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柳（9）

第二日，我还是去了。
  母亲站在我面前，一边整理着我头上的珠钗，一面赞道：
  “我的芸儿，真是个美人呢。”
  裙衫很合身，珠钗亦是精致，我看着镜中眉眼精致的女子，
  兴许那孟公子只是个普通富户，兴许....我能找到更好的呢....
  平阳侯府邸确非寻常人家比拟，只那错落有致的假山都是从江南运回，千金难求，
  母亲早早的带我上门应邀，
  待客的后院里，莺莺燕燕的站满了许多女子。
  虽说母亲花了银钱为我新制了衣衫，可站在一众官家小姐之间，到底是逊色了几分，
  甚至透过她们的略带惊艳的掩唇轻笑里，似是听到了“商户女”这般的字眼，
  是了，在那些为官之家面前，商户女本便矮了一截，倒是不稀奇。
  母亲不知去哪里与谁应酬，只留我一人，周遭都是些陌生面孔，
  难免有些乏闷，
  于是我便挑了个人少的地方，看着假山顶上的一抹落雪愣神。
  却见那个梦中常见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石桥之上，亦如初见时那般俊逸。
  身边站着另一名同龄之人，正对着他的腰间打趣：
  “孟兄的心上人，看似不擅针线呐？”
  他的腰间，是一只青色的香囊，上面歪歪扭扭的绣着几支叶子一样的花色，
  我却是认得，那是陶莹口中的青竹，
  原来，他们早已互生情愫。
  “哪有什么擅不擅，我看便很好。”他抚着香囊上错落的针脚，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边竟是掩不住的宠溺。
  “听说孟夫人已然备好了庚帖准备上门议亲了，看来年关之后，我等便能喝上孟兄的喜酒了。”
  他扬唇一笑，却没有反驳之意，竟是承认了。
  紧接着，便是一片的恭贺之声。
  却在假山不远处，传来两个女子的低声议论：
  “听说孟公子的心上人是个商户女？”
  “可不是么，还不知便宜了哪家的女子，商户女如何能登上孟家门楣？”
  “听说孟夫人极是通透，并不介意出生，孟大人亦是赞同，全依孟公子心意。”
  “也不知谁这么好命，遇到了这么好的郎君不说，还有如此开朗的婆母，听说孟家后院很是干净，孟大人成亲几十年，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想来孟公子以后也不会纳妾了。”
  “岂止啊，孟大人乃堂堂户部尚书，孟公子亦也是圣上亲封户部侍郎，日后定是前途无量。”
  “唉，到底是你我没有那个命啊....”
  议论之声渐远，而我却站在原地不知何为，
  许久过后，唯一句：
  到底是你我没那个命，
  在耳边久久萦绕不散。
  不知何时，母亲寻了过来，见我在假山边愣神，不由嗔道：
  “寻了你许久，怎的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继而拉着我的手，绕到一边幽径上，指着不远处站立的一个人影道：
  “你看那边。”
  我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大腹便便的站在那里，对着我们遥遥一敬。
  母亲顿时大喜，连忙拉着我回礼，待那人走远之后，才对着我欣喜道：
  “那可是太疏院文书，对你很是中意。”
  闻言，我似是不可置信：
  “母亲，那人看起来与父亲一般大！”
  “胡说，他不过长沉稳了些，却是比你父亲小了足足六岁，没准年后还要升职呢。”
  母亲唯恐我不愿的模样被人看了去，厉声断了我的话头，
  继续在一群官夫人里乐此不彼的应酬着。
  归家之后，母亲与父亲诉说了此事，
  却不想父亲勃然大怒：
  “你莫不是想让芸儿做妾？”
  “芸儿也是我的女儿，我如何会让她去做妾，莫大人半年之前丧妻，家中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女儿，若是芸儿嫁过去，那便是当家主母，待生个儿子，后宅之中又如何不能立足？！”
  “他那个女儿，都快赶上芸儿一般大，芸儿尚在闺中，便要她去做一个差不了几岁之人的后娘？”
  “那又如何，莫大人不过成亲早了些，听闻那女孩儿家很是瑟缩，自是成不了气候。”
  “那姓莫的家中妾室都有好几房，芸儿若嫁过去，岂不是进了狼窝？”
  “妾室罢了，哪个男人没几房妾室，莫大人说了，他定不会是宠妾灭妻之人，且芸儿花一般的年纪，如何比不上那些个半老徐娘？”
  “妾室罢了？我便没有妾室，当年我母亲做主想给我纳妾，你还不是哭闹的回娘家半月才归？！”
  “那如何比得？莫大人堂堂官身.....”
  “怎么，官身便能纳妾？便要用我的宝贝女儿去填房，将她于一群能做她长辈的女子之中争风吃醋？”父亲怒不可遏。
  “此事无商量的余地，我已将庚帖交予莫大人，不日便登门提亲了。”
  “你怎么敢！？”
  “我如何不敢，你一辈子窝囊，还要拦着女儿飞上枝头不成？我自嫁了你之后，被从前那些手帕之交嘲笑了不知多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像样的官身能看得上芸儿，亦不嫌弃我们商户之家，许了正头娘子，你还想如何，莫不是肖想着正一品的大人来娶芸儿不成？”
  父亲母亲的争吵之声丝丝缕缕的传了过来，许久之后，便弱了下去，直至无声。
  第二日，带着红绸的礼盒装满了院子，母亲喜气洋洋的接过了长长的礼单，一面给来提亲的媒人塞着银钱。
  而父亲，则站在了我的门口，连门都不曾踏进，
  只靠着门边，幽幽一叹：
  “芸儿，委屈你了。”
  我坐在房间的桌台之上，院子里飘扬的红绸伴着媒人的贺喜之声，断断续续的透过门缝飘进，
  心中麻木，
  不知不觉，泪早已浸透了胸前的衣襟。
  婚期择定，便在两月之后，那个丧妻的莫大人，竟是连年后都等不得。
  兴许是对我带了亏欠，母亲破天荒的不再拘着我，
  只道我若是得空，便去散散心吧。
  而我，则寻到了陶莹。
  陶莹见我，满是担忧：
  “你....没事吧？”
  我苍白一笑：“无事。”
  她想安慰我，却不知从何安慰而起，发髻见一抹素色的玉钗在阳光之下，温润显眼。
  我看着她怀里抱着的那只白团道：
  “可能将它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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