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昨夜

顾银韵再次醒来，已经是秋猎次日的中午。
  她睡了一夜外加一个半天，临雪轩的卧房里暖碳如春，婉秋和凝冬都尽心地守在床边。
  “娘娘。”
  是婉秋第一个发现她醒了，担忧地唤了一声后，就立即让人去准备茶水和吃食过来。
  凝冬紧跟着上前查看，确认顾银韵无碍后，默默地退开，转眼就从卧房里消失不见。
  顾银韵想，她应该是去给季寰报信了。
  凝冬是季寰安排在她身边的探子，这一点，顾银韵从最开始就清楚。
  不过话说回来，这临雪轩中除了婉秋，有谁不是季寰的人呢？
  揉了揉胀痛不已的太阳穴，顾银韵接过婉秋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她感觉好多了，因睡了太久而带来的宿醉感散去，头脑也清醒许多。
  譬如她忽然就想起来，昨夜她好像杀了人。
  还抓着季寰的衣服又哭又闹，像个胡乱撒泼的疯女人。
  ……
  病了，她是病了。季寰会理解的。
  顾银韵看着茶盏里的悠悠水液，清亮甘甜，映照着她愁眉不展的一张脸。
  其实她心里明白。
  季寰不会理解的。
  唉……人生坎坷，世事艰难。有些事情逃不开，躲不掉，还是需要她自己去面对。
  “婉秋。”做足了心理准备，顾银韵问，“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婉秋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回娘娘。”她垂着头不敢看顾银韵的眼睛，“娘娘是乘着马车回来的。”
  顾银韵无奈看她：“婉秋，你明知我问的不是那个。”
  “是。”婉秋低低应道，尾音拉的很长。
  她没有马上回答顾银韵的问题，而是敛眸沉思，似是在整理思绪、组织语言。
  半晌后，她才缓慢开口：“昨日傍晚，娘娘忽然失踪。殿下领了许多侍卫分别去寻，最后，是殿下寻到了娘娘，抱娘娘回了马车上。”
  “那时我睡着了？”顾银韵向婉秋确认。
  “是，殿下说您跑到山林里看星星，不小心迷了路，吹了好久的冷风才被他找到。他还说您累坏了，让我们动作都轻些，不要打扰到您。”
  顾银韵默然无语。
  她想过季寰可能会找个借口遮掩遇刺的真相，不让消息泄露出去，以免惹出麻烦。
  但她万万没想到，季寰找来的借口，竟是说她闲的没事干跑到荒山野林里看星星。
  谁信啊？
  “真的只有这些？”她问婉秋。
  “还有……”婉秋磕磕巴巴，皱眉想了许久，“还有，桐戈是与殿下一起回来的，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婉秋提议：“娘娘，要不奴婢把桐戈找来，娘娘问问他吧？”
  将事情推到桐戈身上，婉秋暗暗松了口气。
  她确实不知小姐昨夜遭遇了何事，见到小姐时，后者也确实睡着了。
  但是，她也瞒下了一些事情。
  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即使不告诉小姐，也不会产生太大问题。而且，她私心里认为，小姐还是不要追问太多为妙。
  “让桐戈来？”顾银韵摇头，否决了婉秋的提议，“桐侍卫事务繁忙，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再说，桐戈对季寰忠心耿耿。
  就算真把他找过来，从他嘴里，也问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反而会引得季寰警惕。
  “婉秋，你再仔细想想。”顾银韵誓要将婉秋盘剥干净，“季寰的情绪如何？他生气了吗？他说了哪些话？他……“
  “咳。”婉秋低咳一声。
  “小姐，如果您一定想知道的话。”她抬头与顾银韵对视，眼底氤氲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很恐怖的东西。
  顾银韵喉咙发紧：“说。”
  她必须要知道。
  婉秋抿了抿唇，松口了：“昨夜殿下回来时，脸色不是很好。他的衣服脏了一小块，灰扑扑的，好像还染着血迹。”
  说到这，她顿了顿，眼睛里多出一抹同情。
  “奴婢似乎还瞧见，殿下的侧脸上有几道血痕，像是女子指甲所伤。”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顾银韵的手。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顾银韵垂眸看看手，片刻后把手一缩，藏进被子里。
  她在掩藏“凶器”，可发生过的事情，是不会随之被一同掩藏的。
  那厢，婉秋横下心，继续道：
  “而且，不独奴婢一人，府里的许多下人都看见了。有位嬷嬷取手帕来，想给殿下擦擦，却被殿下凶狠地一瞪……”
  顾银韵听的一抖。
  仿佛被季寰凶恶瞪着的人不是婉秋话语中的那位嬷嬷，而是她自己。
  婉秋见了，无声叹息。
  然后把话说完：“殿下将那嬷嬷斥责了一通，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管的少管。”
  这就是她瞒下的全部事情了。
  可婉秋偏还要补充一句：“男人嘛，总是好面子的。娘娘抓破了殿下的脸，还被那么多人看见，殿下可不得生气。”
  就是啊，可不得生气？
  顾银韵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颓靡了好一会儿，忽然板起一张脸。

  “婉秋，别忘了你是翊府的人。”
  婉秋猝不及防地愣住。
  “……是，奴婢一直记着自己是翊府的人。”
  顾银韵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既是翊府的人，就要谨记着为翊府做事，我与季寰的关系，你少要操心。”
  方才她听婉秋的语气，怎么都像在责备她不懂得与男人交往的艺术，惋惜她破坏了与季寰之间的良好关系。
  真是，什么时候轮到婉秋来管这件事了？
  整座太子府的人中，要说谁最不希望她与季寰和睦相处，她一定会说是婉秋。
  毕竟婉秋一心挂念着顾钰与他的大业，这段时间之所以这么听她话，也只是因为她用顾钰这根大胡萝卜吊在前面而已。
  顾银韵自觉扳回一城，婉秋却还有话要说。
  “奴婢想您与殿下处好关系，也是为了翊府。”她小声嘟囔，“而且……”
  而且，她想要小姐过得好。
  “奴婢虽不知小姐与太子间发生了什么矛盾，但现在，小姐总归是嫁进了太子府里，要在季寰的眼皮子底下生活。”
  婉秋说出心里酝酿已久的话语。
  “小姐若是能和太子好好相处，讨得太子欢心，在府里的日子，也可以松快些。”
  “不像上次，被侍卫随随便便闯进院子里来，分明就是把小姐放在眼里。还有秋猎的时候，被那个谢家的小姐……”
  “婉秋，你在关心我吗？”顾银韵打断道。
  她静静地看着婉秋，眼里带着几分审视。
  婉秋一怔，没有回答。
  她眼睛盯着脚面，匆匆跑向屋外，待到再拎着餐盒进来时，就仿佛忘了刚才的话题一般，只道：“娘娘，我伺候您用膳。”
  顾银韵配合地没有追问。
  她那颗经历太多而倍感疲惫的心脏，于此刻终于得到了些许的安慰。
  她发现这里的人，原来并不全是冷硬的石头。相处久了才知道，他们，也是有着一颗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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