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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眼前人是画中人


“听说了吗?陈伯稚疯啦?”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道豪爽的大白嗓问:“谁?谁疯啦?”

        “小声些!陈伯稚,陈家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少爷。”

        那人以手掩口,作势要打,仿佛惧怕着什么。

        “切,怕什么,赫赫有名福延五代的陈家早在三个月前就灰飞烟灭了,如今只剩下个破落院子和一个守着园子不肯走的陈疯子罢了,哪里还有什么陈家?”

        那汉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声音洪亮,一副就怕有人没听到他的高见的样子。

        “不是还有一条护主的大黄狗呢吗?”

        众人哄笑一堂。

        一名膀大腰圆的妇人剃着牙,淬了一口:“陈伯稚呀,他不早就该疯了吗?年轻时娇滴滴的少爷养尊处优,咱们俞州城的青楼妓馆有哪个是他没去光顾过的?和他娘一个脾性,真不愧都是勾栏院理出来的,寻花问柳吃喝嫖赌样样行,唯独正经行当啥也不会,三个月前陈府阖府上下全被灭门,只剩下了五谷不分诸事不会的陈伯稚,也不好说是死里逃生还是从云端跌到地狱,我要是他不疯才怪。只是可惜了陈老爷,多好一人啊,乐善好施,布粥散药,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本以为好人有好报,生了俩儿子,小儿子不成器,再不济也有大儿子撑着家业,后半辈子至少衣食无忧,偏偏家逢大难带走的是争气的大儿子,若是留下来的是陈博文,有他那一身好学问在,陈家也不会垮。”

        “唉,还记得陈大少爷那一手绝妙的画技吗?那虚虚实实的牡丹宴不止见多识广的王官贵胄趋之若鹜,就是闻香而来的蝴蝶也晕头晃脑分不清楚,着实是一大奇景啊。若是真能凭着这手艺得了贵人看重,再创陈老太爷时期的辉煌也不是不可能,只能说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真是可惜了。”

        街头巷尾,茶肆酒馆,几人围坐一团越说越投机,眼见着头都要挤到一块儿去,不知下一个得了他们青眼、受他们编排的是哪个幸运儿。

        一个二十出头、身着粉衣的白净男子扬鞭策马呼啸而过,卷起一地尘灰。

        几人被呛得咳嗽四起鼻涕横流。

        男子见状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又御马回来:“杨伯刘叔王婶各位哥哥嫂嫂,对不住……”

        他的话还没说完,姗姗来迟的尘灰紧跟着过来,又是一阵咳嗽。

        几人赤红面上又急又怒,鲜衣男子不好意思地挠头,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手上动作却不饶,一夹马肚。

        几人得了教训,早早闭眼屏息,等待风暴过去。

        “……”

        “这瘪三一定是故意的咳咳……”

        “他一定是听见咱们说他坏话……”

        “……”

        一阵诡异的沉默,酒肆鸦雀无声。

        俞州城闹市里藏着一座上了年纪的府邸,虚掩着的砖红色大门漏出的点点绿色引人入胜。

        向上看,红砖绿瓦金色描边牌匾为整个宅子增添了几分厚重沉闷感,上书的苍劲有力的陈府二字颇有几分豪杰风骨,不起眼的角落处加盖着的朱色御批更是印证这府邸的主人不寻常的身价。

        饶是如此,路过此路的行人也比常规闹市的人流量少了许多。

        不仅如此,即便是不得不经过此路的,也多是行色匆匆目不斜视,全顾不得欣赏今时美景。

        一个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静静立在陈府前,僵硬得像幅一动不动的人物画,直到空气中传来熟悉的勒马声,她才柔顺了动作。

        不多时,女子便得见一粉衣男子跃下马奔她而来。

        环绕的阴霾被他驱散,他的目光温柔且坚定,裹上相思,始终牢牢缠绕着她。

        仿佛她才是他眼里唯一鲜活的色彩。

        来人正是街头巷尾热议的主角——陈伯稚。

        “美娘!我回来啦!”

        被唤作美娘的妙人莲步轻移至府门前,一双柔荑撩起帷帽上挂着的面纱,露出一张肤如凝脂、眉眼似画的脸,她嗔道:“傻站着作甚?”

        陈伯稚栓了马,乐颠乐颠跑过来,因跑得太急,狠狠将腼腆留在后边。

        只有疯癫跟着。

        凑近了,他又闻到美娘身上好闻的书香味,一阵孟浪,不由大呼:

        “美娘,你好香!”

        美人红云拂面,更显娇俏,狠狠剜他一眼:“登徒浪子。”

        陈伯稚倒也好脾气,半分不恼,乐呵呵给美娘开门。

        锈红色的大门掩住的层叠春意,借着满园盛放逼人而来。

        层峦叠嶂,错落有致,花红柳绿,明媚秀色,当是无双景致。

        不过不知何故,现下这院子里不起眼的角落里牡丹只零星几株点缀在百花间,美则美矣,全无灵魂,担不起街头巷尾热议的牡丹盛宴的美名。

        所幸牡丹担得起富贵美名,从乱花中脱颖而出也非难事。

        这不,美娘还是一眼就能看见那含羞遮面的金色牡丹。

        牡丹开得愈是灿烂,美娘愈是觉得刺眼。

        她捂着似若被人揉过一把的心口,强自稳了稳心神:“世人皆道牡丹富贵秀丽,我瞧着只剩一个字:俗。”

        陈伯稚以手遮了她的眼,将那花踹翻在地,娇弱的牡丹从云端一下子摔进土里,再看不出名贵娇艳:“是是是,美娘不喜欢我便折了它改种别的花,梅兰竹菊四君子美娘觉得怎么样?”

        一脸的阿谀谄媚,直气得尸骨未寒的陈老爷恨不得从墓地里爬出来。

        美娘取下傍身的小扇,在那双碍眼的手上敲了一敲:“这可是有价无市的帝王牡丹,一株可值千金万金,你当真舍得?”

        陈伯稚在那金色花苞上踩了两脚,帝王牡丹只顾得上娇吟一声、流出褐色的汁液后便香消玉殒。

        偏罪魁祸首不以为意,只将被扇面敲红的手背抬至鼻尖轻嗅:“有什么舍不得的,小爷毁便毁了,只要你欢喜。”

        苟活的两三株牡丹全被陈伯稚这个败家子作贱得失了生机。

        千金万金,不及美人一笑。

        俏皮话哄得美人脸色一红,一句败家子还没送出去,又得一句:“美娘,我见你用这扇子也用了许久,该是旧了吧,记得府里不知哪个旮旯里还有几把前朝哪个大学士留下的青玉扇,我这就翻出来给你解解闷。”

        美娘来不及阻止,陈伯稚一溜烟已经跑远,狗腿的样子看得养在府里的那只阿黄也看不下去般嗷呜一声闭上眼。

        沐浴梳洗后,美娘仅着一身里衣卧在榻上,莹白小脚摇摇晃晃,像极了软骨的蛇。

        “美娘!美娘!我给你做了些吃的,我进来啦?”

        那人嘴里惯说着孟浪的话,身体却很规矩,乖乖站着,微微笑着,没得到美人允许一动也没敢动。

        美娘见他这得不到应答不打算走的架势,无奈抬眸,起身取了外袍唤他进来。

        “你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公子,日日给个姑娘烧饭成什么规矩,怎么,又想把厨房烧了?”

        陈伯稚不好意思地挠头,带着一贯的嬉皮笑脸:“美娘莫取笑则个,暂且忍个几月,待我将陈家的生意脱了手,便同你寻个清幽隐逸处,山水田园间,八台大轿风风光光娶你过门,到时候给你请全俞州城,阿不,全云国最好的大师傅做饭,再给你请上几个小丫鬟,现如今这偌大宅院,只有我们两个人,日子确实是亏待了你……”

        美娘紧了眉头,叹口气招呼他坐下:“只怕全惯着你一人去了,真当我是祸国的妖妃啦?罢了,陪着你用一点罢。”

        “美娘若真是妲己褒姒,我也愿做帝辛宫湦。”

        “美得你。”

        陈伯稚兴致勃勃地抬碗,同她说起府外的趣闻来。

        吴家稚子吵闹,偏是吴家老太爷的心头肉,打不得骂不得,肆意妄为将吴府闹了个鸡飞狗跳。

        李家新妾过门,被主母罚站规矩哭得梨花带雨,搞得感情本就岌岌可危的李大人和李夫人大打出手,闹上公堂。

        陈伯稚一贯风趣,将美人哄得喜笑颜开。

        他看着美人笑得花枝乱颤,不由得多扒了几口饭,用她下饭这仗势做得足足的。

        他这憨态,又引得美娘娇笑连连,竟险些笑出泪来。

        意识到自己失了态,美娘扯下小袖里缠在水灵镯子上的帕子,覆于指尖,本想压了压眼角的水意,手势一转却是向着陈伯稚的嘴角而去。

        “公子且慢些用吧。”

        美娘眼波流转,将那细小的白饭粒明明白白摊在他面前。

        “好呀,几日不见美娘竟也学会取笑则个了,看公子怎么好好收拾你。”

        他刻意做出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美娘竟也顺着他,陪他上演一出房中嬉戏图。

        那人长臂一勾,美人入怀。

        美娘被他痴痴的眼神盯得有些害羞,抖开帕子隔在二人中间。

        陈伯稚透过帕子只见到美娘影影绰绰的侧脸,她的娇态却瞧不真切,心下越是被勾得心痒痒。

        “美娘。”

        他去扯那帕子,美娘羞红着脸不让,二人欲拒还迎间陈伯稚不小心碰到了美人青葱指尖,他的手上留下一层浮粉。

        陈伯稚脸上的血色顷刻间退了干净。

        美娘脸上的羞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瞧着自己又褪了几分颜色的身子,淡淡道:“陈伯稚,只余五次,我能陪你的时间不多了。”

        陈伯稚扯过二人嬉闹间已经散落在地的披风,将她包裹地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不触碰到她身上的任意一寸皮肤。

        隔着披风,他将她拥进怀里。

        “美娘,对不起。”

        那声音里有浓浓的伤痛和不甘。

        美娘轻叹一声,环上他清俊的腰身:“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

        夜半三更,情人私语,情深意长,无有尽时。

        第二日,天将明,陈伯稚作得一副美人图,献宝似的呈于美娘跟前。

        美娘瞧着画中美人与自己别无二致的样貌,嗔他一眼,飘飘然进了画中,附在了画中的美人身上,再出来时周身的颜色得以恢复几分。

        端得是人间无二的媚迹与仙容。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美娘,你真好看。”

        “是你画得好。”

        美娘拂着胸前雪白肌肤上绽放得栩栩如生的红梅:“你我第一次相见时画得不是牡丹吗?怎么转性子改画红梅了?”

        陈伯稚一贯和煦怜惜:“红梅坚韧娇艳,衬你。”

        “牡丹华贵倾城,衬你。”

        记忆里不知是谁情浓时分哄她的话,与此时此刻的陈伯稚的脸交叠在一起,硬生生逼得美娘眼尾染上一抹红。

        陈伯稚慌了手脚,赶忙捻了手帕去擦她眼尾坠着的泪珠,哄她的声音也放得更低。

        力道极轻,还是蹭了一层粉下来。

        美娘见他傻愣着一脸做了错事的不安样子,破涕为笑:“傻子,还不速速取笔墨来为我添妆。”

        “欸?哎!”

        陈伯稚屁颠屁颠跑出门去,被门槛绊住结结实实摔了一跤,复引得美人开怀。

        闺房之中,细细描眉,对镜贴妆,其乐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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