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偷得逍遥（上）

　　群豪经历一番闹剧，均感无趣，当下纷纷说些恭维的话，便一一告辞了。诸葛扬名讷讷道：“大伙攻破醉花荫，原先不是要遣散诸女婢，自己在这里过夜么，怎么一下子全都走了？”寇英道：“你今天帮了他们大忙，他们刚才却对你大喊大叫，还要杀你，他们自觉得已经得罪你，也就不好意思留下了。”诸葛扬名只见群豪只剩于意一人，也要上前告别，忙道：“我对众人并无心怀芥蒂，大师不会也和他们一般见识吧？”

                  于意道：“贫僧可没担心得罪小施主。群豪已去，众女施主仍可继续住在这里，只是贫僧是出家人，不便与诸女施主住在一处。故此请辞。”诸葛扬名点点头，应道：“我与寇英也要先回临安，不如我们同去，也好有个照应。”于意道：“善哉善哉！”当下三人便欲离开，却见青络率众姐妹上前拦道：“寇小姐，能否留下？”

                  诸葛扬名眉头一皱，道：“你们主人都已死了，你们还想掳她？莫不是想替你们主人报仇？”青络施礼道：“小兄弟误会了，我们姐妹留下寇小姐，只是想她答应我们一个请求。”寇英好奇问道：“甚么请求？”众女婢彼此对望，突然一同跪下，异口同声道：“请寇小姐纡尊降贵，做我们的新主人！”

                  寇英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跳。寇英问道：“为甚么要我来做？”青络道：“寇小姐是主人和夫人的义妹，也是主人和夫人唯一的亲人，主人既已仙去，夫人也下落不明，醉花荫也该由寇小姐接管。”寇英尚未回答，诸葛扬名已抢先摇手道：“不行不行！我们离开临安好些日子，我大哥和寇相一定担心得紧。好容易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我要带着她回临安去。她若做这个代理主人，岂不是不能回临安了？”

                  青络含泪道：“众姐妹原本不是所托非人，便是为奴为婢沦落风尘，若不是主人接我们回来，给我们容身之所，我们早不知被折磨成甚么样了！之前我们在主人带领下，彼此团结，才不致于被别人欺负。如今主人仙去，若没一个令众姐妹心服的首领，各姐妹树倒猢狲散，势必又会被世道欺凌。况且醉花荫是主人多年心血建立的基业，怎可毁于一旦？望寇小姐念在与夫人是义姐妹的份上，答应我们请求吧。”众女跟着道：“请寇小姐答应我们请求。”

                  诸葛扬名挠了挠头，道：“你们前面说得也对，不过醉花荫是醉花主人成立起来，妄想勾结契丹鞑子的，这甚么基业不要也罢。”青络道：“我们姐妹都是听主人吩咐的，只要主人吩咐不再与契丹人有任何瓜葛，那便不再有任何瓜葛。”于意闻言道：“善哉善哉，若真可将她们导入正途，那也不失为一件美事。”诸葛扬名听于意言下之意，倒像是支持寇英接任醉花荫主人，悄悄在于意耳边道：“话是没错！不过我们毕竟攻打过醉花荫，害死醉花主人，我怕她们想留下英儿，是想找机会对英儿不利。”

                  诸葛扬名说得很轻，但青络还是听到了，忙道：“小兄弟不要误会。主人死在夫人之手，间接害死他的是紫绫一伙，与小兄弟和寇小姐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姐妹将您们从临安掳到这里，让您们受尽折磨。再者小兄弟为帮主人完成心愿，甘愿冒险与主人公平一战，险些丧命，但事后小兄弟却宽宏大量放过我们。小兄弟宅心仁厚，我们姐妹对您们只有感激惭愧之情，不敢存一点不轨之心。小兄弟若然不信，我们姐妹也可赌下赌誓。”说罢众女婢举掌誓言。

                  诸葛扬名见她们说得诚恳，而且还赌下重誓，心中早已软了，但口中却仍喃喃道：“这恐怕不大适合吧……”话未说完，便见寇英秀目瞟了过来。诸葛扬名被她看得冷汗直冒，颤颤道：“你作甚么这样看着我？”寇英反问道：“你个乡巴佬，姐姐们要你当主人了么？”诸葛扬名应道：“这个……没有……”寇英道：“那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诸葛扬名闻言，忙双足立正，将双手紧紧地按在嘴上，意思是不再言语。

                  寇英见他模样，心中窃笑，转过身对众婢女道：“诸位姐姐先起身来。”众婢女齐声道：“寇小姐不答应我们请求，我们愧对主人，无颜起身。”寇英甩甩手，道：“那好吧！不过姐姐们想我答应，须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一切免谈。”众女闻言喜道：“莫说一件，百件千件都肯答应。”寇英柳眉一扬，狡猾笑道：“好！我的条件便是——你们须得认他当主人！”说着，纤指一抬，指着诸葛扬名。

                  众女闻言一惊。诸葛扬名听到此言，早已跳得三丈六高，道：“你开甚么玩……”寇英不待他话说话，脸色铁青地截口道：“闭嘴！”诸葛扬名只得硬生生地把话收住。

                  青络为难道：“寇小姐，您是夫人义妹，承袭主人之位理所当然，我们姐妹心服口服。让小兄弟当，恐怕不大适合吧。”寇英道：“有甚么不适合？众位姐姐刚才还说对他佩服感激得很呢。”青络道：“这话是没错，但是……”寇英道：“诸位姐姐刚才还说：‘百件千件都答应。’我就这一个条件，你们便不愿答应。那这个主人还有甚么盼头？不做也罢。再说了，我若当上主人，乡巴佬却没当上，他一个生气，便要带我回临安，我又打不过他，只得跟她走了，到时候你们还不是没有主人？”

                  众女子闻言，低首轻声商议。诸女见寇英已铁了心要诸葛扬名当这主人，如若拂她之意，她自己肯定也不会当这主人，而且诸女对诸葛扬名也是感激非常，而且寇英与他如影随形，奉他当主人与奉寇英当主人并无太多差异，当下众女向诸葛扬名施礼道：“我们愿奉小兄弟为新主人。”

                  寇英见状，拍手大乐。诸葛扬名皱眉道：“你高兴甚么？谁说我同意当这主人了？”寇英道：“你去和烂菜……醉花主人决斗前，还不是拉着我手说，你答应了肥血要当个名老大么？现在平白多出百来人认你当主人，你应该偷笑才对，怎么会不同意呢？”诸葛扬名心道：“我之前无心于她说起的，原来她将我这话放在心上。”心下已经颇为感激，但自己实不愿担任这份差事，便道：“我跟肥血说，要靠自己本事当上名老大，才不要你送给我的哩！”

                  寇英闻言，叹气道：“孺子不可教也。”诸葛扬名见她又要耍宝，扭着脸道：“你是不是又想说甚么？”寇英右手不停在下巴滑动，作捋须状，语重心长地道：“‘在其位’重要，‘谋其政’更甚。古往今来，有许多大官都是靠不正常的渠道入仕的，但我们不能仅凭此来评价他们，更重要的则是，看他们为百姓所做的实事、贡献。所以乡巴佬呀，是不是靠自己当上这主人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是否能当好，让诸位姐姐得益。”这一番话寇英从寇准那里学来，自然说理有力，听得众女子连连点头，齐道：“寇小姐说得极是。”

                  诸葛扬名闻言，心下已被说服泰半，只是他心里放不下杨延玉等人，道：“我本来想着和大哥一起上京，说不定还能和大哥一样，做个威武的将军，专杀契丹鞑子报效国家。”于意一直站在一旁，闻言微笑点头。寇英道：“你若连这百来位姐姐都照顾不好，便是给你百万大军，你就能管得过来？”

                  诸葛扬名搔头道：“你话是没错，可是……”寇英不耐烦道：“又可是甚么呀……”说到这里，突然“噢”地一声，正色道：“我知道你为甚么不敢当了！原来是你没本事！刚才大家叫你做决定，你就嗯嗯啊啊地说不清楚。你这乡巴佬，就这么点本事，还夸口要甚么名老大！肥血居然会相信你的鬼话，我真替肥血不值，他居然有你这么个只会说大话，没有真本事的兄弟！他肯定也是个没有本事的大丑八怪！”

                  诸葛扬名与萧泣血情如兄弟，他将萧泣血的事情说与寇英听，就是希望她能分享自己与萧泣血的友情，此时寇英却开口污辱萧泣血，他一听之下涨红了脸，生气道：“你这臭婆娘不要说肥血坏话！”寇英仰着头，理直气壮道：“我说错了么？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他要不是个没本事的大丑八怪，又怎么会和你这没本事的臭乡巴佬称兄道弟！”诸葛扬名愤怒道：“谁说老子没本事啦！老子本事大着呢！”寇英不屑喝道：“就你有本事，就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就不会不敢当众位姐姐的主人了！”诸葛扬名越听越火大，大声道：“谁说老子不敢当！老子便当给你看。”

                  众人见两个小孩满脸通红，越吵越凶，便要打架一般，连忙将二人拉开。诸葛扬名待要再骂，却见寇英拍掌笑道：“这是你自己说要当的，可不许耍赖！”诸葛扬名怔了怔，蓦然发现自己中了激将法，心中大骂自己笨蛋，一屁股坐在地上，道：“你骗我说的，算不得准！”寇英道：“刚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出尔反尔，有违侠义之道，你若反悔，我便告诉杨大哥去！”诸葛扬名这一下被点中软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有甚么话可以辩驳，只得闭眼道：“你不向肥血道歉，老子才不做这主人。”寇英知他要找台阶下，便笑得眼如月牙，赔罪道：“乡巴佬，我错了，肥血有本事，肥血不是大丑八怪。”诸葛扬名哼了一声，道：“这次便饶了你！”

                  大伙见二人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一转眼便有说有笑，都不禁莞尔。众女得知诸葛扬名肯接任主人一位，心下都是大喜，一齐向诸葛扬名施礼，道：“醉花荫众女婢参见小主人。”诸葛扬名大惊，忙道：“受不起受不起！”示意众人起身。于意向前一步，鞠躬道：“恭喜小施主身登重位。”诸葛扬名忙还礼道：“大师见笑了，小子实是如坐针毡。”于意笑道：“小施主宅心仁厚，又有急才，醉花荫在小施主带领下，必定一洗秽名。相信不用多久，贫僧在少林寺也可日夜听到小施主侠名。如此，贫僧先行告辞了。”

                  于意要走，诸葛扬名极是不舍，但无奈于意是出家之人，不便住于醉花荫中，他自己既为醉花荫新主，更不可能丢下众人随于意离去，当下只得含泪目送于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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