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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推官相里东君


恰逢九九重阳,满城菊花黄。

掌灯时分,临天府尹高暄刚饮下一口菊花酒,手下便急奔进来,顾不上见礼只低声道:“大人,东亭坊出人命了。”

高暄一惊,皇城墙根下的东亭坊哦!值此佳节,在天子脚下出了人命,一个不慎自己头上乌纱难保。

“走,速看看去。”高暄撒开腿就往外走,刚走两步又回头嘱咐,“去,把东君叫上。”

东亭坊内,一小酒坊旁,围着一群官差,不远处还有几个夜行人在指指点点加窃窃私语。

远远见到府尹大人赶来,手按腰间绣春刀,身板笔直,英武不凡的捕头简东臣一挥手,官差散开,露出场中一人,仰躺于地面。

死者胸前没有明显的致命之伤和血迹,但他的身下却是鲜血横流。

简东臣凑近高暄简要回禀:“大人,此人名叫方算子,乃一算命先生,在酒坊门外摆摊已有数年之久。据酒坊掌柜讲,晚膳后他出来一看,此人便躺在了血泊之中,早也断气。”

高暄摸摸自己的一小络胡须,刚想问点什么,一转念又闭紧嘴,只往来路眺望。

简东臣轻声问:“大人可是在等东君吗?”

高暄微点头,“可有保护好现场?”

简东臣刚要作答,三匹快马疾驰而来,直到他们身前一丈处才猛然而止。

三马并排而立,两侧马上之劲装少年即飞身下马,唯当中一男子仍纹丝不动。

只见他身着素青袍,腰系如意带,乌发束玉冠,银甲掩玉颜。

虽不知他为何会戴着银面具,连脖颈也被一条青巾遮得严严的,也不知他容貌如何,但他那露出的一双眼睛,黑亮深邃又汹涌沉静,端的是冷静肃严,清奇诡谲。

高暄上前一步,伸手亲扶他下马,“东君,你来了就好。”

名唤东君之人毫不客气地一伸手,搭着高暄的手慢条斯理的下了马。

简东臣似乎同来人很熟,凑上前去在他耳边叙述了案件详情后,又在他肩膀上亲昵一拍:“推官大人,靠你了,家里人还等着属下回去饮菊花酒呢?”

东君没理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由腰间掏出一檀色物件,戴在了双手之上。

那是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完美包裹住了那十个修长的手指头,

他走到死者身前四五步处,围着他转了两圈,蹭了蹭地面,又凑近细细检查了他的身体后,将手上的东西一摘,立马对简东臣一打响指,“第一目击者呢?”

他的声音虽有些低沉沙哑,但却甚是悦耳。

一直在旁的酒坊掌柜正在猜测,这位高高在上的面具君是何方神圣之时,便被简东臣一推,“去,如实回答推官大人。”

掌柜与东君的无表情面具脸一对视,便惶恐的低下了头,“大,大人尽管问就是。”

“说你知道的所有,关于他的。”东君指着地上的死者,声音虽低沉,但却很霸气。

掌柜低着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简东臣推推他提醒,“方算子今日生意可好?”

掌柜长松一口气答:“今日好多人来买酒,小人曾忙里偷闲的看了几眼方算子,见他那里一直是冷冷清清的,没有生意。”

“大过节的,谁会去自找晦气呢?”简东臣忍不住吐槽。

“那你店里可有何异常?”问话的是东君。

掌柜想了想,“大家都忙着买酒过节,匆忙来去,没有异常之人。”

东君略一沉吟,忽然问了个豪不相干的问题:“坊里今日可曾有酒楼的厨子来过?”

掌柜明显一愣,继而答:“有的有的,就聚仙酒楼的秦大厨,他在晚膳前来买了两罐菊花酒。”

东君看看简东臣,在他耳边低语两句,后者立马转身带人上马而去。

掌柜见前者带人匆匆而去,深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连累他人,就更加惶恐不安起来,将头低得更低了。

东君看了他一眼,突然就往地上一座,仰起头来看着他,眼神清亮,“掌柜同方算子相熟吗?”

掌柜此刻低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时,只得将眼光移往别处,老实答:“熟的。”

东君继续追问:“方算子他算卦占卜可准?”

掌柜眼睛继续看向别处,不敢轻易作答。

高暄走到掌柜身前,突然也一屁股坐了下去,与东君并排而坐,同样仰起头来看着掌柜,语气严厉,如同审问犯人,“说啊!”

他猝不及防的行动和言语,吓得掌柜一哆嗦,双腿一屈就跪了下去,反而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东君不满的看了一眼身侧的府尹,语出惊人,“大人又仗势欺人了,走开。”

府尹竟然不恼不怒,立马听话的爬起身,小心赔着笑脸,“好的,本官这就走。”

府尹走后,东君将脸转过来对掌柜道:“你起来回话。”

他的声音透着柔和,但有了之前府尹大人的那一出,掌柜心中惊恐,像听到圣命一般,迅速回:“小人跪着就好,大人刚问的话,小人想起来了。”

“你喜欢跪着,那就跪着说吧!”此刻的推官大人语气平平,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当然更加看不出来。

掌柜咽了口口水,小小声道,“方算子虽是家传的占卜算卦之术,但他不精通,大多是瞎蒙骗人的。他通常爱对客人说三句话……”

“哪三句话?”

“客官你印堂发黑,客官你面带煞气,客官你最近恐有牢狱之灾。”掌柜一口气说完,旁边的捕快们紧闭嘴咬紧牙才没有笑出声来。

东君听完双手捧着下巴出神,高暄在旁对掌柜一挥手,示意他退下。

场中静悄悄的,高暄走到一高瘦清秀的少年身旁,悄声问:“小八,还剩多少时辰了。”

小八便是此前同东君一道前来之人,他摊开手掌,看着掌中一个精致小巧的沙漏,低声回:“不到两刻钟了。”

高暄开始搓手,“简东臣怎么还不回来。”

他虽然着急,但却不敢大声询问,也不敢去吵在场中坐着出神之人。

府尹大人不敢喧哗,其他人自然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只能偷偷看看府尹的脸色,再看看场中那旁若无人,兀自静坐的面具人。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终于,马蹄声阵阵,简东臣回来了,是带着秦厨子一起回来的。

高暄正要迎上前去,小八忽然高声道:“时辰到,”说完紧走几步,往东君处走去。

另一儒雅少年紧跟着也走上前去,高暄叹了口气,原地未动。

场中,东君忽然闭上双眸,一副昏昏欲睡样。

约半盏茶后,他方睁开双眼,眼中是迷茫之色,仿似大梦方醒,沙哑着声音恹恹的问,“小八,这是在何处?”

小八半蹲在他身侧,一脸恭谨的对他细细耳语起来。

待小八耳语完,原本恹恹的东君一下子就站起身来,转头东张西望看到了不远处的简东臣,便兴奋的向他走去。

他的身后,小八习惯成自然的随手就将沙漏给反转了过来,又开始计时。

简东臣则随手拉过一旁的掌柜叮嘱,“记得刚才回过的所有话吗?”

掌柜条件反射的点点头。

简东臣不放心的再次叮嘱他:“切记,等下推官大人问你什么,你就像刚才一样回答就好,切不可漏掉一字半言。”

掌柜心中虽疑惑得要命,但还是点了点头。

简东臣见东君走过来,笑着迎上前在他耳边又将案情复述了一遍,然后同样在他肩膀上亲昵一拍,“推官大人,靠你了,家里人还等着属下回去饮菊花酒呢?”

这,不正是他之前才同东君说过的话吗?怎么又再次同样重复了一遍呢?

掌柜难忍心中惊讶,屏息静气的见推官大人又同先前一样戴上手套,细细去堪查现场,蹭了蹭地,再细查死者身体……

他越看越惊讶,只觉时光倒回一般,恍惚中又耳听得推官大人低沉之声:“第一目击者呢?”

掌柜揉揉眼睛,正疑惑的要命之时,照样被简东臣推了推,“去,如实回答推官大人。”

这一番操作实在太过诡异,简直诡异到令掌柜都怀疑人生了,他转头看向简东臣,满脸疑问惶恐。

后者则一脸正色,“去,像刚才一样回答就好。”

掌柜麻着头皮而上。

然后,此前发生的所有场景,对话又全都被重复了一遍,包括简东臣受命带人而去,当然还包括府尹大人被嫌弃喝斥的那一出。

最后,东君又如先前一般坐在场中出神,掌柜一头大汗的退到角落,全身簌簌发抖着站立不稳,一青年男子上前扶住了他,“掌柜的,不就是问个话吗?怎么吓成这样了。”

掌柜抓住来人的手,颤抖着声音,“李秀才,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当然不是。”

“可是,怎么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又都被他们重复了一次呢?太可怕了。”

那秀才哑然失笑,指指场中席地而坐的面具男,“掌柜的,假如你知道他是谁,你就不觉得可怕了。”

“他是谁?”

李秀才清清嗓门,一脸崇拜之色,“他叫相里东君,乃是临天府衙的推官,也是秀才平生仰慕之人。”

“推官?”

掌柜不过是一个小小酒坊的小掌柜,不了解推官为何职,也是正常。

“推官,唐时始置,掌推勾狱讼,也可掌治刑狱,各方州府衙门皆有设置,为从六品官员矣。”秀才是读书人,对官阶掌事,自是门清,便侃侃而谈。

掌柜瞪着秀才,“那府尹大人是几品?”

“从三品!”

掌柜盯着李秀才不说话了,后者会心一笑,“掌柜是不是很好奇,一个从三品怎会对个从六品的小小推官言听计从,卑恭屈膝呢?对吧?”

掌柜还是不说话,但他眼神里的疑惑更胜从前了。

李秀才又深吸一口气,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皆因为场中这位相里推官,他不是个普通的推官,他是个严重的失忆症患者?”

“啊!”

掌柜惊呼出声后,下意识的赶紧捂住嘴,“他是个病人?”

秀才笃定点头,“正是!据说如今他病得是越来越严重了,只有一个时辰的记忆,一个时辰过后,他便会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

掌柜将信将疑,“老朽虽不如秀才书读得多,但你也不能诓骗老朽吧!他若只得一个时辰的记忆,如何能当推官?又如何能断案识凶呢?”

“别人嘛?自然是万万不能的,但他可是天赋异禀,聪睿明敏的相里推官。他善长依据现场的蛛丝马迹,推衍线索,查获证据,从而断案识凶,侦缉捕盗。所以,一个时辰破不了案,那就再多给他一个时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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