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过了中秋，天气逐渐转凉，宋昭昭苦夏，这下好过了不少，但胡娘子已经开始考虑过冬的事情了。天阴沉得很，她趁着今天有空去河边多摘一些芦花，要在入冬前给宋昭昭做一身冬衣。秀秀也长高了了，她的旧冬衣也要改长一些。吴大山则带着儿子去给稻子最后施一次肥，今年的稻子出现倒伏，灌浆不太好，秕谷明显多了，让一家人都很是忧心。

        几人忙到天快黑了才回来，宋昭昭还在屋檐下画画，这画比她想得复杂一些，画起来也慢，几乎脸都贴到纸上了。

        “哎呀昭昭，你怎么还在画呢，这光线都这么暗了！”

        “没事儿胡姨，还能看清，我再画一张就收工。”

        一声惊天炸雷把宋昭昭从睡梦中惊醒，她赶紧拍了拍身边被吓哭的秀秀，轻声安慰她。没过多久暴雨开始倾泻，木门栓上了，依旧在风雨的摧残下发出吱吱的□□，无力地保护着屋内的人。宋昭昭清晰地感受到雨点砸在屋顶的力度，一下一下，仿佛打在她的心头。她睡不着，时间在不安中流逝。雨不知下了多久，突然哗的一声，像什么东西砸下来了，随之响起一阵犬吠，宋昭昭实在不放心便起身去看，吴大山两口子也被惊醒了，三人来到院中，原来是旁边的猪圈棚顶垮了，压塌了一堵泥墙，一头猪在墙角焦躁地拱来拱去，另一头受到惊吓已经跑出去了。

        吴大山急了，戴上斗笠就要出去找，胡娘子拉住他:“天这么黑你去哪里找啊？路都看不清太危险了。”

        “那也得去找！不然我们一家人吃什么！”吴大山不顾阻拦冲进了雨中，胡娘子也不敢放松，顶着风雨费力拖来一截被刮倒的树枝，暂时堵住了猪圈的缺口。

        宋昭昭放心不下屋里的两个人，进去发现屋里也开始漏雨，一边叫大壮和秀秀赶紧起来，一边急忙把这几天画的画小心地收进怀中。她手忙脚乱地把家里能接水的东西都找出来了，指挥两人放在漏雨的地方。今夜是不可能再睡了。

        杭州城内

        不知是哪家富家公子被吵醒，听着窗外的狂风暴雨，他诗兴大发，命令仆人给他铺纸磨墨：惊雷千嶂落，白雨万峰来。我欲乘风雨，劈得天门开。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拍着马屁，称赞公子诗仙之才，公子兴致更高，大喊着“下吧下吧，下上一整夜！”

        城外，几个人心神不宁地挤在一起，老天爷求求你，让这雨快停吧！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吴大山浑身湿透地赶着猪回来了，一家人在狂风暴雨中度过了忐忑的一夜。

        风雨终于停了，大壮留在家里负责修补猪圈，其他人得赶紧去田里放水疏通沟渠。眼前的疮痍让宋昭昭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本来马上就能成熟的稻子成片成片地倒在田里，甚至泡在水中，她忍不住失声痛哭，为什么，明明每个人都这么努力这么辛苦了，老天还是不肯多一分善心么？

        回到家里，小院竟然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烂菜叶子和秽物。大壮抱着秀秀从屋里出来，结结巴巴地解释：“她们……骂，我……保护……秀秀……”胡娘子摩挲着小女儿惊魂未定的小脸，一家人陷入了沉默。

        宋昭昭气得发抖，她猜到了大概是又有村民把昨晚的暴雨怪到了秀秀头上，而在这之前类似的事情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她想冲到那些人面前嘶吼着告诉她们，没有所谓灾星，秀秀只是病了。她想质问他们，昨晚只是反常的天气而已，你们凭什么随意欺辱她？凭什么践踏她的生命？凭什么？！凭什么？！胡娘子握住她的手挤出一丝苦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人打破沉默。

        宋昭昭拿起扫帚，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她必须得给自己找点什么做，不然她怕愤怒会淹没自己的理智。

        白天的苦难与罪恶渐渐隐入黑暗之中，月亮升起来，依然那么皎洁，不沾染尘世的泥淖。宋昭昭觉得可笑，自己很可笑，笑自己无能只会愤怒。其他人也可笑，他们也并非笃信灾星之说，只不过为了给自己的情绪找一个宣泄的对象，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发泄怒火的弱者。这就是人性吗，不承认自己的懦弱无能，不敢反抗强者的欺压，便变本加厉地把这些暴力施加到比自己更弱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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