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自从醒来后,  岁离也想过与故人再见之时的场景。只是没想到，这一刻竟来得这么快，尤其她再见的人还是晏重霁。

        水微曾告诉过她,  这一千五百年来,  晏重霁极少出神尊府。

        自她死后，晏重霁便再也没有踏入过花族。

        所以此刻那道熟悉的白影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眼中时,  岁离难得恍惚了一瞬。

        时间虽已过去了一千五百年,  于岁离来说,  却不过是眼睛一睁一闭的瞬间，她的思绪甚至还有不少停留在她走进天渊的时候。

        多年过去,  晏重霁看上去没什么变化,  只除了眉间的清冷更深了几分，以及那头扎眼的白发……到底是爱得有多深,  才能让修为深厚的神一日白发？

        四目相对的瞬间，岁离甚至有一瞬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天界。

        她还是腹背受敌、病骨难支的天君。

        直到脚下的小白龙剧烈的挣扎起来，岁离才蓦然回过神来。

        是啊,  她已经不是曾经的岁离了,  而是花族一个化形不过百年的小小花仙。无论怎么看，她们都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岁离之前便发现了，她的神魂虽还是上神之魂,  按理来说，修为比她所在的这具身体高的人应该能发现不对劲,  可一路行来，没有一人发现异样。

        包括已为半神的花主琉夏。

        她的神魂像是被上了一层封印，为她挡住了外界的所有窥伺。

        这也是花仙们没有怀疑她夺舍的原因。

        而事实也如她所想，晏重霁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淡淡的移开了。

        他没有认出她。

        也对,  他又怎么可能认出她。

        岁离心中哑然失笑，也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

        相见不相识，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拜见神尊。”

        晏重霁来的并不低调。他甫一出现，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混乱的殿中霎时静了一瞬，须臾，反应过来后，无论是龙锦带来的人，还是花族之人都齐齐朝他行礼。

        神尊并不是一个职位，只是六界众生对神力最强之人的一个尊称。众生慕强，哪怕他什么也没有做，只要他占据着神力第一的位置，六界都会敬服他。

        这也是为何，当年岁离登位后，晏重霁会选择深居简出的重要原因。

        只可惜，便是如此，只要她一天没有超越他，那些人便会敬服他多过于她。即便他不问世事、避世不出，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不知神尊到我此所为何事？”

        花主琉夏率先反应过来，眉心微凝了一瞬，面沉如水的看向不请自来的晏重霁。

        这个问题，亦是在场所有人想问的。

        包括龙锦一方。

        “本尊来花族取一样东西。”晏重霁没有卖关子，直接回答了琉夏的问题。

        取什么东西？

        况且什么时候来取不行，偏偏来的这么巧？

        是专门来为花族解围的吗？

        但龙锦看晏重霁淡漠平静的脸色，冷淡疏离的语气，立刻推翻了这个想法。

        况且，谁人不知，当初君上岁离亲手杀死了晏重霁喜欢的那只草妖，两人早已反目成仇，不再是共同进退的同门师兄妹，而是仇人。

        所以，晏重霁怎可能特意来此为花族解围？

        他若是要管此事，早就该来了，又何必等到今日才显身？

        龙锦大大的龙眼转了转，忽然大声道：“神尊来得正好，请您为龙锦作主！”

        他倒是想要挣脱岁离的禁锢，但要害被岁离制住，竟让他一时之间奈何不得。一想到自己堂堂天界大太子，结果当着众人的面，被一个小小花仙踩在脚底下，龙锦便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和杀气。

        龙锦一开口，便把众人的视线引了过来。

        自然也包括晏重霁。

        踩在白龙头上的岁离成了在场最瞩目的存在。

        与那巨大的白龙相比，她实在太小了一些。让人难以相信，她竟然能凭借一己之力困住堂堂龙族太子。

        须知，龙锦已是上仙。

        晏重霁的眸光微动。

        “本太子心慕花主琉夏，想要与她结成连理。我特意带着聘礼上门，礼数周到，诚心求娶，怎知花族不同意便罢，竟还对本太子，对天君不敬！”龙锦大声道，“最后甚至还打伤了龙甲卫，极尽羞辱本太子！神尊既来了，便请您为我作主！”

        “你血口喷人！”

        听着龙锦这颠倒黑白的话，花仙们气得恨不得大骂，琉夏的目光也彻底冷了下来。

        “分明是你想要强纳花主为侧妃，羞辱我花族！”花仙们怒不可遏，“你欺我花族败落，我们不同意，你便想要用强权压人。”

        “是你们先出言不逊，不敬君上，羞辱我等！”

        晏重霁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只淡漠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仿佛对面前的这场闹剧没有丝毫在意。

        自也看不出他有维护花族之意。

        龙锦见他无甚反应，心中一喜，丝毫不理花仙们的愤慨，继续道：“请神尊明察，花主琉夏乃半神，我却只是上仙，便是加上龙甲卫也不是花主的对手。若是我不启动父皇交予我的仙器，此时焉有命在？”

        “你胡说！”

        “你毁我花族族地，还故意毁了神坛，弄碎了君上的神牌……”

        “仙器威力强大，此事哪里是本太子能控制的？”龙锦冷哼，“若要怪，便只怪你们花族无能，护不住神坛罢了！神尊，您也看到了，本太子现在还被这小花仙踩在脚下，她如此嚣张跋扈，不敬皇族，理应问罪！”

        岁离没有阻止龙锦说话，此时，听到这话，她甚至翘起了唇角，然后在那龙角上踹了一脚。

        “龙，不就是用来被人骑的吗？你输了，我赢了，我当然可以骑你。如果你赢了我，你也可以踩在我的头上。”

        “但好可惜，你打不过我。”

        岁离遗憾的陈述这个事实。

        她一边说，一边又踹了另一只龙角，力道不算大，但羞辱意味极重。

        真是嚣张到了极点。

        若不是因为是原形，龙锦涨红的脸色怕是就藏不住了。他没有想到，当着晏重霁的面，这低贱的花仙竟然还敢这么狂妄？

        她当真以为晏重霁是来帮花族的吗？

        “大胆，你就不怕天君治你的罪？！”龙锦看向晏重霁。

        他的头上，岁离也望了过去。

        “谁是天君？”望着这一幕，看着那小花仙，晏重霁心绪忽然乱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谁也没有发现他的片刻失神。他黑深的眸看向龙锦，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龙锦本能地答道：“自然是我父皇。”

        “神牌是你毁的？”

        “……是，但是……”

        没等龙锦说完，晏重霁已经移开了视线，转向了琉夏，忽然开口：“本尊来此，是想与花主换一样东西。”

        龙锦未出口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身为尊贵的太子，少有人敢如此无视他，平日里但凡有谁敢对他有一点不敬，早就被拉下去受罚了。

        但现在，他面对的是晏重霁。

        龙锦只觉得周围的视线像是充满了嘲讽，嘲笑他的无能和憋屈。直到现在，他甚至还被别人踩在脚下！

        “不知尊上想要什么？”琉夏问。

        “百花芯。”

        这三个字一出，琉夏与花仙们的脸色大变。

        岁离也不由自主的拧了拧眉。

        百花芯，顾名思义，乃是百花的花芯炼制而成。想要炼制百花芯，须得至少百位花仙的花芯。

        花芯相当于花仙们的灵丹，没了花芯，花仙们的修炼之路也意味着断了。

        百花芯唯一的作用便是用作灯芯，它可以成为任何仙灯、魔灯或是冥灯等的灯芯。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便想到了一个可能。

        听说似和死后魂魄散去，神尊在六界寻找了一千五百年，也没有寻到她的踪迹。

        他唯一还未寻的地方便只有冥界。

        那似和乃是草木成妖，与花族算是同源，若持着装有百花芯的冥灯，再点燃与死者同脉的东西，冥灯便会指引着生者，去往冥灵所在之地。

        可冥界界门已关，便是有了百花芯，又有何用？

        琉夏弄不清晏重霁的用意。

        其他人不知，岁离却瞬间明白了晏重霁的用意——他想要重开冥界。而重开冥界唯有一个办法……

        岁离的心忽地沉了沉。

        “我曾听说，神尊师从昆仑山方仪圣人。”一片静寂中，岁离忽然出声，“方以圣人高风亮节，座下七位亲传弟子皆是品行高洁之辈，尤其是其大弟子晏重霁。也就是神尊您。”

        她本不想引起晏重霁的注意，也不愿与他有太多交集。

        昨日已死，本该勿追勿念。

        晏重霁墨黑的眸子转向了她。

        脸庞微圆的小花仙便是沉着脸，也不吓人，甚至颇有些可爱。她的声音也软软糯糯，像是染上了一层花蜜，带着特有的甜软。

        与那位威风凛凛、冷傲绝艳的君上完全不一样。

        “小仙曾听闻昆仑山的大师兄重情重义，嫉恶如仇，最是讲公道恩义。他此一生救人无数，行事极为有原则，是一个让无数人敬仰佩服的好人。”岁离定定看着晏重霁，一字一顿的道，“神尊，小仙说得对吗？”

        失忆的晏重霁或许心有偏爱，可是岁离相信，恢复了记忆的大师兄绝不会因为一己之私，便罔顾道义。

        岁离看得出来，如今的晏重霁已然恢复了记忆。

        所以她无法相信他会用那个办法，况且，若真用了办法，六界也不可能真的维持了千年的和平。

        哪怕……是为了心爱之人。

        只是她明明让人把草籽给了晏重霁，只要有了草籽，以晏重霁的能力，想要寻回似和并不是难事。

        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需要晏重霁如此大费周章，竟然……要用到百花芯，甚至还要开冥界？

        他是个好人？

        “你是谁？”

        直到这一刻，高高在上的神尊似乎才真正把这小花仙看在了眼中。

        身着一袭纯白仙袍的神尊居高临下的看她，没等岁离回答，晏重霁忽然笑了一声。他很少笑，此时笑起来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圆圆，闭嘴。”

        琉夏走上前去，挡在岁离前方，为她挡住了晏重霁的视线，“请神尊勿怪，圆圆刚化形，年少不知事，冒犯了神尊。但她并无恶意，小仙替她向您赔礼。请您……”

        “她夸本尊是好人，本尊为何要怪她？”

        晏重霁打断了琉夏的话，目光越过琉夏，意味不明的看向了岁离。他只是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原来在她走后，竟还有人会对说他是个好人。

        有那么一瞬间，晏重霁从这小花仙身上恍然感到了一丝熟悉，仿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明明她们完全不同，不同的身躯，不同的气息，可他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奇怪的熟悉感。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骄傲恣意的踩在龙头上。她笑看着他，笑靥如花，犹如百花盛开。

        鲜活得仿佛尚在人间。

        只是那一瞬的恍惚很快便消失了。

        再熟悉也不是她。

        这花仙的身上没有她的气息。

        不是她。

        谁也没有看见，他隐没在宽大长袖下骨节分明的手骤然紧握成拳，剧烈的刺痛强行让他恢复了清明。

        “神尊，您莫要被那小仙的甜言蜜语所迷惑，她尊卑不分，无非是想要……”见晏重霁似乎要被花族迷惑了，龙锦急了，忙急声插嘴。

        “你方才不也想让本尊作主吗？”没等他说完，晏重霁收回视线，不再看那小花仙，冷声对龙锦道，“既如此，本尊便如你的意。”

        “冒犯君上，确实是大罪。论罪，可诛。”

        此话一出，龙锦立时一喜，花仙们却面色大变。

        “所以神尊您的意思是？”龙锦兴奋的问。

        “便请大太子亲自动手吧。”晏重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花族冒犯了你，你亦冒犯了天君。花族有罪，你也有罪。你虽为太子，但也是臣子。论罪，你当诛。”

        龙锦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论尊卑，你父亲也曾只是跪在君上下方的臣子。”他漫不经心的道，“数万年来，天道只选了一位天君。”

        “可她已经死了！现在的天君是我父皇！”龙锦没忍住，急声开口。

        “……死了？”晏重霁唇间添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衬得他整个人俊美到了极致。

        他语气平淡如水:“所以你也想死吗？”

        他明明在笑，龙锦却骤然生寒，心底生出猛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恐惧。他巨大的龙躯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不、不……我不能死！”

        “你不服？”晏重霁已然从云上下来，龙锦尚被岁离踩在脚下，但他身躯巨大，哪怕是趴在地上，也比晏重霁高。

        可此刻，他却有一种被人俯视的感觉。

        “此事、此事本太子要回去禀报父皇，由他定夺才行！”龙锦控制着心里的恐惧，色厉内荏的道，“我父皇乃是如今的天……龙君，只有他才能治我的罪。”

        一时之间，他只能把父亲搬出来，企图用龙族的权势来压晏重霁。

        神尊又如何？

        他再强，难道能强过所有龙族，强过六界不成？

        他们龙族如今势如中天，依附臣服的族群不知有多少，他不信晏重霁一人能敌得过这么多人。

        况且，他还听说晏重霁为了复活那只草妖，早就损伤了本体，如今怕不过是强撑着以前的威风罢了。

        他不怕他！

        龙锦昂起巨大的龙头，维持着他龙太子的骄傲和尊贵。

        “……前不久我父皇得到了一味神药，有起死回生之能，想来神尊会需要。”他说完之前的话后，又忍不住加上了这一句。

        说完，龙锦紧张地看着晏重霁。

        晏重霁定定看了龙锦一会儿，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开了口，说了两个字：“可以。”

        闻言，龙锦的目光顿时亮了，他几乎想要狂笑出声。

        跟着他的龙甲卫们也齐齐松了口气。

        花仙们那边的气氛很是僵冷。

        晏重霁仿佛没有察觉到这奇异的氛围，伸手一挥，踩在龙锦头上的岁离便不由自主的后退了数米。

        而龙锦没了桎梏，立刻飞上了天空长啸数声，这才落地化为了人形。

        “龙锦多谢神……”

        “带着你的人走吧，本尊等着龙君的回复。”晏重霁看也没看他，直接道。

        龙锦心中不满，但他畏于晏重霁的力量，还有那突然出现的小花仙……龙锦只觉得自己的头火辣辣，想到方才发生的一切，只觉丢脸至极。

        他阴狠的环视了一圈，到嘴的狠话在对上岁离似笑非笑的目光时立刻咽了回去。

        “……走！”

        龙锦倏然转过身，带着龙甲卫飞身走了。

        待他带着人离开，晏重霁也与花主琉夏一起离开了。直到离开，他也没再看岁离一眼。哪怕视线不经意扫到，也只是平静的移开。

        岁离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忽然笑了笑。

        其他的花仙留在此地处理后续。

        “圆圆，你怎么突然这么厉害？”

        不少花仙都围到了岁离周围，高兴又疑惑地围着她。

        “我也不知道，反正自然而然就会了。那些仙法，我觉得特别简单。”岁离一点也不谦虚的道，“或许是因为我可能是个绝世天才吧。”

        不是岁离厚脸皮夸自己，主要是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既然如此，不如便说自己是天才吧。

        天才的世界，没有合理二字。

        果然这个解释一出，花仙们也便也没有围绕着这个话题了。反倒纯粹的为岁离高兴，也为花族出了一个天才高兴。

        “神尊来了还不如不来，咱们本来都打败了那可恶的龙锦，现在到好，让他三两句话就把人放了。”

        “他定然是为了龙锦说的那神药，如此徇私，算什么神尊！”

        “狗屁！”水微忍不住冒了一句脏话，“男人都是无情的坏东西，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喜新厌旧，着实可恶！”

        “君上的神坛都被毁了，他都无动于衷，他难道真的忘了君上了吗？便是他们没有男女情爱，但尚有同门之情，神尊当真就这般绝情吗？”

        “神尊也有七情六欲，为情所困也是正常，你们何必这般生气？”相比愤怒难耐的花仙们，岁离倒是冷静，“况且，从来就没有什么新旧。”

        她像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

        晏重霁从未喜欢过她，若非要说有个定义，她之于他，也不过只是一个故人吧。

        还是一个杀了他心爱之人的，面目可憎的故人。

        “再说昆仑山的大师兄最是讲公道，所以你们先不要急着生气，我想……他会给花族一个公道。”

        “若有万一呢？谁不知，神尊为了心爱之人什么都愿意做。”

        万一……

        岁离不自觉的握紧了手，沉吟了片刻道：“若有万一，那我们便自己去讨回这个公道。”

        她的同族，她来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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