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无家可归的人

江焕取下盖在他身上的报纸。

        “呼，至少我的脸不像是瘫痪了。”

        有一群无家可归的人坐在巴士总站周围。毕竟是冬天，候车大厅很暖和。江焕已经在这里住了大约两个星期了。

        “江先生。”

        端着一瓶烧酒走到他面前的人姓金。是这里的流浪汉们的头领。他是决定谁睡在哪里的人。

        “这么早就喝酒了？”

        “我喝酒是因为现在是早上。看起来你还过得去。来，试一试。它会让你暖和起来。”

        十一月。只用一张报纸来取暖已经有点太冷了。巴士总站的墙壁挡住了风，但温度还是冷得让人动弹不得，对于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来说，是比死亡更糟糕的结果。

        江焕接受了烧酒。他觉得自己的肚子有点暖和了。

        “稍微动一下。如果你就那样蜷缩着，骨头会烂的。”

        江焕点点头，开始伸懒腰。他僵硬的肌肉正在拉伸。这是个好兆头，至少他还能感觉到疼痛。据姓金的说，如果你醒来感觉良好，那情况就会很糟糕。因为你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站起来！我们需要让这个地方干干净净！”

        金先生开始叫醒所有无家可归的人。他们每个人都在睡完后开始打扫卫生。首先，金先生是与这里签订协议的人。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一点，但是当候车大厅向公众开放时，无家可归的人会去其他地方，临走前总是收拾干净。他们没有和乘客发生矛盾，也没有留下任何讨厌的气味。

        “去公园！把衣服收拾干净！”

        流浪汉一收拾干净，乘客就开始蜂拥而至。

        “我们离开这里吧。”

        金先生告诉员工，他们会微笑着离开。就在这时，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撞到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那人姓黄，江焕很是熟悉。男人大约三天前就来到了候车大厅，可惜还带着他的骄傲。他常说的话，“要不是那个合同……”

        撞上他的女人厌恶地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你个婊子！你怎么敢这样看我！”

        江焕立刻跑过去拦住他，一个电话就能把这里的无家可归的人全部送上街头。黄某一个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赶出这里。江焕拖着姓黄的离开，金先生开始和那位女士说话。

        “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

        金先生看起来很正常，穿着准备去远足的衣服。他一开始也像个有钱人。与金先生说着，那位女士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自然而然的带着她走进了候车大厅。

        “你要冷静。”

        江焕带着姓黄的。在任何员工注意到他们之前，姓黄的怒气冲冲的去了洗手间。

        “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去洗个脸，冷静一下。他会处理好的。”

        “抱歉。”

        江焕摇了摇头，退了出去。他可以看到之前拿着车票去公交车站的那个女人。谢天谢地，她似乎没有做报告。

        “老黄呢？”

        “在卫生间里。”

        金先生沮丧地叹了口气。

        “我昨天看到他喝酒……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那位女士什么都没说？”

        “我告诉她不要放在心上，她看起来很害怕，马上离开了。唉，这可不行……如果我们在天气变冷之前就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就有烦了。”

        “是的。”

        老黄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向金先生微微鞠躬。他一脸尴尬的走开了。

        “那是因为他还有那份骄傲。”

        金先生在走之前告诉江焕，这个人可能是去就业市场了。不过，他可能无法找到任何工作。毕竟，就业市场上挤满了20多岁的人。当年当过厂长的金先生，在金融危机中受到重创。他离婚了，就这样变成了现在的自己。一个人无家可归已经六年了。

        江焕盯着金先生走开。这个候车大厅里挤满了无家可归的人，社会的“失败者”。他不禁疑惑，那些嘲笑流浪汉的人知道吗？在过去，这些人中的每一个都曾经是首席执行官和部门负责人吗？

        他们因为不可控的情况而失败，不管怎样都会被嘲笑。江焕苦笑着拿出笔记本，开始记笔记。他需要准确地写下自己的感受。他需要记下早上吃了什么，白天发生了什么，现在的身体感觉，风景怎么样等等。他尽可能详细地做笔记。

        随后，江焕拿了两杯咖啡，递给了几天前认识的一位公交车司机。当他们开始谈话时，收音机正在播报每日新闻。

        “江南的住宅物业最近飙升约20。”

        “我当时应该买那块地的。”

        “听说涨价幅度很大？”

        “现在如果你有那块地，坐着就能赚几十万。一大群人睡在街上，还有一些幸运的人，只是因为他们碰巧有合适的财产……我不知道我该说这个世界是恶心还是愚蠢。”

        巴士司机看着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开始走开。

        “那些家伙也很不幸。他们一定很想见见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但因为没钱见不到。这一切都归结为金钱毁掉一个家庭的能力。”

        巴士司机就这样离开了。想想看，人们对流浪者的看法，都是因年龄的不同而不同的。他们越长大，就越有同情心。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多么容易无家可归。只是一个错误，他们就可能成为在巴士总站睡觉的众多人之一。

        “江先生。”

        “哦，金先生？”

        金先生带着一瓶酒出现，而不是像江焕想的那样去就业市场。喝酒？在一天中的这个时候？看起来不像是金先生的为人。大多数人都认为无家可归的人除了喝酒什么都不做，但这绝对是错的。当然，也有人在绝望中盲目地喝了酒，但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努力工作和康复中度过的。其中，金先生是那种坚持按照严格的时间表生活的人。他每天早上喝的酒更像是每天生存的药。这绝对不是他为了消遣而喝的。可他现在手里的酒……分明是用来消遣的。

        “工作怎么样了……？”

        “我想给你饯行。”

        江焕听了这话，微微一颤。

        “我以为你今天可能要离开了。你想喝点什么？”

        ……

        江焕在干面条上撒了一些高汤。瞧，一种美味的食物。两人开始在车站附近的公园喝酒。

        “所以你会怎么做？”

        “行动。”

        “行动？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要成功，必须先体验才行。”

        “所以你的意思无家可归对你有帮助？”

        “是的。毕竟我在演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哈哈。我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很准。”

        “你怎么看我的？”

        “我以为你疯了。”

        江焕闻言，大笑起来。

        “刚开始看到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进入我们的群体就已经很奇怪了。你看起来也很有活力。呃，我这么说听起来有点别扭，但是无家可归就需要你放弃一切。骄傲，面子，权力。我们一无所有，所以我们需要表现得像我们一无所有。到那时，我们就可以看清一个人是否真的还活着。”

        金先生正在说一些可怕的话，但看起来对他来说很正常一样。江焕闻言，有些歉意。

        “我不是要怪你什么，这只是一个过时的评论。不管怎样，你有没有学到什么？”

        “是的。我学到了很多。”

        “谢天谢地，你可以从这个地狱中学到一些东西。”

        “毕竟，这里仍然是人们居住的地方。”

        江焕给金先生倒了一杯酒。在那之后，金先生开始说起自己的人生故事。甚至他平时不谈的事情，在他们共饮时也有分享。每隔一段时间，金先生会用他发黑的手擦掉眼泪。

        “你现在知道了，我们不是因为我们想成为这样，如果你看看电视，每个人都把我们当作罪人。就像蟑螂甚至不试图工作，而是从中汲取捐赠。我想对抱怨我们的人说几句。你对我们了解多少？！你这个混蛋！我也是ceo！我以前也是经常捐赠！你知道吗？你这个混蛋！但是我的工厂倒闭了。都是我的错，所以我无话可说。我没什么可说的……”

        金先生的怒火滚烫，同时也无比绝望。男人在流浪汉面前从来不发怒，在这一天发泄着所有的委屈。江焕听了，把这句话刻在了脑子里。金先生说完，已经泪流满面。

        “你怎么哭了，江先生？”

        “不能哭吗？”

        “当然可以哭！其实，我很感谢你为我哭！”

        金先生笑着给江焕倒了一杯酒。

        ……

        杨玉莹手里拿着一张单人票去了剧场，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她来这里是为了看一部名为《人类的报应》的戏，本来打算在戏前去更衣室看看，但现在已经有些迟了。

        整个剧院挤满了300人。杨玉莹想自己去买票，但在网上几分钟内就被抢购一空。她现在拥有的那张票是其中一位剧组成员送给她的。

        “不知道江焕什么时候出来。”

        “是啊。”

        两个女孩，大概是大学生，在她旁边窃窃私语。就像杨玉莹所想的那样，江焕还是一如既往的受欢迎。他是那些离开受欢迎的私人剧院前往偏远城市的杂牌剧院的古怪演员之一。在被首都的一家公司发掘之前，他在那里成名了一段时间。据她所知，惠化站的各大剧团现在都在找他。

        “他生来就是成功的。”

        一个神童。这是她唯一能用来形容他的词。但她并不嫉妒。她知道他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达到现在的地位。事实上，当她开始将自己与他比较时，她感到很惭愧。

        “他的工作足以值得所有赞誉。”

        男人花了很长的时间磨练演技。当她花了几分钟观察舞台时，灯光熄灭了。喇叭里开始传来阵阵风声。

        戏就要开始了。

        ……

        气喘吁吁。这就是杨玉莹此刻的感受。她确信剧院里的其他人都认同这一点。这是大人的戏。不是以性的方式，而是以暴力的方式代替。不是身体上的暴力，而是精神上的暴力。演员们将现代社会的残酷，只有人类才能做到的残酷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太疯狂了。出戏的人，演戏的人……都疯了。最糟糕的是……

        聚光灯亮起，聚焦在一个男人身上。

        他周围响起汽车喇叭声，周围响起人们说话的声音。喧闹声中，男人说出了一句话，标志着整部戏的。

        “我看到江面的一座桥上写着一句话。我想回家。我的朋友看到了，说他想回家。回到妻子和孩子身边。他说他想回去。”

        男人伸出的双手在轻轻颤抖。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看到了同样的话，心想，“我想死。”那些让你觉得温暖的话语……也是让我有种想从桥上跳下去的冲动。”

        男人跪了下来，杨玉莹听得见身边的女生呻吟。她们完全被戏剧，被舞台上的那个演员所吸引。

        “失败。一个失败者。一个流浪汉。这大概就是你对我的看法。但要知道，我不是故意成为失败者的。”

        男人缓缓抬起头。他的表情，混合了愤怒、失落、绝望、恐惧和……无声的呼救。他用这种复杂的表情看着观众。

        “你……只是比我幸运一点。记住这一点。你可能是下一个。下一个，这寒冷、绝望的地狱可能会来到你身边。所以我会为你祈祷。我祈祷那个时刻到来时你能活下来。”

        那人向后倒下。

        话音一落，舞台就暗了下来。

        ……

        没有人说什么。观众们几乎就像害怕彼此交谈一样离开了。有的人甚至愤怒地撕扯着自己的小册子，有的人则是紧张的瑟瑟发抖。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反应，但这一切似乎都意味着一件事。

        他们再也不想看这出戏了。

        杨玉莹摇摇头。这部剧是不会赚到多少钱的，除非最后轰动一时。它可能会被完全遗忘。因为……给观众带来了太多的痛苦。

        “太痛了。”

        老实说，如果只是悲伤会更好。至少那时人们会再看一遍。但这恰恰击中了观众受伤的地方，而且一次又一次地击中了。一出门，杨玉莹就跑进了更衣室。她知道这出戏会很好，因为他在表演，但想到会这么好……她连忙跟认识的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然后直接进了更衣室。她看到江焕在其中一面镜子前卸妆。

        “哦！杨玉莹！”

        “哦，我的老天爷！”

        杨玉莹用她的小册子拍了拍江焕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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