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拈花（5）

小尾没有再像从前那般越挫越勇的劲头，也没有如从前那般陪我待上一段时日再去下一段游历。
  只恨不的将自己从前偷的懒悉数补上，不给自己半分余地。
  她重新幻化成一株狗尾巴草，待在我身边。
  每到月夜，连话都不会说上一句，潜心修炼。
  我以为她是被那猎户伤透了心。
  可小尾却摇摇头：
  “我不是因为他。”
  凡人只有几十个年头，就算她与那猎户走到了凡人眼中白头偕老的时候，对于小尾漫长的生命里，不过是一场偶尔想起的短暂追忆罢了。
  就好像自己曾经笑话过的那只雀鸟，不过短短几月便能换只配偶。
  何况是凡人呢？
  猎户也好，雀鸟也罢，一段感情罢了，总不能用过去的记忆束缚了自己，猎户尚且已经开始了新的日子，何况是寿命绵长的小尾呢。
  小尾在意的，是自己不够强。
  若是足够强大，便能保护好自己。
  不会被猎户落下的巴掌打蒙，不会因周遭的闲言碎语感到委屈，不会因为有一张舒适的竹榻便能知足，不会因为一块甜糕就觉得眼前的男人是如何的爱重自己。
  归根结底，就是自己不够强大罢了。
  从前那个小尾回来了，只不似从前那般叽叽喳喳了，不会再去看天上的雀鸟又换了几次的配偶，也不会关注腿短的兔子几步能蹦进野狼的嘴里，更不会去琢磨过路的樵夫有没有偷懒睡觉。
  只在秋冬交替，白雪皑皑之时叹上一句：
  “又一年过去了啊。”
  小尾的努力，却如她所愿，愈来愈强大。
  狂风暴雪之时，不但有自保之力，还能以灵力相护，保我安然无恙。
  也会在路过的虫兽想要啃咬时，灵压驱之，连带着身边的灌木丛都被保护的好好的。
  有时小尾看着那丛灌木有些恨铁不成钢：
  “怎么一点灵智都没有？”
  百年之内，我已有化形之力，不过化形之后灵力不甚低微，就算是凝了人性，亦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形。
  小尾有些灵力时，在人间游走都显得吃力，何况是我呢。
  所以，我隐下了自己能够化形之事，只老老实实的修炼花心。
  小尾每每对着灌木丛感叹完，继而便是对着我叹气：
  “小草，你怎么还没能化形？”
  我晃晃脑袋：
  “我也不知道呀。”
  虽不能化形，但是我已经可以不被根系束缚，自可以游走人间。
  后来，我将这个消息告诉小尾，
  小尾欣喜不已：“那我带你出去游历。”
  我笑着说好。
  小尾凝出了一只花盆，小心翼翼的将我移了出来。
  所幸我茎叶很小，就算是连根移除都不占什么地方，所有小尾幻化了人形，用一只布兜将我绑在身前，一路走走停停，带到我看到了很多的风景。
  我们终于如愿，一起“吃”到了豆腐脑。
  白白嫩嫩的盛在碗里，上面撒着红红的，绿绿的东西。
  小尾说，那是辣椒和芫荽，又香又辣，很是爽口。
  我是尝不到小尾口中的香辣是何种感觉，只将叶子伸进了碗里，
  果然，又软又滑。
  小尾抱着我吃的欢快。
  在别人眼中，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抱着一株草，独自一人有说有笑的吃着豆腐脑。
  看小尾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可是小尾不在乎，那些善意的，恶意的，揣测的，探寻的目光，在小尾眼中，不算什么。
  曾有人贪图小尾貌美，又是一个人，企图对小尾做些什么，可是刚伸出来的手还没沾到小尾的衣角，人便飞了出去，摔的鼻青脸肿。
  或者有人见小尾是个女子，穿戴却不像寻常农家那般，故意哄抬了价钱，小尾也不戳破，足足的给上银钱。
  不过那银钱呢，过上一夜之后，不过是路边一抓一把的石子罢了。
  小尾带我去了她曾经走过的地方，人间百年之后，许多东西都物是人非。
  曾经气派的大宅早已易主，小尾曾借助过的好心人家早已变成了一处荒地，俗称百年老字号的点心铺子变成了卖字画的，曾经野钓的浅滩被填平，盖了出漂亮的庄园。
  小尾还带我去了那户猎户家。
  深山之上，还是没有多少人家，可相熟的却是一个都没有了。
  只见一个鬓间发白的男子，和从前那猎户有几分眉眼的相似。
  打听一番，寻到了一处坟头，
  坟上的草已有半人高，中年男子说自己的父亲因为打猎贴补家用，不慎跌入崖间，虽无性命之忧，但却瘸了条腿。
  从此不能打猎为生。
  可家有妻儿要养，无法糊口，母亲又受不了这样穷苦的日子，便在一个月黑之夜卷走了全部家当逃走了去，抛弃了家中幼子，再没归来。
  中年男子说，父亲之前还有过一任妻子，也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离开的。
  不过那任妻子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也再没有回来过。
  父亲有时醉酒恍惚提起，自己第一任妻子是如何贴心，如何关切，酒醒之后两眼茫茫，终余一声叹息罢了。
  猎户没有再娶，劳苦了半辈子，将儿子拉扯大，自己落了重疾，还没等看到儿子娶妻生子，便早早阖了眼。
  深山里，素来没有什么人造访。
  中年男子问  ：“你们为何知道家父？”
  小尾看着早已看不清字迹的墓碑说：
  “故人罢了。”
  下山的时候，我问小尾，心中可有波澜  。
  小尾笑着说，早就释怀了。
  我们还去了许多地方，去看山探水，去街市巷弄，因为小尾的灵力不低，我们不曾受过什么欺负和委屈。
  虽是如此，小尾都不曾懈怠过，
  每到月夜，都会找个隐蔽的地方，寻月光最盛之处，将我放置在那里，自己则盘腿而坐，吐纳修炼。
  小尾说，不能在凡人面前暴露了身份，更不能让凡人看到自己修炼。
  凡人信奉神灵，却又惧怕神灵。
  若是被凡人知晓自己是精灵之身，还不知道要招惹多少麻烦。
  如此一来，还是谨慎些好。
  我附和点头。
  好在每次修炼，小尾都会设起一层结界，将我们牢牢包裹，是以大多没出过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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