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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忧伤的泪


  不用怀疑,所谓的“带”,百分之百就是借,不会还的那种。

  九曲贼,绝对不会什么谦谦君子、良善人家。

  能从吐谷浑手中借到海西羊,并且能平安抵达枹罕县,九曲贼的本事可见一斑。

  柴令武品了一口温热的羊汤:“苏蟒达二首领,既然你们能在吐谷浑境内叱咤风云,之前入大唐又是为什么呢?”

  苏蟒达赞朗微笑不语。

  由称呼就可以知道他们的行为了,如果不是柴令武太硬扎了,说不得就会来上一把。

  不仅巨商无国,巨盗也同样无国。

  风波恶立刻圆场:“治中,九曲侠在吐谷浑,食物有些不足,想以乔科马、青海骢交换一些粗粮,不知可行否?”

  柴令武意味深长地看了风波恶一眼。

  很好,堂堂风家,竟然暗通吐谷浑境内的马贼。

  当然,这也不是事,哪个世家、豪强背后不与一两伙歹人不明不白的?

  没有谁是白莲花。

  真相信世间有白莲花,不是蠢就是坏,或者太年轻。

  九曲贼上次贸然进入,是冲着抢粮来的。

  碰上硬骨头,改抢为交易,能说通。

  “此事,风家自己不能承接吗?”柴令武疑惑地问。

  风波恶苦笑摇头:“若是几百头大牲畜,风家肯定一口吃了;即便是上千,风家也能联合人下手。可是,战马三百,挽马数千,牛羊近万,风家只能望洋兴叹啊!”

  斗米即便按二十文钱计算,一石也才二百文。

  一头牛四万钱,相当于二百石粮。

  即便腰斩,也是一百石粮食。

  按五千头牛计算,也是五十万石粮食!

  在以粮为本的年代,没有哪个家族吃得下这么大单买卖,除非他们把压仓的粮食也拿出来。

  而如此巨大的粮食调动,朝廷不可能全无反应,一个不小心,造反的帽子就可能扣到头上,智者不为也。

  所以,九曲贼看似在接近柴令武,其实是在试探朝廷的意思啊!

  这年头,出门得随时带上脑子。

  不然,一不小心就可能落坑里。

  这样庞大的交易,吐谷浑军队看不到吗?

  大唐这一头,没有军队押送的话,许多牲畜不会被人径直取之?

  不要把世界看得太美好、人性看得太善良。

  虽然自己编的《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但那是用于启蒙孩童的,不可能让他们小小年纪就觉得世界满是恶意。

  但是,柴令武自己信奉的是“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成年人不能生活在童话故事里。

  “吃了他们!吃干抹净!”泥石流系统疯狂地秀存在感。

  柴令武只能表示呵呵,自己真有这个能力就好了。

  “九曲……侠的交易数量庞大,当世有能力、且没有后患地吃下的,唯有朝廷。”柴令武咽下最后一口羊肉,慢条斯理地开口。“但是,对大唐来说,凭什么相信九曲侠?江湖上有个说法,不知苏蟒达赞朗可曾听说过,叫投名状。”

  泥石流系统疯狂大叫:“林冲雪夜上梁山!”

  苏蟒达赞朗紧紧靠在椅背上,眼神连连变幻。

  还以为出身勋贵的柴令武年轻、好糊弄,一个大功劳就能让他趋之若鹜,没想到这厮竟然连草莽的门道都清楚,说得出“投名状”这样的行话。

  连勋贵子弟都如此精明,这世道,不好混了呀!

  “大唐若真有意与九曲侠交易,粮草、车马、卫府都要随之而动,靡费极高。可是,拿什么让大唐相信,这不是空口白话、不是个陷阱呢?你总得展现一点诚意么。”

  柴令武接过李不悔递来的丝巾擦嘴。

  苏蟒达赞朗沉默了许久,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递到柴令武手里:“这是九曲侠的一点诚意,治中验看之后,遣人来风家告知决定即可,我会在此安排人留守。”

  ……

  住宅内,伍参、陆肆将所有人打发走,为柴令武点上儿臂粗的蜡烛。

  唐朝是有蜡烛的,有李商隐“蜡炬成灰泪始干”为证。

  李商隐:考据的事,拉我一个写诗的干什么?

  烛光摇曳,洒在羊皮卷上,勾勒出一幅粗糙的舆图。

  陆肆突然开口:“这是吐谷浑从河曲之地到河州的舆图。”

  这上头,连积石军的驻扎动向都标明了,确实挺有诚意的。

  柴令武忍不住问泥石流系统:“这种地图,你是不是能兑换出来?”

  泥石流系统傲娇开喷:“一千万积分一份世界舆图,要不要?还要不要把飞机大炮兑换出来,然后动不动几颗‘小男孩’,世界核平,本书完,你领盒饭?”

  柴令武瞬间从心了。

  粗糙就粗糙一些吧,又不是不能用。

  既然陆肆感觉像是真的,柴令武也就不再犹豫。

  “明天,陆肆乘骏马,以六百里加急赴长安,将这份舆图与我的亲笔信,亲自交到陛下手中。伍参,明天去风家告诉九曲贼的人,诚意验过,正禀告朝廷。”

  安排完毕,柴令武迅速回卧房,盖上被子。

  心好痛,感觉错失了好几亿。

  偌大的交易量,即便从中抽那么一点,也足够好多年花天酒地的吧?

  问题是,貔貅性子的皇帝二舅,可能允许么?

  他只会扒拉着钱财,满口关中口音:“额滴!都是额滴!”

  不说了,且在被窝里哭一会儿。

  ……

  州衙里,无心理事的柴令武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呵欠连天。

  今年冬天,开始飞薄雪了,公房里也烧上了炭火。

  内外的温差很大,让人更加懒得动了。

  阿融烧的茶汤已经捧在手中了,烫得真实在。

  看看外面细绒一般飞舞的雪花,落地又很快融化,想来应该不会有雪灾吧?

  不知为什么,当初牛夜他们那麻木等死的面孔,竟然还会戳动柴令武的心。

  该死!

  我还是太心软,不适合成为上位者啊!

  柴令武起身,一口喝干茶汤,拍案大叫:“司户参军!司法参军!”

  晏安邦与裴明烨火速从各自的公房里赶来。

  “速速安排各县,清查辖区内百姓住房有没有坍塌的危险,是否有孤寡、失怙无法越冬的!务必保证今年不能有一人因雪而死!”

  柴令武叫道。

  晏安邦与裴明烨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大唐虽然重视百姓的性命,但具体到地方上,还真是一言难尽。

  地方上普遍地广人稀,人员分散,凭每县加起来百十号人的官吏,腿跑细了也跑不过来。

  官吏少,地方上的负担轻,却难以管得面面俱到;

  官吏多,地方上的负担重,百姓又难以承受。

  世事总难两全。

  “我们立刻派吏员告知各县!”

  “我去枹罕县掌子沟!那里有两个孤寡!”

  “下官去枹罕县刁祁,那里有三个失怙的!”

  柴令武则顶着风雪,去了枹罕县营滩。

  风家,风波恶惊讶地站起来。

  倒不是没见过爱民如子的官,只是,以柴令武的出身,根本不需要那么拼啊!

  “遣人去县衙里告知风瑞一声,风家不落人后,上蒲家、黄泥湾、南龙三地,风家去巡视了!”

  有州衙出身优异的治中在前为表率,有风家在后附人骥尾,枹罕县内不多的豪强开始出动了。

  尹集、马集、土桥、坡头、南塬……

  州衙里,卢望江与卫戈突然发现衙门里冷清得紧,一问门子才知道,原来州衙里多数人手被柴令武调动巡视各地,查看是否有危房、孤寡、失怙,要求今年不能因下雪死人。

  而且,枹罕县的豪强已经积极响应,各自划分了片区,派出家族中的奴仆、家丁,家主亲自带队巡视、救助。

  好强的号召力!

  幸亏柴令武的出身非凡,也不是河州这小天地就能限制他步伐的,否则卢望江还真得以为柴令武是要抢他位置了。

  盆里只剩下一根骨头的狗,看到路过的人都会吠,就是怕人抢了它的骨头。

  与卫戈对视了一眼,卢望江轻叹:“与治中相比,我们这些老骨头真该让贤了。走罢,一起去新集看看,总不能让人笑话我俩老迈无能。”

  卫戈哈哈一笑:“有治中替使君分忧,自然要少许多麻烦。老夫且陪使君走一遭,也做那亲民官!”

  枹罕县衙,埋首案牍的风瑞听到风家老仆禀报的消息,猛然跳了起来,匆匆赶到邬可澜的公房,推门而入。

  “明府,州衙上至使君、下至衙役,四下奔走,验看是否有危房、孤寡、失怙,县内各家豪强相随,已经去了枹罕县多地!”

  邬可澜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不来。

  州衙、士绅愿意去救助枹罕县子民,这是好事,可邬可澜就是不得劲。

  你们去本县内救助,能不能先知会本官一声?

  哦,你们奔走,相助百姓了,本官这个枹罕县一县之主,却在最后才知情?

  “我们还能去哪里?”

  这一刻,邬可澜泪流满面。

  风瑞回头看向老仆。

  老仆扳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张口露出满嘴的黄牙:“还有井沟。”

  井沟这地方,够难走的啊!

  然而邬可澜已经没有选择了,安排风瑞坐镇县衙,自己带县尉及司兵、司法,还有一帮弓马手出动。

  即便是风吹得脸都皲裂了,即便鼻涕已经成了两条小青龙挂在脸上了,邬可澜依旧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任由胯下驽马前进。

  眼里这忧伤的泪啊,怎么就不能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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