跟男生打架的惯例，而且居然经常取胜，这让现在的她想起来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后来她认真地反思了一下，理智地得出了男生都是在让着她的结论，如果真杀红了眼动起手来她绝对没好下场。这一结论让她在高中稍微有所收敛，但是粗糙的性格和自封的正义感内在养成了，就再也没能脱去，导致她在高中的作文被老师评价为“有杀气”。

        对应的林开喻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林开喻的成绩也是很好的，但不知为什么总是稍稍逊于安双城一筹，基本上班级排名就是安双城第一林开喻第二的样子。而在年级上的排名，很奇怪的是两个人的波动周期都是同步的，进步同进步，落后同落后。但是在计划经济的框架下林开喻的自留地却开发地更好：相较于只会考试打架排黑板报的贫下中农安双城，林开喻的多才多艺简直就是资产阶级的腐化生活啊——舞蹈、声乐、主持、钢琴、英语……理想女孩该有的特长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再加上，她还是这么的美丽，这么讨人喜欢。

        还有谁比这个女孩更适合被树为“新世纪女生”的典型呢？他们所在的中学本来就很忌讳被兄弟学校说成是高分低能，于是林开喻就愈发频繁地出入校内和校间的活动：艺术节、表演晚会、演讲比赛、运动会颁奖、乐队和合唱队表演；她的每一次登场都是那么精彩、不令人失望。

        她逐渐成为老师的宠儿，女生们羡慕她，男生们热切地谈论她。

        奇怪的是，不同于很多女生，一开始的时候安双城并没有感到特别的羡慕。大概是生活领域不同，安双城对于古典乐器和传统表演看看还行，没有亲身实践的兴趣，舞蹈这种东西更是在幼儿园上了第一节民族舞蹈课就被劈一字吓得嚎啕大哭，从此看到舞蹈鞋就绝尘而去，因此不存在竞争。她当时只是觉得很光荣，啊，这么优秀的女孩是自己班的，而且就坐在自己旁边。她乐意在班长例会和学习小组里提到她、帮她宣传；在她参与演出时带领同学给她鼓掌，帮她看守演出服和书包；最后发展成了帮那些莽撞的男孩子们传递写满红心的纸条，以至于男生们当中形成了一条不成文惯例——要想追林开喻，先过安双城这关。

        尽管那时候禁止男女生过分交往是被写进校规的，但这丝毫抵挡不了男孩们的热情，到了初二上学期的时候，林开喻的崇拜者已经遍布全校每一个班级了。班主任老师也知道这件事儿，但是一道闸门挡不住全校的洪流，这可怎么办呢？终于，在一场由于林开喻的交往权引发的初中男生聚众斗殴事件之后，班主任找林开喻单独谈了话。让安双城没想到的是，林开喻刚在她身边坐下，她却被老师叫过去了。

        “你和林开喻，是朋友？”明明很年轻的班主任故作深沉地，还用了问句。

        当时还浑沌未开的安双城被他整愣了，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全校人民都知道啊。她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班主任这次跟她的谈话是否是一次哲学性的探讨，论关于人生好友的本质和作用。

        “啊……”她打着回答不出来上课提问时候的哈哈。

        班主任逼近一步：“是很好的好朋友？！”

        在他热切的注视下，安双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

        班主任满意地退回到讲桌之后，在备课纸上力透纸背地写了“树大招风”四个字，推到她面前，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啊……？”

        “林开喻最近被很多不三不四的男生纠缠，我希望，作为朋友，你能够保护她。”

        就这事儿？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谁敢在我眼皮底下动我们班的女生，更别说我同桌？

        安双城当时是这么想的。

        其实现在想起来，安双城真是过于自大了，她再怎么样也只不过是一个13岁的孩子啊。但是当时的她却有着盲目而令人动容的自信：

        她是谁啊，是名字五次以上挂在名次表的开头的二年级老大，在老师和家长口中几乎要成为一种传奇；她的名字是让男孩子们闻风丧胆的噩梦，考不过就算了，她追着男生满校园地打，因为他们撩了班上女孩的裙子；她在放学后两军群殴之前拉走作为导火索的女孩；她跟学校的“混混头子”互相扭胳膊比赛，虽然实战输了，但是在气势上居然取得了胜利。

        大学的安双城看着当年的自己也感到不解，日剧里成绩好的女生都是被欺负被孤立的对象，可是那时幼稚的她呢，不过当了几次微不足道的第一，就认为自己应当主持“正义”，就觉得自己有保护其他的人的义务，就认为自己有着控制全校的能力，有着以为可以战胜一切邪恶势力的无法无天的自信。

        她是多么感激她的那些“哥们儿”，和她打架的男孩子们啊，青葱莽撞粗糙实际上都有着温柔的内心：宁肯自己挨上重重的两捶也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她。她想起来那个比她高一年级的“混混头子”，他们对扭的时候，他一边说着“我要追林开喻”一边笑着。安双城因为力气不够大憋的满脸通红，一边大声嚷着“你敢！”到最后他还是笑着先松了手。后来他们座位调近了上课就会偷偷地打起来，不打的时候，他笑着说起自己从前打架打到头破血流，拎着一条凳子堵在教室门口这样的战绩。但是你看，无论她在他们叛逆撒野、追逐女孩的路上道貌岸然地捣了多少次乱，让他们多头痛多讨厌，他们从没有想过要伤害她，一次也没有。

        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幼稚和勇敢到令人无语啊。安双城笑笑，当年自己虽然不怎么拿的上台面，日子倒是过的风风火火的。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了什么，突然感到灰暗和自卑，感受到世界上那种最邪恶最难以摆脱的叫做“嫉妒“的情绪，感到“自己比不上林开喻”的呢？

        答案多么简单，因为裴谦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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