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生变（一）

大雨如注，斜风卷着江水，掀起滔滔白浪。水位上涨、农田作物小部分受灾，沈宁与当地官府，皆汲汲忙忙，全力抢险，为求将灾害损失降到最低。

        一馈十起的日子，过了将近一个月，终于云开日见。

        沈宁立刻召集官员，商定灾后恢复事宜，与杨骞、许子杰分区排查各地状况。官府受令，清除隐患，清理堆积物，疏通道路、排水沟。

        待淮州恢复往日清水碧岸、白墙墨瓦的温婉雅韵，已是盛夏将止，初秋将至，淮州水道的开凿工事，也将开始。

        淮州以利用地势高低差异，地下水道连通城内大小池塘，再通往城墙水窗，排涝入江的方法，进行分区排水。

        沈宁、杨骞、许子杰，分区监察工事。西、北城区，各由许子杰、杨骞负责，沈宁则监察东、南城区。

        此时正值夏秋交替，虽暑气渐消，但晌午的日头，依旧稍显毒辣。于是，年轻的平北王身边，多了这样一位白衣佳人。

        晌午前来，撑一把丹枫罗伞，为沈宁遮去夏末残暑。

        热消时去，留一件绣枫披风，替沈宁挡去夜间微凉。

        每回归宅，杨骞与许子杰，向沈宁上报各地开凿工事状况时，总是会盯着木椅上搭着的披风瞧。

        “王爷不怕红豆姑娘误会么？”许子杰时常如此问。

        “都穿着回来多少回了，已经不是误会，而是实有的事了。”杨骞也时常如此答。

        “这……丹枫阁仅一面之缘……”许子杰略有些谴责意味。

        杨骞却道：“许大人这话就不对了。据我所知，咱们同王爷，已经去过七回丹枫阁了。”

        琴师相思，也给沈宁煮过七回茶了。染在外衣上的栀子花香，也惹得顾冉频频蹙眉。

        即便如此，沈宁依旧日复一日，默许相思的所作所为。

        直至淮州迎秋灯会，这段王孙与佳人的故事，终成佳话。

        灯会当晚，杨骞来了沈宁的官宅。

        甫一进院子，就见顾冉一身绯衣，坐于石桌前，在罗伞上描画。

        自打离开皇都那日起，顾冉一直以男装示人，这还是杨骞头一回，见她着如此艳丽的衣衫。

        “王爷还在书房。”顾冉并未向他看来，只专心于手上的笔墨。

        “下官在这里等候王爷。”杨骞大步走至顾冉对面，坐下后，看清她正用蘸了朱墨的笔，涂遮伞面上的红枫。

        “杨大人是找王爷一同去赏灯么？”顾冉问。

        杨骞道：“正是。早先已同王爷约好。”

        “我可以一起去么？”忽然，顾冉抬眸，眸中映了一捧清辉，似一潭装满柔情的湖水。

        杨骞一时看入了神。

        见他不答，顾冉复又将全副心思，放到罗伞上。

        她动作快而优雅，红枫很快被朱色替代，丹枫罗伞，变为一把瑰丽红伞。动作停时，才听杨骞道——

        “一起去吧。”

        明月悬天，银光大盛，江水映着铺满长街的灯火，如星桥银河，灿灿生辉。

        顾冉走在沈宁身侧，主动牵起他的手，听身边的笑语盈盈，看繁灯似锦。

        “阿宁，我想起了与你过的第一个上元节。”顾冉指着灯贩手中的花灯道，“先生给我们编的，也是这样的。”

        杨骞与许子杰走在两人身后，见顾冉指向花灯，也跟着多看了几眼。

        那是盏兔子灯，燃着暖黄的光，小巧可爱。

        “相思种，生南国。”沈宁回忆道，“还有一道灯谜，写的是你。”

        顾冉见他神色淡淡，握紧了他的手，终于道出最不愿讲的话：“阿宁其实不想带我出来。”

        闻言，沈宁抬头，望向远处的鼓楼。

        杨骞与许子杰，却是同时看向顾冉。

        顾冉握着沈宁的手，不愿松开：“陪我走一会儿吧，好久了，你都没这样同我待在一处了。”

        “到了鼓楼前，我送你回去。”沈宁望着鼓楼道。

        “好……”

        “不如让下官送沈姑娘回去吧。”见顾冉神情落寞，杨骞心头忽生异样，“毕竟沈姑娘是下官带出来的。”

        此话不假，顾冉此刻会在沈宁身侧，确实是杨骞擅作主张。

        “不必。本王亲自送相思回去。”沈宁蹙眉拒绝。

        许子杰突然道：“王爷今晚不是要同相思姑娘观灯么？相思姑娘还说为王爷抚奏一曲。”

        杨骞本欲打断许子杰，一见顾冉松了沈宁的手，他又什么都不欲再说。

        也罢，公子王孙多薄义，痴心错付的姑娘那般多，不怕再多顾冉这一个。

        “本王会先送相思回去。”沈宁再度拉起顾冉的手，“我陪你走到鼓楼。”

        杨骞不再多言，看向别处时，眸中多了一分冷然。

        四人一时无言。

        待到了鼓楼近处，沈宁才看向顾冉：“我送你回去。”

        “抓贼啊！有贼啦！”

        突然有人大喊。

        听到喊声的路人，忙不迭检查自己的周身。

        “我的钱袋不见了！”

        “我的也不见了！”

        “是他，我看到了，快追！”

        朝着同一方向涌动的人群，忽然多出逆向而行抓贼的人，不知又是谁被最先撞倒，紧接着，陆续有人被绊跌倒。

        痛呼声连连，倒地的人没被扶起，反被行人与奔跑的人踩伤。抓贼声不断，越来越多的钱袋被偷。井然有序的人|流，突然如沸水一般乱了起来。越来越多的行人，因无法控制方向，而被推搡跌倒。

        沈宁神色一凛，忙拉顾冉入怀，对杨骞与许子杰命令道：“快引导人群统一向鼓楼行进。”

        两人点头，立刻行动。

        顾冉则道：“我去抓贼。”

        言罢，提步轻点，踩着花灯越上房檐。

        顾冉身姿轻盈，足下的瓦片，不生任何响动。

        她将目光锁在一个乞丐身上。

        那乞丐逆向而行，与人擦肩而过时，手臂不着痕迹地一抬，扯掉行人钱袋的同时，又将人推倒。

        他脚步极快，出手也极快，偷得钱袋后，又随手一扔。

        顾冉在房檐上追踪，待得那乞丐再次扔掉钱袋，她点水一般跃起，落到他身旁的空地，又如猎鹰捉住自己的猎物，在乞丐的衣领上一抓，带着人越上高台。

        方一上了高台，“铮”地响起一道琴音。

        这琴音自鼓楼传来，与顾冉在宁远阁的雅室里，听到的琴音一模一样，皆带着一股力道。

        是习武之人的内力。

        鼓楼内的琴音，连成曲调，似指令，也似引导。

        乞丐随着曲调反劈一掌，挣脱顾冉。

        顾冉还手回攻时，鼓楼内又传来击鼓声。

        鼓声阵阵，韧而有力，和着琴音，将山重水复，变作柳暗花明。

        听着鼓琴共鸣，人|流逐渐停止躁动，脚步缓慢下来，按乐声指引，朝鼓楼方向慢行。

        顾冉余光瞥一眼长街状况，那乞丐便已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刃，朝她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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