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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两姐妹踌躇再三还是没去鹤寿堂,毕竟她俩都不曾与许陵游有什么过了明路的关系,祖母没有传见便贸贸然去横插一脚到底不妥。

        舒云一副发呆状沉默半晌,似是想开了的样子,也不留下一块儿午睡了,起身告辞道:“闹了这半天叨扰妹妹了,这两天天儿热我小娘身上不大爽利,我瞧瞧她去,就不多留了。”

        幼云瞧她面色并无异样,略略放心,叫春桃撑了把遮阳伞送她出去,待人走远了又回到里间翻出几个早就做好的香囊袋儿,派了最擅打听的银环出马,假借给林老太太送孝敬物什的名头,看看这位嗅觉灵敏的堂姐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你此去不要声张,只说是我做了几个香囊袋子想着正好献给祖母用来装许家哥哥的药草,便着你送过去,若是老太太一时不叫你走那最好,仔细瞧瞧堂姐是个什么做派,回来说与我听。”幼云将几个亲手做的暗花细丝锦缎香囊小心地放进托盘里,如此吩咐了一番。

        “我晓得,一定给姑娘办妥了。”银环面儿上带笑,信心满满地端起盘子就走,幼云想了想她粗枝大叶的性子,追在后头又嘱咐道:“叫你去探探情形,你可别先把我给卖了,不许向旁人漏出风声去,免得叫人以为我们姐妹有多不和呢。”

        虽然她与娇云刚刚交过锋,确实说不上和睦,但府里人多眼杂,叫人嚼舌根总是无益的。

        银环回头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着往外头去了,夏菱摆放好一个刚从库房里换出来的竹雕松鼠葡萄镂空香筒,回过身来朝幼云得意地笑道:“姑娘放心,自从七姑娘来了后我娘都看得很紧呢,她和叶子吃了几顿手板子,现在可老实了,只怕别人硬掰都掰不开她们的嘴!”

        叶子生性活泼热情且不吝惜力气,平日里但凡有个跑腿的差事她必第一个应下,来往的多了府里的丫鬟婆子们瞧出她是个直爽没心计的人儿,便都愿与她闲聊说笑几句,如今她和银环在包打听这一项儿上几乎可以平分秋色了。

        略有点不同的是,叶子是容易得人信任,别人愿意倒消息给她听,银环是自个儿爱打听,若是有心于一件事儿,便是拐上十七八个弯儿也总能得手。

        不过你听别人说事,别人往往也要套你的话儿,银环和叶子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被娇云带来的丫鬟们忽悠了几次也摔了几个跟头,眼里不揉沙子的赵妈妈知道后祭出大戒尺结结实实地教训了她们几顿,叶子这几天吓得连院门都不敢出了。

        今日这桩差事还是交给银环比较合适,幼云呷了一口茶,自觉知人善用。

        银环去了一下午都没回来,幼云便知有戏,只耐心等着,果然晚饭前那丫头轻手轻脚地溜了回来,还带回了一箩筐的情报。

        幼云不动声色地支走了赵妈妈,要被她知道了大抵又要唠叨些“不沉静不娴雅”之类的闺阁训言了,咱这叫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总要晓得堂姐是个什么路数才好判断要不要掺合进去呀。

        想攀个好亲没什么,庙里烧香的姑娘们得有一多半都是求的这个,只要她别动什么歪心思拖妹妹们下水就成。见微知著,瞧瞧她对许家哥儿是个什么样子,她的品性心思大抵就能见分晓了。

        银环论做活儿是几个二等丫鬟里最末的,但口齿却很伶俐,茶都顾不上喝,先说了一气:“我进去后老太太果然没顾得上叫我退下,郭妈妈也不曾来赶我走,我便只窝在墙角装愣。七姑娘么,瞧着对许家哥儿很是热络,光下午这半天就给许家哥儿添了不下五回茶水,我观那许家哥儿喝茶都赶不上她添茶的!噫,好好一个小姐怎么倒来抢我们丫鬟的活儿了。”

        宝念斋上下没有一个丫鬟不讨厌总爱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娇云的,银环也不例外,说起她来不免带上几分讥讽。

        “还有呢?”幼云没有呵斥她随意议论主家,只急着想知道事情的全貌。

        “姑娘好歹也让银环喘口气罢,便是逼问犯人也没这么着急的呀。”春桃微笑着走上来,很体贴地拿一个青釉暗花大茶碗倒了满满的茶水递给银环。

        银环接过来一饮而尽,动作十分豪气,引得夏菱发笑:“慢着点儿喝,茶水管够呢。瞧你这副着急表功的样儿,要是做别的活计能有这一半尽心就好了!”

        幼云抚了抚额头,这夏菱论算账管事还有针线样样都是一等一的好,十分堪用,也是林老太太放在宝念斋的主力培养对象,但就只口舌太刻薄厉害了些,下头的小丫鬟们都说她不如春桃好相处。

        银环是从庄子里选上来的,不比夏菱有靠山,寻常也不敢与她对嘴,直略过了去,接着刚才的话头儿答道:“回姑娘,还有就是七姑娘趁着闲聊,见缝插针地问了些许家哥儿的喜好,比如爱吃什么糕点、爱喝什么茶、平日都看些什么书,我全记下了,要不要写下来?”

        优秀的探子往往都绑定了好记性,幼云暗叹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口里却嗔怪道:“啧,写下来做什么,好叫人拿个把柄?你与我说说许家哥哥是怎么答的就行了。”

        问到这儿,银环忍不住笑出了声:“呵呵,许家哥儿说了,茶水他不挑,平日里也只看医书,他不爱吃甜口的糕点,更吃不了沾上一点儿花生的东西,每回吃了都要好一番上吐下泻呢。”

        “这有什么好笑的,咱家的两个哥儿也不爱吃甜的呀。”春桃不解道。

        银环笑得更肆无忌惮了,几乎是弯着腰捂着肚子笑道:“哈,在许家哥儿说这些之前呀,七姑娘一个劲儿地给人家塞糖蜜糕,手边的盘子里都垒了好几层,还巴巴地端了一碗花生杏仁酪去劝食了几次,我看许家哥儿是实在推脱不了了才实话实说的,可叹这番殷勤都是白献了!”

        哦,这大概是花生过敏,幼云冷静之下思路很清晰,没有跟着她们一块儿调|笑,只想到娇云这显然是受过梧州家里人的指点,知道京里有这么一位可堪婚配的许家哥儿,虽称不上什么高枝儿,但对娇云这种不上不下的情况来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了。

        由此可见二叔虽然宠爱她,但也还没宠爱得昏了头,不肯点头把大女儿嫁给许陵游,却愿意叫庶出的小女儿来试一试,想是知道庶女做亲的难处的。

        幼云不太在意许家哥儿的反应,只关心拥有决定权的长辈的意思,便问道:“那祖母可有说什么?这半天下来竟也由着七姐姐这般么?”

        在室女如此不矜持,林老太太如何能忍得?

        “呃,老太太确实…不大高兴。不过许是有外客在,也没明言斥责,送走了许家哥儿后单独留了七姑娘在鹤寿堂,那时郭妈妈便来赶我走了,后头的我就不晓得了。”银环也是高门大户人家的丫鬟,平常见的都是行事端庄的体面人家的太太小姐,今日见了那情形也觉得七小姐的做派不太像话。

        幼云笑而不语,支起胳膊撑着下巴,声音越说越轻:“再看几回罢,祖母是看不上姑娘家那样做法子的,但没准儿也不反对让七姐姐踮起脚来去够一够崖边儿上的龙胆草呢……”

        ……

        林知时今日下衙后没有回府用晚膳,而是与几位同僚一起去酒楼小酌了几杯,联络一下感情,顺便隐秘而严肃地谈论了一番两党之争的未来走向。

        听说庆王府和吴家的联姻黄了后,又换了庆王胞弟福王的女儿来充这枚棋子,近日周贵妃那里也有些动静,只不知具体在忙些什么,令人怪不安的。

        一番头脑风暴散了酒兴后,林知时才带着满身酒气告别同僚,登车回府。他一脚刚踏进大门,立刻有提着灯笼等候多时的郭妈妈来请道:“老爷,您这边走,老太太请您过去一叙。”

        林知时是个孝顺的儿子,闻言登时就清醒不少,一面跟着走一面问道:“既然老太太有事要说,何不早些叫人去报我一声,我也好早些回来,这都什么时辰了,竟让老太太苦等我这做儿子的。”

        郭妈妈带着几个婆子走在前头引路,恭敬道:“老太太说也不是十分着急的事,自然是老爷官场交际更要紧些。”

        林知时晓得郭妈妈不是个多嘴的,便不再追问到底所为何事,只步履匆匆地往鹤寿堂赶。

        林老太太半躺在小榻上眯着眼睛,下首小杌子上坐着两个丫鬟,一个拿一把大蒲扇轻轻扇着风,一个手持一柄小木槌给林老太太捶着腿。

        林知时进来后先看了一眼一脸倦意却还坚持陪坐着的陆氏,使着眼色无声询问,还不待陆氏附到他耳边,林老太太就忽地睁开双眸,目光炯炯,似乎是有严肃的事要谈。

        林知时先是告了一番罪,林老太太大概是真困了,没什么耐心地跳过了开场白,直接点出了叫他来一趟的用意:“知道你外头事忙,但娇云如今养在我跟前,咱们少不得要说道说道,为她谋虑一番。”

        林知时不大管内院的事,对娇云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只不过想着都是林家的女儿,做大伯的能拉扯一把就拉扯一把,便坐下来静静听着。

        “都是你二弟糊涂!官儿不好好做,连个家也管不好,把个小娘宠得没边儿了,竟还许她亲自教养一双儿女,真是糟蹋了我林家的孩子!”林老太太骂了几句不省心的小儿子后也不困了,挡开陆氏进上来的杏仁酪,接着道,“上回初云出嫁时我瞧着笙哥儿倒还好,到底是个男儿身,不在小娘身边多待还沾染得少些,再看看七丫头,给个好好的姑娘都教成什么样儿了,一副小娘的做派!”

        林知时身为大哥也不好管到弟弟的内院里去,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还是陆氏温言宽慰道:“老太太别恼,索性娇云如今已离了她小娘,咱们再好好教教她,想来也不会太离谱的。”

        林老太太冷哼一声,简要地把今日之事说了一说:“今儿许家的陵哥儿来给我送些夏季常用的药草,原不过是略坐坐,可笑娇云那丫头一头撞进来,对着头一回见面的外男就是好一番殷勤逢迎,我说得难听些,竟是一副勾栏样儿!也不知还要脸不要!”

        林知时坐在对面脸色渐渐沉下,他膝下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宝贝闺女呢,可别叫她们堂姐带坏了才好。

        林老太太说得激动了些,拿帕子捂着嘴咳了两声,恨恨道:“当着外客的面我不好发作她,晚饭前叫我臭骂了一顿,这会儿自回房里哭着呢。哼,我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梧州那小娘教她做的这些,只怕她爹也同她说了许家哥儿的事呢,那可真是个贼窝!”

        “七丫头是该好好教教规矩了,不然带出去见客也是丢了自家颜面。不过…许家哥儿是很不错的,若是真能成了这桩事,七丫头便有福了。”教养女儿一般不是主君的事儿,林知时对此也只能浅显地说说,倒是婚姻大事他还能给点意见。

        林老太太下午发了一通火,刚才又吐出了余下的怒气,心里便觉舒坦了一些,心思渐渐回到了正事上,思索片刻,叹道:“七品县令的庶女和三品侍郎的庶女如何能比得?若换了舒云去,我那老姐妹都得笑开了花,可我却不乐意,由己及人,让她的宝贝孙子聘娇云当正房奶奶,她还不得背后骂我!”

        陆氏今日见了娇云的轻狂行径颇觉心惊,唯恐叫她带累了舒云幼云的名声,更怕她的婚事一日定不下来便要在家多拖一日,思及她那活泛的心思,只恨不能早些打发她出门子,听得老太太这样说忙走上来劝道:“老太太不如先试上一试,看看许老太太如何反应,若不成反正两家也没挑明,咱们再另寻别人就是了,别放过了大好机会呀。”

        林老太太又想了一气,似是下定了决心,朝对面夫妇二人道:“我就腆着老脸去碰碰看,不过少不得要向你们大房借借力了,看看有个三品伯父和进士堂哥撑腰娇云能不能叫许家看上眼。”

        林知时夫妇松了一口气,只看林老太太如何运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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