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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苌鸢(15)


盛珩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想...”
  “我给你个康健的身体好不好?”
  “好...”
  “作为交换,这个东西,送给你好不好?”
  话音之下,一团灰雾飘了过来,盛珩不知道那是什么,全然被那一声“给你个康健的身体”给占了满心满眼,
  他迫不及待的将灰雾接下来,
  可自己身上,什么改变都没有。
  盛珩有些恼:
  “何来康健之体?”
  少年嗤笑一声:“急什么。”
  一团荧光之下,盛珩惊喜的发现,自己双手上的枯纹在慢慢消失,
  驼下的背脊直起,甚至满头的华发亦便的漆黑如墨,
  那是和他从前全然不同的感觉,
  望仙宗给他的,是将刚刚死去的精灵之元塞进他的体内,
  那样剧痛,炙热的撕裂之感,是每一次续命之时最难捱的。
  可这一次不一样,
  这副身体是这样的契合,
  好似就是他自己的一般,没有痛苦,没有撕扯,
  这样的感觉,着实是好极了,好极了。
  盛珩正兴奋着,却听少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身子可好用?”
  “好用!好用!”
  “那,再看看你手里的东西吧。”
  盛珩有些疑惑,看着自己的手里,那团模糊的灰雾,里面似是有什么在冲撞着,
  好奇使然,他凑近看了看,
  突的,一团灰雾冲进了盛珩的脑海,一股带着强大怨气的记忆覆盖了盛珩的脑海。
  那是漫天大火,
  一个满目疮痍的女子,
  紧紧的将一个瘦小的影子护在身下,任凭火舌如何侵蚀亦不松动半分,
  身边是少女嘶哑的哭喊着:
  “清娘!!清娘!!!!”
  烈火燎骨之痛,好似传到了盛珩身上,那样剧痛之感,比他续命之时,还疼上万分!
  盛珩捺不住那股痛意,突的跪了下来,
  脑海里继而一闪,
  熟悉的院落,花木,园林,
  他记得,那是金城的盛家学堂,是他亲自盯着搭建的。
  可眼下,是一地的狼藉,
  盛珩想抬手挥走这段记忆,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双手便成了一双女子的手,
  而身前,是带着淫笑的官兵,
  耳边,是带着血迹的刀刃,
  身子像是被万斤的石伦碾碎一般,
  那样痛彻心扉的撕裂,
  那样绝望无助之感,
  盛珩的声音也变了,
  那是女子被掐着脖子的声音:
  “阿姐...菊娘....”
  画面一转,那是一间漆黑的密室,
  莹莹绿光之下,是满目诡异的黄符,血色之下,是一具又一具诡异的尸体,
  那不是凡人的尸体,
  或带着雀羽,或带着鹿角,
  半人半兽,扭曲的被架在半空,
  此时的盛珩,被冰冷刺骨的锁链束缚着,
  全身被黄符包裹,
  盛珩感觉到自己浑身滚烫的血液,自黄符之下慢慢流失,
  周遭很安静,
  唯余滴答.....
  滴答.....
  滴答....
  那是一根细细的竹管,猩红色,插在了盛珩的手腕处,
  正滴答....
  滴答...
  滴答...
  滴下的,不是鲜血,
  是深绿色的水珠,
  一滴,一滴,一滴的
  落在身下硕大的熔炉里。
  诡异的寂静,诡异的滴答,诡异的黑暗,
  和诡异的自己,
  盛珩喉间,不自觉的呢喃:
  “小草,可跑远些了啊....”
  盛珩又看到了那个在自己面前自尽的少女,
  案前鲜血淋漓之下的死不瞑目;
  看到了在马蹄之下,
  护着自己的孩子被乱蹄之下生生踩死的母亲;
  看到了学堂里,无数个日夜里,
  被钢针刺骨,铁珠入体,蜡油入眼的女子们,
  看到了狭小的短巷里,如雨而下的拳头,
  铁棍击打着后脑,一下...又一下...
  脑浆四溢...
  看到了雨夜的货船之下,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紧紧的抱着船锚不敢松手,
  任凭刺骨的河水一次又一次的将自己淹没,
  最终还是被发现,被拖上了甲板,
  那是货船上的缰绳,又粗又重,
  一圈,一圈,又一圈的缠绕着盛珩的脖颈,
  越来越紧,越来越重,越来越喘不过气,越来越...疼,
  最后,头颅被绞断,盛珩看到了,自己被泡的发白,却浑身血迹的自己。
  可最让盛珩绝望的,
  是随着一幕一幕的记忆,
  原本与他契合无比的身体里,一点一点的,在流失着什么,
  渐渐的,是他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无力感,
  是伴随他整整二十五年的岁月里,熟悉的虚弱;
  是无数个午夜梦回惊醒时,连唤下人将自己扶起来的声音都弱小不堪;
  是窗外漫天飞雪,与书中一般银装素裹的绝美,可自己连走到门口的气力都无;

  是隔着院墙,弟弟追着风筝的嬉闹之声清晰的传来,自己却在饮着酸涩无比的苦药;
  那种感觉,席卷了盛珩的全身,
  那样无助,
  那样绝望!
  不!不!!!
  盛珩在心中嘶吼着:
  我明明已经康健了!!!我和正常人一样!!!
  刚才!刚才明明已经好了!!
  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体会了真正的健全之人,又一朝之下回到当初!!!
  我不要做那样的废物!!
  我不要!!!
  可是,现实告诉盛珩,
  他确确实实,回到了过去的样子,过去二十五年,噩梦般的日子。
  眼前的一幕幕,是凄厉的尖叫,是无助的嘶吼,是失力的挣扎,
  桩桩件件,恍如自己亲身经历一般。
  连鲛冷冷的看着眼前在地上奄奄一息,却沉浸在怨灵记忆里挣扎的盛珩:
  “待你生生将这万数怨灵的生前之遇给受完,再去炼狱生生世世受魂火之淬吧,想轻飘飘的死?可不能便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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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靡一时的盛家,突然在朝都里热门的风头里销声匿迹。
  听说那个殿前红人盛珩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弟弟盛衍。
  众人见盛衍之时,是在朝都郊外一座巨大的墓园里,
  那是卖掉了盛家在朝都所有的产业变现,
  在极短的时间里能建造出的最大的墓园。
  墓园之上,是一个硕大的黑色碑墙,
  上面是密密麻麻用朱笔描下的名字,
  黑色碑墙之旁,是一块白色石壁,
  上面是鲜血写下的罪己书,
  有盛氏家族的欺压助纣之罪,
  有盛老爷的教子无方之罪,
  有盛夫人的溺爱放任之罪,
  有盛珩的残害无辜之罪,
  有盛衍的未辨是非之罪.....
  桩桩件件,字字泣血。
  盛衍面色还带着苍白,
  手臂一层厚厚的白布,只身一人,
  对着墓园碑墙之后密密麻麻的墓陵重重的磕头,
  任凭前额血肉模糊。
  后来,盛衍关闭了所有的盛家学堂,将盛家在明安国里所有的产业变卖,
  悉数捐了出去。
  自己则独身一人,回到了娑城,
  一只破败的渔船,一只老旧的船桨,
  一如盛家当初的祖辈,从一名籍籍无名的船夫做起,
  每每挣下一份可观的家业,再全部捐出,从头再来,
  那些银钱,或为孩童,或为女子,或为年迈老者,
  或一碗粥饭,一件暖衣,一顶屋蓬,
  总是这个世间里,微不足道,又不可或缺的救赎。
  盛衍从青年,到中年,到老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最后一次见到盛衍的人说,
  那个满身补丁却很是整洁的老者,手上还保持着划船的动作,
  船桨却早已不知飘往何方,
  破落之下,却满脸的安详和满足,
  他是笑着离开的,
  若说还有什么特别的,
  便是他肩上站着一只雀羽鲜艳的鸟儿,一动不动的,
  随着盛衍,伴着船只,
  在流水之下,渐渐远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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