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归宁

繁楼内，黎青鸢站在最高的那处栏杆旁，望着靖北将军府的方向。

        沐远侯走了过来，黎青鸢只耳朵动了一下，并未转身。

        “黎姑娘看向何方？”

        黎青鸢却转过身来，跪在沐远侯面前，说道：“青鸢骗了侯爷，请侯爷责罚！”

        沐远侯虽不知她葫芦里到底买的是什么药，却时刻端着自己上位者的姿态，暧昧不清地说：“你且说说怎么骗了我？”

        “青鸢之前说是一名男子委托织罗的人来盯着侯爷，这话里还有半句青鸢没提。”黎青鸢抬起头来看向沐远侯。

        沐远侯这几年来最关心的便是这暗中关注自己的人，此时听黎青鸢提起，内心狂喜，面上也泄出几分急切。

        “赶紧说说。”

        “那男子是女子装扮而成，而这女子便是昨日嫁了靖北将军的国公千金闻柳。”

        沐远侯面露疑惑，他不曾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这位国公千金，她为什么要派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黎青鸢接着说道：“今日织罗的那些人全都撤了，我在组织多年，她的惯用的伪装我都知晓，今日一早醒来我便发现这些人都不见了。”

        “昨日嫁人，今日撤人？”沐远侯喃喃自语道。

        然后他看向仍跪在地上的黎青鸢，问道：“那你为何之前骗我？”

        “那日青鸢刚叛逃出组织，尚且不知星主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自然不敢多言。如今任务结束，这些便不能算作秘密，我的死活于他们而言便不算威胁了。”

        “那你且好好在我侯府呆着，我自不会亏待你。”

        黎青鸢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扬起一抹笑，当年她可以花一年的时间成为星女，如今进入侯府也是迟早的事。

        沐远侯回到府内，让下人备了笔墨纸砚，手书一封从后门离开了。

        此时，一处偏远幽静的院内，一名少女正替一位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按摩。

        那青年睁开一双凤目，冷淡扫视一圈周围伺候的女婢，目光停在一名一名手持点心碟子的侍女身上。

        “今晚你来问房里。”

        谁知那婢女听后身子一抖，便颤抖着跪下谢恩。

        周遭其他女婢暗地里纷纷为自己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却为这个可怜的女婢祈福。

        对于她们这些女婢来说，攀附主子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没有任何娘家势力的牵绊，就算将自己送到主子的床上也不过是多了一项暖床的功能。

        更何况她们的这位，可不是一般的主子。

        他是当今皇上的同母胞弟，是太后最宠爱小儿子，曾经也是惊才绝艳，勇冠天下的威北将军。

        可如今的安王殿下，只是一个不良于行，偏居一隅的闲散王爷。

        这朝堂与天下的纷争，与其说他不想参与，不如说他不得参与。

        所以朝堂官员都不舍嫡女嫁给这位毫无指望的安王殿下，但庶女皇家又瞧不上。

        所以安王府一直没有正妃，有的只有她们这些连通房都算不上的婢女，毕竟通房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在第二天醒来被一杯毒酒赐死，然后往乱葬岗一丢，草草结束此生。

        方才安王的那句话便意味着，若他明日晨起心情不好，这世间便再少一位如花似玉般的女子。

        就在那名婢女被几位教习嬷嬷带走后，一名老者从前院匆匆赶来，远远瞧见女子萧索的背影，他脚步一顿。

        接着更快速地行到安王殿下面前，跪下说道：“沐远侯谢衍写了封来。”

        安王拿过对方呈递的书信，展开看了眼便放下了。

        “你可知道他在信里都说了什么吗？”

        “属下不知，还望主子明示。”那位老者仍旧跪在下首，不肯与主子对望。

        “谢衍说盯着他的人是织罗星主派来的，而委托织罗星主盯他的人，你才他信里说得是谁？”

        “请恕老奴愚钝！”

        “是昨日大婚那位的妻子，徐国公府的千金——闻柳。”安王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低声笑了起来。

        接着说道：“这人可真有趣，你派去查她的人有消息传回吗？”

        “我们买通了喜婆，要到了那姑娘和靖北将军的生辰八字。”说着，老者从怀里另外拿出一张红色纸条，上面列着崔时折和闻柳的生辰八字。

        安王接过后，仔细看了眼，态度比沐远侯的那封书信不知谨慎多少倍。

        倏尔，安王感觉头疼欲裂，一股陌生的情绪袭来，他死死地盯着手上的纸条，心底有一种声音告诉他，这闻柳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但是想起昨天的那场婚礼，一股更大的失落涌进心田。

        跪在地上的人是从小照顾安王长大的贵喜公公，当年他出宫建府时，特地央求太后将他一同放了出来。

        贵喜跟在安王身边的年限可以说比太后都长，他见主子似悲似喜，皆是由他呈递那张纸条引起，他大胆揣测和那位国公千金相关。

        于是犹豫着开口道：“过两日长公主府里设了宴，此女也在此次邀请之列，殿下您看要不要……”

        三日之后，便是闻柳的归宁之期。

        这天清晨，新婚夫妇俩人早早起身，天还未亮便从将军府出发。

        徐国公夫妇俩也早早地在前厅候着，一听有人来报，国公夫人便急忙拉着夫君亲自出门去迎。

        一见着人，国公夫人就心疼地将闻柳拢进怀里，手轻抚着她的后背。

        徐国公站在离妻女三步开外的地方，同自己的女婿客气寒暄，但眼神总是三五不时地看向妻女所站之处，越看越发失去同女婿说话的兴趣。

        进屋后，崔时折同徐国公去往前厅，闻柳则同母亲走向自己以前住的云苑。这里和三日前自己出嫁那日没什么不同，门前的红绸、房内的红烛都还未拆下。

        坐下后，国公夫人细细打量自己的女儿，最后说出一句天下母亲最爱说的话。

        “瘦了！”

        闻柳笑着答道：“女儿在将军府呆得很好，母亲莫要担心。”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这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像去年似的……”国公夫人话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像是触碰到什么禁忌似的，立马闭上了嘴。

        闻柳知道母亲想说的是什么，但是她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开了句玩笑想要将话题岔开，“母亲若是实在牵念挂怀，女儿便求夫君把将军府迁到咱们家旁边，到时候若母亲想女儿了便去隔壁瞧瞧。如何？”

        “你这丫头，嫁了人，反倒是会打趣起母亲来了。”国公夫人笑骂道。

        国公夫人总觉得女儿嫁了人后，仿佛松快些了，连面上的表情都灵动一些。虽然她想不通之前国公府哪里拘着她了，但只要女儿心情好，她这个做母亲的便高兴。

        两人说话间，一身素衣寡裳的蔺姨娘带着闻柳的庶姐闻莺走了过来。

        一进门便开口恭贺道：“恭喜柳姑娘得嫁良人了。”

        闻柳一听到对方的声音，顿时心如擂鼓，警惕地看向自己的母亲，眼中透着询问意味。

        国公夫人也觉十分晦气，刚刚她想提却不敢提的人，这会儿倒是自己走了过来，她甚至不敢去瞧自家女儿的眼神。

        只得端出主母架势，低声冷喝道：“有你们什么事情？都滚回你们院里。”

        闻莺见嫡母生气，生怕她又将自己送回乡下，赶紧跪下告罪道：“求主母和柳妹妹原谅，我知错了，我不应该因为害怕而对柳妹妹见死不救，害得她跌落悬崖。”

        “求主母别再将我送回庄子里！”

        “求柳妹妹原谅姐姐！”

        闻莺说一句便磕一下头，额头与地面的撞击声尤其大，惹得一些未见过世面的小丫鬟们纷纷瑟缩在后，又忍不住瞧这大宅院里的龃龉。

        若说着徐国公府里，闻柳最讨厌的人，除了老夫人外，便是这蔺姨娘和庶姐闻莺。

        第一世便是这位蔺姨娘在弟弟落水那日，在岸上哄着十二岁的自己入水救人，她却站在岸边冷眼旁观。

        在幼小的闻柳心里，那水可真凉啊！

        入水的瞬间便有寒气逼入骨髓，刺进神魂，冻得她至今不敢遗忘。

        闻柳瞧见越来越多丫鬟小厮装作偶然路过，在她苑前走来走去，怎会不知这位庶姐作的是何打算。

        只见她闭上双眼，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怨恨，可再度睁开眼睛时眼底仍留有一片猩红。

        她见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便觉得时机合适，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拦着了闻莺磕头的动作，情真意切地说：“是妹妹害姐姐在乡下吃了苦，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错。”

        姐妹俩抱作一团，只是闻柳手掌下却夹着一把薄刃，刀侧紧紧地贴着闻莺的肌肤。

        恍如地狱魔音在闻莺耳边响起：“莺姐姐，为什么那些明面上的手段你总不爱用，偏生喜欢你那卑贱的生母教出来的下作伎俩。”

        闻莺顿时警铃大作，自从对方十二岁那年从湖里被救起后，私下的性情就越发乖戾，如今竟然敢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对自己动刀了。

        闻柳不是不知道对方是何打算，自己的这位庶姐过了年便是十八了，此番回来也不过是为自己谋的一个好的夫家，想从国公府出嫁。

        她与自己原本就不算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要她安分守己，自己作为国公府嫡女自然不会同她计较什么。

        只是去年她们还愿途中遭遇劫匪，自己被对方逼到了崖边，而这位庶姐却在石头后面躲着不敢出声，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跌落悬崖。

        当她浑身血淋淋地回到国公府时，听说对方竟然病了一场，被祖母接到院里细细温养。

        呵～

        云苑里的这番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在前厅的徐国公和崔时折，同时也惊动了在佛堂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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