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从小到大何复然都很少生病，除了在4岁那年高烧不退而进过急诊室，后来也只有高一寒假那年试过卧病不起。高烧的前两天，家里根本没有人照顾他。何浩强忙着工作已经半个月没回过家，程思思更是不可能理会他。躺在床上足足三天，无论穿多少都冷得发抖，何复然蜷缩在被窝中，难受得眼睛都睁不开。在睡梦中，何复然甚至还梦到陈惠坐在床边，一边抚摸着他的额头一边安慰他，就像小时候那样，对自己细心呵护，无微不至。

        但梦永远只能是梦，何复然知道，只要程思思那小三在，陈惠根本不可能回家。而事实上陈惠也不屑回去，尽管那小别墅是当年父亲给自己的嫁妆，但她不知为什么也并没有太稀罕那地方。自从和何浩强完全断绝来往后，她就一个人到处旅游，再也没回过那个家。

        连续多日的高烧不退，确实折磨人。彷佛一下子回到了四岁那场大病的日子，何复然甚至已经做好了病死的准备。而就在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只感受到额头传来一阵冰凉，随后意识模糊的他便慢慢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当何复然刚睁开眼睛，看到的竟是医院的天花板。

        那几天如噩梦般的痛苦，一直刻在他记忆中，但更让他难忘的，却是在自己濒临崩溃的边缘中，那个紧实的拥抱，那炽热的温度，彷佛一下子把他从地狱的深渊拉扯回来。

        意识慢慢恢复，但还是一如既往混乱。大概是酒醉的缘故，何复然脑中糊成一团，甚至还不停盘旋着七八年前的往事。即使不太清醒，但他还是能听到耳边传来好几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其中一个是林倩，她似乎在害怕着什么，不停碎碎念。而在她身旁搭话的男人，若是没猜错，应该是唐磊。声音非常温柔，说话不慌不慢，听起来比他的弟弟唐锋要稳重靠谱。

        被耳侧的闲言闲语搞得更加头痛，正当何复然想撑起身体把人吼走的时候，只感到额头忽然传来熟悉的冰凉。睫毛动了动，脑中闪过某段回忆，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学生时期的那一幕，何复然本来紧皱着的眉头也慢慢放松下来。迷迷糊糊中，他觉得呼吸越来越近，坐在床边的人正轻抚着自己的发丝。不知怎么的，何复然艰难地动了动眼皮，下意识就抓紧了对方的手。被握着的一瞬，那人似乎怔了怔，然后慌张地推开了床上的人。瞬间有种冲动想再次抓紧对方，何复然猛地撑地翻了个身，刚伸手出去却发现自己竟然抓了个空。

        “怎么了？”

        清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出，这时候，何复然终于从刚才的迷糊状态清醒过来。慢慢睁开眼，他就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唯一有光源的地方便是刚才声音传出的方向。

        “睡了大半天了，好点了吧？”

        话音刚落，吊在房间天花板的挂灯一下子亮了起来。何复然侧过头，就看到站在门口处的唐磊慢慢走了过来。

        “我怎么在这……”才刚清醒没多久，脑袋又开始疼，何复然一边捂着额头一边环顾周围的环境，似乎有点惊讶自己竟然来了这里。

        “你知不知道你昨晚喝得烂醉，被林倩在马路旁捡到？”唐磊摇了摇头，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何复然，“你当时还有点发热，她怕你会出事，就给我打了个电话。”

        “然后你就开车把我送过来？”

        “要不还能怎样？送你回家又没人照顾你，林倩也忙不过来，我又要赶着回来排练。”

        撇了撇嘴，何复然就把被子一甩，摇摇晃晃地从床上下来，拖着脚步就往门口走去。

        “你去哪？”

        “回去。”

        “你才刚醒没多久，不用再躺会儿？”走到落地窗前把窗帘拉开，唐磊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不过如果你非要走我也没办法，提醒你一下酒庄门口那个车站前些年拆了，你想回城区的话大概要自己开车，或者你走……”

        话才说到一半，唐磊转过身发现何复然早已不在。尴尬地笑了笑，重新把窗帘拉上后，他便拿起放床边的电吉他，也跟着离开了房间。

        傍晚时分正是酒庄开始人多的时候，今天正好碰上音乐节，庄内多了不少新脸孔。和一群嬉戏打闹的年轻人擦肩而过，何复然一边吹着晚风，一边漫无目的地在路上游荡。虽说刚才在房间直言要回城里，但何复然其实根本没有打算马上回去。先不说到现在还头晕目眩，自从在酒吧听到唐锋说自己的舅舅已经回来，他就烦得更加不想留在城里。

        正苦恼的时候，何复然就听到不远处的吉他弹奏声，抬起头往远眺，他便看到在前方的一个空地上，正有一个室外搭建的露天舞台坐落在路中央。

        “何复然！”一眼就看到往这边走过来的何复然，站在舞台上的阿奇招了招手，又喊道，“有没有兴趣上来搞搞！”

        瞥了一眼台上正在调试吉他的luke，何复然走过来也没回话，翻身就横跳上了舞台。看到阿奇和另一个鼓手兴奋地凑过去，luke稍稍后退了一步，自己一个人默默坐到了角落。

        “等一下要不要来一个？”阿奇推了推何复然道，“就唱你高中最擅长那首。”

        “对啊，等等开场可以用你那首歌热热场子。”鼓手也附和道。

        不知怎么的，站在台上的何复然回过头看了一眼台下的场地，忽然有种道不出的滋味。他也忘了自己到底有多久没上过舞台，但只要站上来，总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要表达，想要发泄。似乎也忘了有些感冒发热，何复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站在舞台上，身体反而好了不少。

        “怎么？不敢啊？怕不是太久没上台唱，开口就唱破音了吧！”

        “哼，请我上台，你说说你们倒是能出多少演出费。”

        “操，你这小子怎么还比以前拽！”

        本想嘲讽一下多年没合作的拍档，想不到对方竟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由他欺负的小毛孩，阿奇上前就给何复然来了一拳。话还没聊上几句，几个男人就开始打闹起来。看着成员不务正业的模样，唐磊就在一旁看热闹。目睹大家的嬉戏，那融洽的氛围让局外人无法介入。心里有点不舒服，luke站起身，放下手上的吉他，一个人往后台走去。

        就这样边玩边排练，很快就到了音乐节的正式开场。晚上七点整，音乐节正式开始。音乐忽然响起，射灯让整个舞台都染上一片紫蓝。场外观众小规模骚动，都纷纷把注意力集中在台上的乐队。第一个登场的是众望所归的crash，当成员陆续走到舞台中央的时候，台下的尖叫声就没停过。

        站上这个久违的舞台，何复然扶着麦克风，先是抬头看了看静夜的星空，接着又放眼远眺整个观众场地。人山人海，视线开阔，一瞬间，思绪似乎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晚上。同样是灯光四射的舞台，第一次代表乐队作为主唱，站在台上的何复然紧张得差点跑调。手汗直冒，当麦克风出现问题的那刻，当以为整个表演将会因为自己而搞垮的那刻，他在台下的某个角落看到了熟悉的人影。那晚的观众多且乱，但何复然还是能在茫茫的人海中一眼发现那个人。

        那双闪亮的眼睛正紧盯着自己，充满着期待和崇拜。程青泉的注视，让何复然燃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来的自信，他想也没想就拿起那早已坏掉的麦克风，配合着激昂的贝斯，忽然放声歌唱。声音越唱越亮，何复然逐渐沉浸在忘我的氛围中，忘掉了刚才的慌张。那晚上他几乎把自己的嗓子搞坏了，足足一个星期都痛得开不了口。但正是因为那时突如其来的勇气，表演不但没有因此搞垮，反而还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后来每次上台表演，何复然都会忍不住在台上环顾台下的观众，尝试在紧张的状态下找到那个身影，让自己的心能够在焦虑下迅速恢复平静。

        “喂，开始了。”

        发现何复然看着台下的观众，一直没有反应。唐磊稍微上前半步，轻轻地推了推他。收回寻找某人踪影的视线，何复然点了点头，重新进入了状态。

        开场曲是比较振奋人心的摇滚快歌，何复然的嗓音，很快就带动了场内的气氛。沉浸在欢悦的气氛中，没过多久，当全场射灯从橙红转为紫蓝时，鼓声戛然而止。观众纷纷回过神来，注视着舞台上的转变。少刻停顿过后，音乐再次响起，抒情的曲调徐徐而至，沙哑的嗓音再次让人沉浸其中。

        跟着旋律哼调，何复然慢慢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回来。睁开眼睛，映在眸中的尽是模糊的虚影，他再也不可能在这千百人中找到那个身影。心情也没一开始那样的激昂，当何复然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刹那间，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就在此时，本来悠长的歌声忽然停下，察觉不对劲的唐磊刚抬头，就看麦克风架子被扔一边去，站在他前面的何复然竟然翻身就跳下了舞台。

        “哇啊！”

        “这是怎么……”

        站前排的观众一声惊呼，差点就被撞到在地上。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那个刚从台上跳下来的人就飞快跑离了现场。面对这样突发事件，crash的一众人也懵了，而唐磊则快速走上前抢回麦克风，示意了背后的鼓手换个节奏，重新把场子控回来。尽管还是没搞清楚状况，但也没有太耿耿于怀，一部分观众还是很快把注意力放回了舞台上，丝毫没再留意那个早已跑得老远的前主唱。

        “站住！”从舞台上跳下来的瞬间，何复然就猜到将要和眼前这人上演追逐的戏码。乐队演奏的音乐渐渐淡去，二人眨眼就从人潮汹涌的观众席跑到了场外。一路上几乎磕磕碰碰，除了几盏摇摇欲坠的挂灯外，小路上几乎没有任何照明。好不容易在转角处找准了机会，何复然几乎想都没想，整个人加快了速度往前扑去。

        “唔！”程青泉一个趔趄，就被人从背后紧紧抱在怀中。两人跌倒在地上，沿着小陡坡滚了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逃！”

        斥责脱口而出，然而没有人回话。空气中只剩下急促的喘息，何复然用力搂紧怀中人，生怕那家伙再次从自己手中逃掉。

        “你为什么要追过来……”程青泉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何复然能在台上一眼就发现那个藏在角落的自己，“就不怕认错人……”

        “不会认错。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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