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残缺木梳（22）

村长房间门口。

        村长在前头快步引路,  一路紧张兮兮地快步走到了自己房间旁的木门前。

        他这几日实在是怕得紧，恨不得赶紧回到观音像旁边躲着，走的时候忘了身后跟着的是个瞎子。结果回头一看,  只见齐无赦已经风轻云淡地站在身后。

        “……破瞎子还能跟得上，”他嘀咕着，上前开了木门的锁，“跟我进来拿香灰吧,  拿完赶紧走！”

        齐无赦走到了村长的身边。

        他身量太高，和佝偻老人说话需要俯身，一个动作间便极有压迫。村长本就害怕得要命，对方骤然凑近，他猛地一躲，直接撞上了门框。

        “哎,  ”齐无赦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问问你,  你还记得你小儿子长什么样吗？”

        村长先是一愣，随后瞪了一眼齐无赦，骂骂咧咧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旅人，你再不拿就走！”

        也不知是不是恰好,  话音刚落,  夏日白昼本该烈日炎炎，可此时却阴云遮天，凉风阵阵。

        “呼呼——”

        空气中淡淡的血味被卷进人的咽喉鼻腔，风中像是有眼睛一般,  四周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窥探。

        光是站在这,  都让人毛骨悚然。

        齐无赦抬脚,  面色坦然地走了进去：“那就快把香灰给我吧。”

        -

        彩娘房前。

        燕星辰踩在水流之上。

        岑依依僵硬地站在那里,  不敢回头，只是结巴地问他：“什……什什么意思？”

        林巧雪也慌张地转头往后看了看，不明所以道：“燕星辰，你别吓我们……”

        燕星辰看着她。

        他一手抄兜，似乎在拿着什么东西。

        “村子里的人几乎都被你杀光了吧？你还差一条人命？还是两条？”

        他缓缓拿出了一个竹筒——里头装着香灰混着公鸡血和晨露的道具。

        “与其在里面想办法骗依依出来，还要再引诱她触发死亡条件，不如直接来杀我这个已经触发死亡的人，不是吗？”他指了指自己手上的道具，“我这有一份偷偷收集好的道具，想试试能不能泼到你，你想要尽快地杀人，不如我们都试试？”

        “你到底在说——”

        林巧雪话语一顿。

        她感受到了哪里不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黏腻腻的触感自指尖传来。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

        “啊！！！啊——嗬……嗬……”

        一种仿佛在深水之下的水流声传来，混杂着林巧雪近乎变形的嗓音

        岑依依还是没忍住，回头看去。

        只见昨晚和她依偎了一晚的同伴此刻整张脸都被注了水一般浮肿起来，神情痛苦。

        林巧雪一头披肩长发沾着河水，发梢“滴答滴答”地往下滴着水，正在迅速延长，不过几时便触到了地上。

        那头潮湿的黑发缓缓飘起，倏地一动，竟然将她的身体全然包裹住了！

        她似乎在尝试发出什么声音，最终嗓音逐渐湮灭，只有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还残留着痛苦的神情。

        厉鬼怨气弥漫在林巧雪身周，森然可怖，让人无法近身。

        岑依依张了张嘴，脚下微动，犹豫间说不出话来。

        “不要靠近，那些怨气我们碰不得。”燕星辰说，“她没救了。现在，她就是我们一直要找的水鬼。”

        “可她不是我们昨天唯一核验过的人吗……”

        “因为林巧雪确实没问题，”燕星辰死死地抓着手中的道具，“林巧雪不是水鬼——谁说水鬼一定会是一个‘人’了？”

        岑依依已经完全反应不过来了：“你刚才不是说她是吗？”

        “她之前不是，现在是。”

        他们从始至终就想错了。

        一开始，刀疤用纸条误导他们，让玩家们以为水鬼在玩家当中。可这一点在第二日就变燕星辰识破，自此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谎言。

        到了昨晚，阿木和刀疤死亡，燕星辰在跑出房间时回头看了一眼，根本没有瞧见彩娘的存在。

        那一刻他彻底明白，刀疤的行为是一个刻意为之的谎言，可水鬼……

        也确实藏在玩家当中。

        若是陷入这个思维里，他们已经找不出任何人了。

        他自己没有问题，齐无赦不可能是水鬼，岑依依更是一个拥有控火天赋技能的玩家，林巧雪则是唯一一个被道具证实过不是水鬼的人。

        只有四个人活下来，四个人都没有嫌疑。

        可什么时候，副本的任何提示说过，彩娘的形态就一定是人了？

        从进入副本到现在，除了他们看到的水鬼头发幻化出来的虚影，还有那种远远瞧见一闪而过的身影，他们看到的从来只有头发。

        如果彩娘根本就没有身体呢？

        如果他第一天晚上看见的那个身影，其实不过是数不尽的黑发和一件悬空的衣物呢？

        ——头发。

        还活着的四个人里面，只有一个人满足这个条件。

        林巧雪那一头披肩的黑发。

        燕星辰当时在彩娘的房间门口看到林巧雪时，她的头发怕是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彩娘替换了。彩娘的房间不是没有死亡触发，而是他来到那个房间的时候，死亡触发已经应验在了林巧雪身上。

        早在那个时候，林巧雪就注定是个死人。

        彩娘替换了林巧雪的头发，就这样隐匿在了玩家当中。

        这其中本身就有很多他们忽略的细节：彩娘既然能在玩家身上搞出幻象，让玩家们互相猜疑，为何只在林巧雪身上动手脚，却不在其他人身上动？这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为什么不做？只能因为彩娘并没有这个能力。林巧雪身上出现的所谓“水鬼的幻象”其实就是水鬼真身现行，他当时在镜子里看到的影像，根本不是错觉。

        还有，每次水鬼杀人都是用的头发化作的虚影，从未现过真身，就是因为它一直在林巧雪的头上。也正是因此，彩娘对他们的所有行为了如指掌，柳昌带着林巧雪他们去偷观音像的时候，水鬼才会出现的那么迅速。

        这一切只是一种合理的猜测。

        这个猜测有一个巨大的悖论，就是林巧雪被道具核验过。

        但真正让燕星辰肯定了这个猜测的，反而就是这头一天验证了林巧雪不是水鬼的道具。

        当时阿木是正对着林巧雪的，泼出来的道具也是泼在林巧雪正面的衣摆下方，头发根本没有沾到任何一滴——如此验出来的结果自然不可能有问题，因为林巧雪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随机玩家。

        彩娘很聪明，她从一开始就在戏耍所有玩家，还给自己附身的玩家创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干净身份，让玩家们不论如何寻找、如何猜忌，第一个排除的肯定都是林巧雪。

        可就是这个干净的身份才有问题。

        从玩家的角度，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可若是从水鬼的角度思考呢？

        彩娘的目的就是隐藏在玩家当中杀人，不被怀疑的情况下，杀的人越多越好。如果林巧雪和彩娘没有关系，她为什么不杀一个已经没有办法混淆玩家视野、被道具验证过没有问题的随机玩家？

        林巧雪基本满足了一切让水鬼动手的条件，可她却一直“活着”。

        一切事情都事出有因，一切结果都必有其道理。

        林巧雪活到今天，是因为她对水鬼隐匿自身有用。

        而她现在注定要死，是因为水鬼行迹已然败露，必然借她之身行事。

        这一切的思绪在燕星辰脑海中闪过，不过是片刻功夫。

        怨气仍然在林巧雪身周翻滚，燕星辰仍然抓着手中的道具没有动作。

        电光石火间，林巧雪如同死人一般低下了头。

        岑依依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下一刻，黑发飘荡而起，黏腻的笑声缓缓响起，“林巧雪”骤然抬头。

        她的面容还保留着上一刻的痛苦，浮肿的嘴角却向上勾起，神情极为诡异。

        她明明没有动，可眨眼间，便已然越过岑依依，出了房间，来到了燕星辰的面前。

        岑依依惊呼：“燕星辰！！！”

        燕星辰早有准备，指尖缠绕着的金拆立刻被甩出，在他面前勾成了一张网，同那扑面而来的长发撞上。

        ——但此时此刻，他面前的是水鬼真身。

        下一瞬，金拆溃不成军。

        燕星辰抬手便以金拆划破指尖，送出一道血符。

        厉鬼怨气冲上血符，在金拆与符咒的双重抵挡下仍然撞到了燕星辰身上，猛地把他往后冲去。

        他眨眼间便摔出了两三米远，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了一般。

        “林巧雪”缓缓朝他飘来。

        黑发在狭窄的走道上舞动，缥缈尖利的女声回荡。

        “你很聪明，”“林巧雪”说，“我很……讨厌你。”

        彩娘房内，岑依依已经有些傻了。

        她本想跑出去替燕星辰抵挡，可在燕星辰出手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的天真。

        青年根本不是只会一点拳脚功夫那么简单。

        ——燕星辰比她所想的还要强。

        而她手忙脚乱扔出的火球，未曾靠近“林巧雪”，便已经被怨气冲散。

        第一夜根本不是她打散水鬼虚影，她和燕星辰同行的时候，根本不是她在探路。

        从头到尾，都不是她在保护燕星辰，而是燕星辰在保护她和其他人。

        她慌乱道：“道具！道具！你快拿道具泼她头发！”

        【被保护值+10，请玩家再接再厉。】

        怨气笼罩而下，潮湿的水汽无处不在，空气中充斥着腐臭的味道。

        燕星辰的手背因为摔倒在地而滑出一道粗粗的血痕，外衣上满是尘土和水痕，面色苍白得厉害，双唇更是毫无血色。刚才一个照面他便伤得不轻。

        可此刻，他仍然没有打开竹筒。

        分秒之间。

        【玩家选择使用技能。请注意，技能开启后，每一秒钟的使用都会消耗10点被保护值，您现在拥有350点被保护值，最多可以使用35秒。】

        【“小白脸”技能已开启。】

        【玩家当前武力值418，念力值260。】

        一缕长发迅速飘来，眼看就要卷上燕星辰的脖颈。

        他抬手，竟然徒手抓住了这一缕长发！

        彩娘显然也没有聊到燕星辰突然起来的实力暴增，周遭怨气都停滞了一瞬。

        趁着这停滞的功夫，燕星辰一字一句道：“按照你之前的行事风格，你应该会先离开，之后再偷袭我们，可你却选择了和我死磕……”

        他笑了笑：“你在逼我用道具。”

        【技能已使用2秒。】

        一声刺耳的鬼嚎传来，四面八方都涌来了潮湿的长发。

        双倍念力的加持之下，金拆不需缠绕在燕星辰指尖，便自发散开，围绕在燕星辰身侧，晃动着挡住了缠绕而来的水鬼长发。

        【技能已使用3秒。】

        燕星辰眼中，戾气愈发深重。

        他没有压制心底的暴戾与疯狂，一双黑眸倒映着周遭黑发飞舞的四方。

        他眉眼间的温和都消失殆尽，望着眼前死局的目光竟然裹着一层兴致勃勃的破坏欲。

        他像是逗弄孩童一般，歪了歪头，语气轻快：“嗯，用了道具，杀死你，或者杀不死你，再或者被你杀死，我们都输了。”

        黑发疯了一般绕紧了金拆围成的网。

        水鬼真身吸食了整个李家村所有村民和许多玩家死去散出的怨气，即便是双倍的数据，也不可能是它的对手。

        【技能已使用4秒。】

        金拆之上，恶业破败，好几处已现疲软。

        青年嗓音微哑：“你明明可以昨晚就杀了岑依依，却先杀了其他所有的村民，让她在房间里睡了一晚，今天早上才最后对她动手。”

        “因为什么？”他不假思索，手中仍然抓着那竹筒道具，没有一点先开塞子的打算，“是因为她提到了她的母亲吧？”

        “一个为孩子清晨熬汤，却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孩子的母亲。”他顿了顿，着重提出了其中的一个词，“……孩子。”

        【技能已使用8秒。】

        金拆缩紧了大半。

        他慢条斯理地晃了晃手中装着道具的竹筒。

        彩娘附着在林巧雪头上隐藏许久，而这道具是副本提供给他们能够对付村中诡异的唯一可能。

        似乎他们只要找到办法和机会，将这一份道具倒在林巧雪的头发上，这个副本的一切都将会结束，归于终结。

        当真如此吗？

        若他此刻拔出塞子，倒出道具，玩家才是真的全军覆没、满盘皆输。

        这个副本的诡异，真的只是水鬼作恶吗？

        “李家村真的只有你一个厉鬼吗？”

        他们要在水鬼无知无觉间，拿着道具靠近的是……

        “……你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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