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电话号码（上）

朝天歌的隔音效果十分一般，走廊上都是此起彼伏的魔音，走音、走调，应有尽有。

        回到236号房的时候，贺峋的耳朵已经被污染了个彻底。

        所幸，房里没再鬼哭狼嚎，不然他的耳膜能穿个洞。

        “蒋雪呢？”

        叮叮正在收拾摄影的器材，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转身，贺峋的手正好从开关上撤下，但房里也没有亮多少，只是灯光变得更柔和了些。

        “老大！你回来了！”

        “嗯。”贺峋又问：“蒋雪回去了？”

        “对啊。她都喝了一大罐蜂蜜柠檬水了，还是醒不了酒，她助理就把她给扛走了。”叮叮手指了指门外，“就在刚刚，她们前脚走，你后脚来。”

        “走了也好，”贺峋活动活动了筋骨，坐在了沙发上，“今天终于不用再受她折磨了。”

        贺峋入行八年，在拍摄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每月找上门来的网红或者十八线明星不少，蒋雪算是他的老客户，但也是这么多客户里最奇葩的一个。

        她主要活泛在微博上，凭着清纯的外表、反差极大的火辣性格，吸了将近二十万的粉。平时拍照的风格比较多变，但共同点都在于，她所有的写真照都是出自贺峋之手。

        原因很简单，几乎没有别的工作室想要接她的单，要拍她，无论是从物理层面还是心理层面来说，都太麻烦了。

        今天要拍的那组照片，本来是设计好要拍出她喝醉酒时那种迷蒙性感的娇态，可蒋雪觉得光是化醉酒妆还不够，真材实料地喝下了三瓶。

        三瓶下肚，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了，又觉得红过了头，说要让酒醒醒再拍摄。谁知道这醒酒的方式就是发酒疯+唱嗨歌+飙高音。

        被《死了都要爱》轰击了三轮，贺峋只能借尿遁逃离现场。

        叮叮有点难办地挠了挠脸，“老大，她刚刚被抬出去的时候嘴里还在骂你诶……说你放她鸽子一直不出现，还说绝对不会给咱们付钱……”

        “今天就拍了十几张图，不付就不付了。她平时也大方得很，这次就当是维护老客户。”

        贺峋耸耸肩，不甚在意。

        “也对，还是老大英明！”叮叮“嘿嘿”两声，“再说了，这次不收的钱也可以算在下次的拍摄上……”

        贺峋轻嗤了一声，“你这是哪里学来的精明。”他无语地摇了摇头，“走了，回店里。”

        正要起身，贺峋却又被叮叮叫住，“等会等会！”

        叮叮给他倒了杯饮料。她眼睛一闪一闪，笑得很是殷勤，“来来来，老大你先喝一杯。”

        贺峋一眼就看穿是什么事。

        她刚刚一直没发作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了这么久，终于要有所行动了。

        杯子被昏黄的灯光染上了色，贺峋接过，故意放在鼻前闻了闻，调侃道：“这怕不是蒋雪刚才喝剩的酒吧，想要套我嘴里的话？”

        叮叮作出恐惧状，说：“怎么可能啊老大！你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

        “不敢的是前者还是后者啊？”

        叮叮收回夸张的表情，指了指杯子，“里面是大麦茶，解渴的嘿嘿。”

        “想听八卦？”

        叮叮虽然没有点头，但发光的双眼已经说明了一切。

        “丁思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目露凶光的样子，很像吊着灯泡呲牙咧嘴的深海鱼？”

        叮叮在贺峋身边工作两年，听到自己全名的次数少之又少。

        她被吓得一惊，几乎要举起三只手指发誓，“老大！天地可昭日月可鉴！我可不是想看你笑话……”

        话说得太急，叮叮的脸都皱在了一起都没来得及刹车。

        “你刚才听到哪里了？”

        叮叮视线只敢往下看桌子，“拉门前迷迷糊糊听到了‘微信’，拉门的时候确确实实听到了‘好感’……”

        以为她要把话说完了，谁知又猛地回踩了一波，“不过我听那个美女姐姐的意思，好像是拒绝了你吼？”

        “……”

        “哦，不是！”叮叮突然抬头，“我的意思是！臣有一妙计要献给大王！”

        贺峋没把她的话当真，“献什么计，你自己的竹马都没攻略好。”

        “哎呀，这种时候别提起他！”叮叮突然提高了声量，意识到不妥，重新清了清喉咙，笑吟吟地说道：“老大，我可是知道那个美女姐姐在哪个房里。我实地考察过了，他们和我们一样定的是vip大房，一堆人在里面，应该是在班级聚会。”

        “能容纳30个人的大房，自助餐加上欢唱三小时，金额高达3000。”叮叮抖了抖眼皮，暗示道：“机会就在眼前，就看老大你肯不肯花钱了。”

        在听见叮叮说知道薛文青在哪间房的时候，贺峋就猜到了她的计划。他食指敲了敲桌面，意味深长地笑着，“你这丫头怎么一肚子阴谋诡计。”

        “你就说吧，这钱你是出还是不出！”叮叮的脸突然从激情昂扬变成了垂头委屈，“要是不出的话，为了老大的幸福我就，我就只能自己掏腰包了……”

        贺峋从包里掏出一张卡，狐狸眼睛狭长狡诈，“去吧，不让你破费。”

        “得嘞！我这就去办！”叮叮拍胸脯作着保证，“老大你放心，你的电话号码我已经了然于心，保证一个数字都不会写错！”

        她正准备要冲出门去，又被贺峋叫住，“等会。”

        只见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圆珠笔来来回回，把上面的电话号码涂得漆黑。

        叮叮怔了一怔，“这是什么操作？”

        贺峋笑而不语。

        ——

        212房里，明明空调不冷，薛文青却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她坐在最角落的地方，双目两耳屏蔽了外界的一切，一直盯着手机在看。

        未接来电有2个，可当她回拨过去之后电话又被直接切断。过了一会儿，班主任的聊天窗口才弹出一条信息：

        临时被拉去开会，晚点过去。

        面对班群里的疑问，她也是给出了一样的回复。

        薛文青如坐针毡，她倒希望班主任说的是临时有事来不了，这样她也好随便找个借口离开。

        “文青，你要点歌吗？”

        说话的人是陈佳之后的新助班刘以薇，毕业后继续留在本校读研。她人虽然文静，但内在热心，班里邀请她参与的活动基本都会参加。

        “不了，我五音不全。”

        刘以薇理解地点点头，没有强求。

        文科专业都是女生多，以李妍为界，七八个男生坐在一边，剩余的女生坐在另一边。

        男生那边激情四射地纵情高歌，女生那边大部分垂头低眼看着手机，各有各的精彩。

        可时间过去半小时，那些男生仿佛厌倦了没有拉拉队助兴的场面，唱得也有气无力起来。

        李妍本来正和隔壁的人聊得热火朝天，见气氛冷了下来，她的心里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

        挪出位置，她挤在两个男生中间坐了下来，埋在其中一个男生耳边，跟他说了些话。

        那个男生面露羞赧，似乎是在说一些推脱的说辞。只不过最后还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薛文青正在看电子书消磨时间，没注意到一首欢快歌曲被切掉，悠扬悲伤的前调响起。

        直到一个高大的影子挡住了原本就昏暗的光，k房里响起了喧闹的起哄声，她才意识到，自己的面前站了一个人。

        是吴译彬，也算是班里的名人，大二那年就创了个情感公众号，如今粉丝基础已经很稳固。

        他脸上的表情是紧绷的，连微笑都僵硬着，像是为了排除紧张，虽然人站在了薛文青面前，眼神却只在薛文青抬眼的时候看过她一秒，随即便不断地从沙发的最左开始往右扫，不敢再停留在她身上的任何一处。

        “星的光点点洒于午夜”

        “人人开开心心说说故事”

        “偏偏今宵所想讲不太易”

        “迟疑地望你想说又复迟疑”

        他唱的是《爱的故事上集》，是一首老歌了，电视上的mv都已经发糊，但里面倾诉的暗恋情感永不过时。

        “哇！好浪漫啊，专门挑了首粤语歌！”

        不知道是哪个女生在喊话，声音激动得甚至盖过了麦声。

        薛文青在云城这么多年，生活语言几乎都是粤语。吴译彬是北城本地人，唱出来的粤语没法做到百分百的准确，但能够看得出他在里面下的功夫。

        “知不知对你牵上万缕爱意”

        “每晚也痛心空费尽心思”

        “这小子欲断难断这故事”

        “全为我爱上你偏偏你不知”

        不知是歌声还是人群的沸腾声先行，把另一方带上了高潮。

        “答应他！答应他！”

        一群看戏不嫌事大的人齐声喊着，薛文青仿佛自己置身在求婚现场，脑袋嗡嗡作响，眉头不自觉蹙起。

        吴译彬却好像比她更尴尬，嘴边的麦放下，垂在手里。走到墙边，按下切歌键，回头时还羞愧地看了薛文青一眼，不好意思微点一下头。

        他朝座位走去，却被几个男生拦在路上，下一首歌的音乐也不知道是被谁暂停了，房间里闹哄哄的声音突兀清晰。

        “你要走去哪啊，告白了得听人回复啊！”

        “就是就是！情歌都唱了还害羞什么！”

        “薛女神，同意还是愿意，你给个话呗！”

        吴译彬：“好了好了不要闹了……”

        感情是很私人的东西，薛文青不喜欢被公放出来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物料，但她也佩服吴译彬这样有勇气的人。

        他唱了一首歌，没有说喜欢，好像也不需要听到她回应他的喜欢。他只是想在临近毕业的时候，把这份纯粹的感情传递出去。

        薛文青：“谢谢你唱的歌，很好听。”

        听到她的回应，大部分人都兴致恹恹，索然无味。

        在薛文青看不清的地方，李妍却阴阳怪气地蹦出一句，“是她不配，吴译彬你还是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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