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一道老沉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当是十三峰的吧。”

        白灵灵这才发现第一峰勉怀长老站在众人之中，一双鹰钩眼晦暗不明，不辨喜怒，尤其是那张脸麻麻赖赖的，好像一颗花生。

        她忍住想翘的嘴角，俯身拱手道：“正是，弟子白灵灵见过勉怀长老。”

        那声音不怒自威，暗含两分威压，让人胸口隐隐发闷。

        “掌门早已有令，本次百兽秘境与十三峰无关，我并未着人通知你们参加，为何你会在此地？”

        “长老，这实在是事出有因……”

        蔡雅霜话还没说完，就被勉怀长老冷声打断：“本长老问的是她，你为何插话，难道十三峰弟子都如此目无尊长吗？”

        白灵灵清声道：“长老莫要怪罪，只因我和毕鸾师妹此前斗胆打赌，若是能赢下比试，便让十三峰诸弟子也都参加这次的百兽秘境，所以才在此比剑。”

        她才刚比完剑，耳边细发有些许散乱，风鬟雾鬓，更显得那双翦水秋瞳干净明澈，清亮如镜。

        仿佛只稍一眼望去，便教人自惭形秽。

        勉怀长老眸子越发的深邃，不欲接话，反而向廖雨亭问道：“雨亭你说，可是确有此事吗？”

        “弟子……”

        廖雨亭骤然被点名，这才从惊愕中晃过神来。

        她见师父一双鹰眼扫来，忽的明白了什么，转口道：“回师父的话，弟子和师姐先前正准备前往崇光殿，不料半路听说十三峰弟子硬闯山门，这才过去瞧了两眼，谁知，谁知……”

        见她一幅担惊受怕、欲说还休的样子。

        化尘长老宽慰道：“雨亭，你但说无妨，我与师兄都在此，自会秉公处置。”

        廖雨亭这才红着眼眶说：“我原是好心相劝，谁知介师姐好不讲理，说我们第一峰仗势欺人，上来就出杀招要置我于死地。

        再后来……白师姐就来了，不知怎的非要逼着毕鸾师姐和她比试，说什么他们也要进百兽秘境，我本想劝阻，却不敢上前。

        毕鸾师姐大约也是念及同门之情，怕伤到白师姐不敢用尽全力，处处手下留情这才败落，还好师父和各位长老及时赶到，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化尘长老眉头深锁，斥责道：“真是胡闹！今日乃是百兽秘境开启的重要日子，又有各大修仙世家来此做客，十三峰弟子实在有失规矩，师兄，你看该如何处置？”

        介梦竹身形一晃，一个踉跄急道：“化尘长老，廖雨亭一派胡言，明明是她辱我们十三峰在先，又出手咄咄逼人在后，白师妹是为了我才……”

        “梦竹。”

        蔡雅霜怎么会不知道廖雨亭在颠倒黑白，但还是拉住她摇头道：“别再说了。”

        勉怀长老道缓缓道：“今日之事关系我派声誉，实应重罚。但念在你们是初犯，只小惩大诫即可。既如此，就先将你们全部关入禁室领罚，面壁百年，望你等在紫幽山好好闭门思过，不得再犯。”

        此言一出，各大门派面面相觑，显然还未捋清前因后果。

        虽说这是虚灵派自己的家事，可那位白衣小道友，这就要被关进禁室了？还面壁百年？

        瞧着其风流剑意，一剑便破了毕鸾的雪花秘剑，显然不是等闲之辈，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现在竟然连百兽秘境也不许人家参加，这是什么道理？

        忽的，不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孰是孰非还未争出结果，长老为何只听一人之言就妄下定论？”

        众人抬眼望去。

        只见一男子执扇而立，身如玉竹，因银面具覆面，只露出一双极好看的双眼，眉弓如远峰微微上挑，勾人心弦。

        虽然他眉眼含笑，却如绝巘一般，强大而不可侵犯，给人一股极重的压迫感。

        再一细看，那雪白袖口处，分明绣着一朵银丝勾勒的五瓣素馨花。

        原来是药王谷的人。

        白灵灵了然于心，这人应该就是二师兄所说的，来替母亲寻药引的师二公子。

        她曾听师父说药王谷人向来不问世事，不想竟也有为他人仗义执言的时候，不由得增添了几分好感。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回以淡淡一笑。

        勉怀长老不快道：“师二公子，老朽与你父亲的确颇有几分交情，但这说到底是我虚灵派的事，希望你不要插手此事。”

        师二公子道：“前辈勿怪，晚辈心中不过是有几处疑惑罢了。”

        “其一，假如廖道友所言不虚，是白道友出手逼人。为何方才我等来时，会看见这位白道友被逼得节节败退，始终不愿意出手反击？”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即引起一阵骚动。

        刚才的蒙面女子恍然大悟道：“对啊！她一直不肯还手，我们还以为她是打不过，谁知道，居然一手定乾坤，刚出剑就定了胜负。”

        紫衫佩刀男也抓了抓头发道：“就是说啊，刚才我还以为她的剑法不及我的刀功呢。”

        众人脸上都有了几分笑意：“去，什么都能扯到你这破刀上。”

        师二公子继续道：“其二，若是前辈的爱徒是被迫比试，她的佩剑又为何会在十三峰弟子手中？难道这也是他们夺去的？”

        介梦竹这才惊觉过来，之前为了与白师妹比试，毕鸾亲自压上了自己的佩剑交给十三峰弟子，她立即眼睛一亮，举起碧霄青龙剑大喊。

        “长老请看，就是这把，若非毕鸾师妹主动要求比试，我们根本不可能拿到此剑。”

        她一抬手，大家都看得清楚，那剑穗上分明绣着毕鸾二字，这下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了。

        “师兄，这？”化尘长老似乎也明白过来。

        勉怀长老怎么会不认得自己为爱徒亲手铸造的宝剑，他太阳穴处青筋暴突，双拳握紧道：“够了。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毕鸾是主动邀战。”

        “亏得还是修仙大派，这老道怎么如此不讲理。”

        “也太过偏心自家弟子了吧。”

        “是啊，都到这份上了还在嘴硬，实在有失公允。”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说得虚灵派几位长老面上都有些难堪。

        距离百兽秘境真正开启，只余下一炷香的时间了。

        听了这许久，白灵灵感觉自己也耳朵受累了，还是速战速决的好。何况她虽然一向尊师重道，但也没有任由对方红口白牙污蔑的道理。

        她一双清眸直看向勉怀长老：“长老既然不信，为何不直接问问毕鸾师妹呢？”

        事已至此，勉怀长老也别无他法。

        只得沉声道：“毕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来说。”

        不远处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女忽然落下两行清泪，身躯颤若游丝，跪下来重重朝他磕了一个头，字字悲切。

        “师父，是我输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似有千斤之重，饱含千言万语。

        这是，已经默认了。

        勉怀长老了解她的性子。

        行事不拘小节，恃才傲物，太像当年的自己。

        只是过刚易折，锋芒太甚容易与人为敌，亏得自己一直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事事据理力争，她倒亲自打了他的脸。

        “你……罢了，罢了。”

        勉怀长老闭上双眼，仿佛苍老了几十岁：“即日起，你不用再到试炼场练剑了，去紫幽山面壁思过吧。”

        这一去，也不知是多久，师父不说，她亦不敢问。

        毕鸾浑身一颤，面如死灰，嘴唇几欲咬破血：“……是，师父。”

        师父一向行事果断。

        今日她在各门各派面前，让他老人家如此难堪，便是几乎断送了他们之间的师徒之情了。

        忽听有人道：“且慢，勉怀长老。

        虽然不知掌门为什么下令不许十三峰弟子参加秘境，但弟子深知，毕鸾师妹她与我做赌，是好心给十三峰弟子一个公平竞争机会，不然不会提出单比剑意。

        如果拼上修为，我是怎么都不可能赢的。”

        毕鸾抬起头，只看见那女子纤长秀挺的后背。

        不是白灵灵又是谁。

        她听见对方道：

        “或许是掌门担心我们能力不足，在秘境中遭遇不测，才不允前去。

        但如今我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希望长老们网开一面，能给我们十三峰一个机会，也请不要降罪于毕鸾师妹。”

        想不到，如今肯为自己说话的，居然是自己视为仇敌的人。

        毕鸾攥紧双手，强忍酸楚道：“白师姐，我的事与你无关。输便是输，我理应受罚。”

        白灵灵回眸仔细瞧了她一眼，开口道：“师妹你觉得自己为何会输？”

        那语气寻常随意，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师妹你吃了吗。

        毕鸾：“……”

        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故意羞辱她吗。

        毕鸾面色煞白，强撑冷笑：“自然是因为师姐天赋异禀，我技不如人。”

        白灵灵听后摇了摇头，缓缓道：“毕鸾师妹，一百年前奔雷台上，你曾说过，要做这世上最强的剑修，还记得吗？”

        “那又如何！”

        “其实今日胜负，关键不在于剑，而在于心。”

        毕鸾微微一愣，随即皱起眉头：“此言何意？”

        白灵灵眼神坚毅，气定于心：“你可知这天下万剑，无论金木铁铜，从来就不是为了打败谁才存在于世的。

        剑，乃是剑修为了以自身功修，参悟道法自然的重要灵介。

        你我身为剑修，第一件事便是修心。”

        她走到毕鸾身前，右手执木剑，好似随意抬手一指，气若凌云，剑气瞬间卷起数片残叶。

        “因剑所以向道,因道所以明剑。你既出剑，就一定要知道你的剑为何而出！”

        毕鸾心头一颤，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杏面桃腮，薄唇轻启，回头时恰有一片紫枫小叶落于耳畔，仿佛一点胭脂半染，衬得脖颈处白肌莹彻，不由得教人看痴了眼。

        明明所有人都站在树荫下，她却好似格外受到上天垂青，身后洒满阳光，如身披金甲一般格外灿烂。

        这家伙还真是和一百年前奔雷台上时毫无分别，一样耀眼得令人讨厌。

        只是，她为什么有意与自己说这些？

        毕鸾敛下双眸，一言不发。

        心中却开始天人交战，不断回闪着白灵灵方才那轻轻一劈，心中不断问自己：我的剑到底为何而出？

        毕鸾紧握剑柄，神识沉思，脑海中涌出无数幼时回忆。

        [勉怀长老：你这个小娃娃，脾气倔得很，小小年纪不回家，反倒学人上山修行。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报答，你去其他峰吧，我是不会收你的！]

        [勉怀长老：乖徒儿，看来你终于炼气成功，成为一个真正的修士了，你看师父带来的这些法宝，可有喜欢的？……原来你喜欢剑，剑修好，剑修好啊！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比正德那老头还要高强哈哈哈]

        [廖雨亭：师姐，你说为什么妖一定要吃人呢？我们大家平平等等一起生活不好么。]

        [廖雨亭：我相信，师姐你一定会成为世界上的最强剑修，我呀，只要永远站在你身边，陪你走到最后，任何人都不能妨碍我们。]

        [勉怀长老：胡闹！你这孩子竟敢背着我偷偷溜出山门，还险些被妖兽……哎，怎么还哭了，你，也罢……这通讯符你且收好，下次为师不在派中，可莫要再偷溜出去了。]

        [白灵灵：师妹，今日侥幸获胜，承让。]

        [勉怀长老：毕鸾，永远不要害怕失败。你是我的徒儿，总有一天会站在群山之巅，比任何人都要出色。]

        ……

        仅仅是一瞬，往事皆休，毕鸾眼神已经大不相同。

        “我剑亦我心，我心亦最强。”

        无穷的剑意迸发而出，一道青光乍现。

        众人定睛一看，眼前的少女，竟不知何时已然剑意化形，虽然只是淡淡的一层白雾，但剑道修为更上一层楼了。

        白灵灵眼中含笑，似是意料之中，俯身想要扶起毕鸾，被对方一个眼神冷淡制止。

        毕鸾微仰下巴，靠近她耳畔，以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白师姐，这次……是我输了，下一次比剑，我会赢你。”

        那声音虽轻，却坚定如磐石。

        白灵灵微怔，随即浅浅一笑，如落英缤纷般明媚照人：“好呀，我等你。”

        说真的，比起刚才那个脸色惨白、一脸灰败的毕鸾，她更喜欢现在这个充满自信的小师妹。

        活泼、努力。

        莫名有些可爱。

        这一幕落在外人眼里，倒真是同门情深，十分和谐。

        “毕鸾，你过来。”

        “是，师父。”

        “方才白灵灵说的可是真的？”

        “我……”

        “也罢。”

        勉怀长老面色稍霁，语重心长道：“虽说你有意相帮，但十三峰不允许参加本次秘境，乃掌门之令，并非我等可以擅自更改，日后切勿再做如此糊涂之事。”

        忽然天空传来一声长笑，宛如惊雷贯耳，震得众人心头一跳。

        “哈哈哈哈，勉怀小子，三百年未见，你还是如此不近人情啊！要小老儿说，她们既然如此同门情深，就允了一起去罢！”

        是谁，敢这样直呼其名？！

        白灵灵抬头看去，看清了最前面那个人的脸。

        咦，怎地是二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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