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月光

——这是一首鹿仙音十三岁时就练熟了的曲子，她弹奏的风格与秦椘阳那时听过的别无二致。

        空气的微尘像细小的雪。

        十二岁的秦椘阳在下雪的一天，无视母亲“在房间中静养”的叮嘱，迎着飞舞的雪花，悄悄翻过院墙掉进了别家的花园。

        然而冰冷的气流一呼进身体中，便引起了强烈的连锁反应。

        那是连求救都喊不出来的痛苦经历。

        她扼着胸口喘息，顾不上身体被折断的枝杈划伤，在地上煎熬地翻滚低吟。

        冻土之前还顽强绽开的蔷薇挂在她的视野上方，灰蒙蒙的天空不断飘着碎雪。

        她感觉意识快流失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了玻璃琴房中少女的身影。

        鹿仙音是那时的秦椘阳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对方披着一件繁复花纹的驼色毯子，一路走来都带着屋子里温暖的气息。

        她看见了浑身沾满了泥土的秦椘阳，毫不犹豫地将这个陌生的妹妹抱进怀里——连带着往后的许多时光，也是如此。

        这份触及了灵魂的温暖和善意造成了今天她们中一人偏执的爱意。

        ……

        秦椘阳一直认为，鹿仙音消失之后，她不曾觉得多么孤独。

        但此刻只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她却觉得身体中的情感全都被抽去了鹿仙音在的地方。

        只不过同样是在意，小时候的她，大概已经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抱住喜欢的omega了，

        而现在，秦椘阳只会悄然靠在楼梯拐角的柱子旁，用冷淡地眼神看着那个人。

        omega对练琴无比的专注和倾心，琴声也从未辜负她的努力。

        余音终了，演奏台前的听众不约而同的鼓起了掌。

        鹿仙音收回了手，姿态优雅从容地起身谢礼，而在转头的那一刻，她看见了伫立在人群后的秦椘阳。

        alpha穿的比之前看上去正经许多，白色衬衫和灰色小西裤，干干净净的扎着低马尾，只是神情淡的像在看哪个陌生人。

        不，或许看陌生人也不会用这幅样子。

        鹿仙音心里清楚，便笑了，弯弯的眉眼，温柔地看向alpha。

        明亮好看的双眸，和指向明确的目光，都让不少听众好奇地去探寻台上的omega为谁而笑。

        秦椘阳一脸不耐地扫了那些瞧来的人几眼，皱起眉头，心里更烦躁鹿仙音似笑非笑的神色。

        这是什么意思？取笑？

        ——嘴上说着两人不再有关系，但还来听她的演奏。

        但她可不是刻意找来的，又怎么能让人误会。

        于是秦椘阳端起一贯如常的轻笑，远远地朝鹿仙音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先离开了。

        她悠闲地迈开步子转下楼梯，余光看见鹿仙音追寻似的倾身向她走来，却被熙攘的人群拦在了原地。

        秦椘阳决定等等鹿仙音，就在三层咖啡厅的门口。

        她伸直双腿，肩上搭着靛青色的机能服，懒散地挂在店门口的等候椅上，活像个揽客的招牌执事，连衣服都是没换下的小西装。

        如她所料的，下来后，待了不到三分钟，店里之前同卡座omega突然找到了前头来，不依不饶地缠在她身边。

        “怎么突然离席了呢？”

        “再加两瓶冬佩利、不，一座香槟塔！今天多坐一会儿好不好？”

        “……”秦椘阳任由omega靠上来，手也配合地揽在对方肩上，只不过眼神飘忽，心不在焉。

        “我们进去玩今天的主题活动吧。”omega误以为说动了她，得寸进尺地环抱住alpha的腰，那种柔韧适中，温暖可靠的感觉，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惑人药香，简直让人沉醉忘己。

        忽然，一直磨洋工的alpha回了神，收紧手臂，将身边黏人的omega贴得更近，深邃的绯色瞳孔看向她，一双桃花眼摄人心魄。

        “好啊，今天陪姐姐，想玩什么玩什么~”

        秦椘阳像换了个人似的，语气亲昵，鼻尖几乎擦过omega的额头，引得对方巧笑嫣然，干脆将脸也埋进她怀里，抱着她撒娇一样摇啊摇。

        “我想玩角色扮演，抽到什么，椘阳就当我的什么~”omega捂着嘴角，另一只手拉着秦椘阳的手腕，正欲带人回去，却发现走不动半步。

        “怎么了？”omega疑惑，却发现秦椘阳神情阴翳地看着一个从她们面前转身的背影。

        那人拥有颀长优美的身姿，长发只用两支粉色抓夹别起，手中透明的袋子里装着花体封面的乐谱。

        “行了。”秦椘阳放开身边的人，虽然还笑着，却让人感受不到丁点笑意，她从外套里拿出一张卡塞到omega落空的手心里，“这里边的钱够你包十座香槟塔，去换别的alpha陪你。”

        “哎？”那omega睁大眼睛，没想明白这转变是怎么回事，伸手要再去勾对方的胳膊，却被轻巧地避开了。

        “回见。”转身的那一刻，秦椘阳感到一阵轻松和圆满。

        刚才离去的那人，正是顺着楼梯追下来的鹿仙音。

        可两人还没说上一句话，她就看见秦椘阳熟稔地抱着其他omega，一副已然有约的样子，你侬我侬的交谈着。

        鹿仙音骨子里是带了点傲气的，她善良，却不会做出当别人面质问alpha的事来。

        这是秦椘阳知道的，所以她才故意用勾搭意味的眼神暗示鹿仙音跟来，顺便再让鹿仙音看到她是如何在咖啡厅和omega拥在一块的。

        ——像天使一样好看的姐姐，露出了那样受伤痛苦的表情，比她平常的模样更迷人了。

        秦椘阳有心报复，此刻回味起来更是满意，但仅仅如此还不够。

        她跟上了鹿仙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见omega无助地抱住右臂，亦步亦趋地逃离了这里。

        心口升起复杂矛盾的感情，但很快就被秦椘阳下意识地冲淡了。

        这不算什么。

        她没有对不起鹿仙音。

        先被背叛的是自己才对。

        秦椘阳深呼吸了两下，过了马路，发现鹿仙音进了一栋“儿童乐园中心”一样的场所。

        她擦了擦眼睛，再三确定那广告牌上没写错字。

        确实是“面向4-10岁儿童”。

        鹿仙音当她白月光的年头都有这么久了，当然不会是进去玩的。

        那难道是……打工？

        秦椘阳想到了这个荒唐的可能性，但立马驳回了，她钢琴弹得这么好，混口饭吃怎么也比带孩子赚钱。

        秦椘阳被这其中的缘由迷住了，便忍不住找个隐蔽的街角等了起来。

        但十分钟，十五分钟过去了，鹿仙音一直没有出现，就好像真的是进去玩，或者打工去了。

        不行！

        秦椘阳捂住太阳穴，试图扼制脑海中的幻想。

        ——文雅安静的omega在泡泡球池子里扑腾来扑腾去，坐上滑滑梯欢笑着溜了下去，弹在软软的气垫上。

        鹿仙音不是这种类型的人，但自己都变样了，说不定鹿仙音也……

        秦椘阳的思想重构中，纠结之际，又过了不知多久，鹿仙音终于从儿童乐园出来了。

        alpha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又莫名惋惜了一下。

        但很快，跟在鹿仙音身旁的小孩儿就彻底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个和鹿仙音很像的孩子，看上去也就四岁大点，欢天喜地的牵着鹿仙音的手。

        秦椘阳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个大版和一个缩小版鹿仙音走在一起。

        但她从没听说过鹿仙音有妹妹啊，这难道是……鹿仙音的小孩？

        秦椘阳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她听过不少这样的新闻，什么omega分化后控制不住发清热，给alpha意外标记后怀上孩子还生了下来，又或者被信息素冲昏头的alpha强占了omega，害人洗去标记云云……

        而且二次分化往往发生在青春期，就更容易引起人冲动了。

        倒算一下小孩的年纪，竟然刚好和鹿仙音离开她的时间差不多。

        当年不辞而别，该不会……

        秦椘阳抓着墙上的砖缝，脑补了一出跌宕起伏的背后故事，内容走向和她小时候看的狗血话剧有得一拼。

        她酸得要死，恍惚了好一会儿，又忽然觉得不大可能，大喜大悲，心态极崩地捶起墙来。

        “我个笨蛋在想什么啊、那可是鹿仙音！”脑子被狗血话剧荼毒了吧！

        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如果有人敢欺负她，她一定、一定要让对方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秦椘阳定下神来，却对那孩子的存在更好奇了。

        今天一定要查清楚那是鹿仙音的谁，不然恐怕连觉都会睡不好。

        她一路跟随，在街边数次装作买东西的路人，并且试图听一听她们的对话，但是却只能听见几声小孩儿欢笑。

        “这么开心呐，逗小孩真是有一手嘛！”秦椘阳又酸了。

        这时，鹿仙音突然朝秦椘阳所在的地方瞟了一眼，惊得她矮身往露天的小桌子旁躲了躲。

        但秦椘阳似乎多虑了，因为omega很快就转过去，弯腰和小孩儿交待了什么，那孩子便去买冰激凌球，而鹿仙音则进到一家速食便当店里去了。

        ——两个人分开了，绝妙的好时机！

        秦椘阳从小桌子旁跳出来，昂首阔步往小孩在的冰淇淋车走去。

        “店长叔叔，要一个牛奶和草莓味的。”

        秦椘阳没走几步就到了，她听见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起了欺负的心思，伸出长臂越过那孩子喊道：“老板，一个香草球，再加一个柑橘味的！”

        小朋友被秦椘阳整个笼罩了，她好奇地仰头，双手扒在冰淇淋车边缘，眨巴眨巴地看着秦椘阳，疑惑的眼神好像在问秦椘阳为什么要插队。

        秦椘阳本来想再捉弄一下，装作不理她，但这缩小版的鹿仙音简直可爱到她的心窝上了。

        于是alpha当即顺从本心，咧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一把将小孩举起来：“嘿，小朋友！”

        “长高一点才能拿得到冰淇淋哦。”秦椘阳觉得她好可爱，像个小公主一样，想举着她转圈圈，但肯定会吓到孩子，所以克制住了，她又给老板重复了一下：“一份加牛奶草莓，一份加香草橘子，钱我付了。”

        “好咧，这位客人……”

        店长大叔是个细心明白人，虽然眼前的少女看上去飒爽英气，但小孩最初看陌生人一样的态度，也教他留了个心眼，店长便问道，“小朋友，这位姐姐是你的谁呀？”

        闻言，秦椘阳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朝小孩儿悄悄眨眼。

        小朋友不知意会到了什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转头朝店长说道：“她是我姐姐。”

        听到这话，秦椘阳有种被天降大奖砸中的感觉，高兴得不得了。

        “我是你姐姐？”她蹲下来和孩子平视，小声地问。

        “嗯……我见过你，在仙音姐姐的相册上面。”小朋友也仔细端详着秦椘阳，认真思考后肯定道。

        “相册？”秦椘阳有点懵，她没跟鹿仙音一起照过相啊。

        一直到分化前，秦椘阳都是家庭教师带的，没怎么离开过家，就别提照什么相了。

        而鹿仙音也不是喜欢拍照的人，她家里的照片大概只有颁奖或采访的媒体摄影。

        “那是什么样的照片？”她忍不住问。

        稚嫩的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小孩困难地比划：“唔、不知道，大概是姐姐读书的时候……”

        “哦……”秦椘阳点头，但说真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也许是鹿仙音悄悄拍的，又或者家里人偷偷照了给她的？

        但秦椘阳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给，两位的点单！”店长举过两份冰淇淋。

        一支甜筒上盖着雪白和粉色的雪球，另一只上盖着浅黄和橙色的雪球。

        秦椘阳应声，“谢谢老板~”

        她接过来，将两支冰淇淋都塞到小朋友手里：“拿去吧，给你那个姐姐，就说……呃、就说店长是看你可爱，多送的！”

        “嗯？”小朋友睁着大大的眼睛，很迷惑。

        “别提看见我的事，好吗！”秦椘阳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往那家便当店看了一眼，感觉鹿仙音差不多该出来了，打算开溜。

        “哎对了，等等、小妹妹！”秦椘阳突然想起来她搭讪的目的，顿时一拍额头，准备追上去问一问她是鹿仙音的谁，结果这时，便当店的自动门开了，走出一个纤细身影。

        糟了。

        秦椘阳忙不迭地往反方向猫进冰淇淋车的侧面，刚好错过鹿仙音的视线。

        她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重新回到鹿仙音身边的孩子，悔恨不已。

        ——可恶！因为小朋友太可爱了竟然忘了问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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