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寸心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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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雌雄双煞”,办起事来当真有一套,这边将渣男打了个半死,那边人家回了府,再见到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只觉肝儿颤。
付今朝半梦半醒,身上没一块好地方,刚升了官儿便得告假在家养病。素质这玩意儿,他向来缺乏,他琢磨来琢磨去,也搞不懂,自家娘们儿打哪攀上的厉害人物?
只可惜他根本学不会“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理儿。
付今朝自诩有点小聪明,他打算先低个头,放过钟倚墨一马,毕竟把他堵巷子里那俩人,瞅着就像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尤其是那个女的,真他娘的要命!
他想,钟家夫妇两个,为他是从,钟倚墨那个弟弟,更是个没出息的,擎等着他这个姐夫提拔指点,平步青云呢。钟倚墨想和离,钟家不得给她扒层皮去?
付今朝哪里会想到,钟倚墨连后路都铺好了呢?
钟倚墨知道黎羽棠爱憎分明,最为重情重义,她想求她帮人帮到底。她说,等事情都结束,她去给黎家当厨娘,给沈家当个打杂的,什么都行。
黎漾笑着拒绝,“我家不缺会做饭的,倒是长宁街有个新开的点心铺子,少一个心灵手巧能帮忙的人。”
黎漾自然是询问过姜禾的意见,“好吃点心铺”开业在即,光小禾一个人肯定忙活不过来,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帮手吗?
姜禾十分乐意,她虽然和钟倚墨并不相熟,但都是姑娘家的,爱好又一致,不愁处不来。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棠棠的那句话——
“这几日,我与钟姑娘接触很多,她是个知分寸的,这事儿能成,都是靠沈延初和许寒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的作用微乎其微,可她从来没有越过我去找他们,没有装可怜柔弱博怜悯,她很尊重我的处境和感情,有界限、懂避嫌,这让我觉得很舒服。”
“火遁”这招真的不算有心意,可光天化日之下,让一个大活人消失,也不是个小事儿,破绽百出,但凡赶上一个逻辑缜密、刨根问底儿的,就容易失败。
果然还是得靠那二位有权有势又有钱的人,暗中周旋。
许寒州没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本想甩手他人,压根懒得亲自管东管西,结果黎漾一句话把人怼乖了:没她,姜禾就得从早到晚在点心铺里忙活,你可别后悔。
……
钟倚墨不想自己“死去”的时候,还拥有着“付今朝妻子”的头衔,所以固执也好,脑子不转弯也好,她一定要在和离之后,身份清明、再无晦暗的时候,开始第二人生。
那日,她在熊熊大火里,对自己说了声“再见”。
她冷漠地睨着付今朝做作的忏悔,父母不知几分真心的羞愧。
任由他们哭、喊、感天动地地呼唤她的名字。她亲自将“钟倚墨”抛弃在了滚滚浓烟、冲天火光之中。
黎羽棠,姜禾,沈延初,许寒州,是她一辈子的恩人。
悦己啊悦己。
她遍体鳞伤,也绝处逢生。
黎漾麻烦李叔和兰姨教悦己化妆易容,连耳垂上的痣都盖住了,整个人气质变了许多,看得出她下了狠心思,将过往的经历一并隐藏在美丽皮囊之下,再不忆起,更不提起。
点心铺还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按照姜禾与黎漾的意思,是让悦己先养好伤,可她哪里闲得住?她已经接受太多善意关怀,此时只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晚上借住在铺子二楼,白天与姜禾研究点心花样,想到什么新口味,立马动手去做,经常脸上沾的都是面粉,手往围裙上蹭两下再继续干活。
黎漾偶尔过来串门,倚在门框上看俩人,心道,真好。
放在现在,人家就是甜品店的美女老板,说不定还做起了自媒体,拍教程、剪视频呢。
没准她们会在社交平台上梦幻联动,有的粉丝会发出“双厨狂喜”,“原来你们认识”之类的感叹。
黎漾眼眶微湿,她转身——
没入了熟悉的怀抱。
沈覆:“就知道你在这儿。”
她声音闷闷的:“店里有师兄在,我过来当监工。”
沈覆轻笑了一下,抬手摘掉了她头发上的柳絮:“监工当的眼里进沙子了?”
“你……看见了啊?”
怎么可能没看见,沈覆在她身后站了有一会儿了,光是靠近她,都能感觉得到黎漾身上散发出来的心酸和不舍。
何况她转身的刹那,他精准地捕捉到了黎漾垂下的长睫毛边印着的一点红痕。
沈覆以前就发现了,哪怕她没有真的掉眼泪儿,只要有一点想哭的念头,眼角都会出现一个红点。
骗得过谁呢?
他说:“嗯。”
黎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悄咪咪扭头去看店里的两个姑娘,她们默契地同时别开脸,装没看到。
她把沈覆拽回了自己的画舍,“我发现你是察觉氛围的一把好手,有时候我不说话也没表情,你都能体会我的感受。”
“不会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旁人能体会到的,往往只是当事人的千万分之一。”
……她就不该夸他浪漫。
狗男人!
沈覆看了一眼兀自整理画卷的燕淮之,偏头低声说:“共情能力是天赋,我对你很少用这个。
”
“那用什么……”黎漾有点迷糊。
“真心呗。”沈覆说道,“用天赋是偷懒,用真心才算努力。”
“……”燕淮之停下手里的活儿,瞥了他们一眼,“我听见了。”
黎漾:“啊。”
沈覆:“哦。”
俩人脸皮一个比一个厚。
燕淮之难得找茬,他故意问沈延初:“喜新厌旧是本质,见异思迁是人性,你会违背本质、忤逆人性地去爱我师妹吗?”
黎漾没想到燕淮之会说出这么“咄咄逼人”的话,她连忙拦着,其实是逃避,她没勇气去听沈覆的回答。他们都不算真正在一起,谈爱尚早,更何况是谈永远呢?
她心跳得极快,“师兄……”
沈覆却没当回事,坦然自若、泰然处之,他笑了笑,道:“有人会为了生死难料凶多吉少的另一半日日期盼,纵使全天下的人都说他再也回不来,只要未见他尸骨一天,那个人就会多坚守一天。”
燕淮之愣在原地。
“云山万重,燕公子都可以寸心千里。我沈延初的心上人就在眼前,难不成会输给你?”
“什么本质人性,都抵不过一句话。”
“爱都爱了。”沈覆挑了挑眉,“谁变谁畜生。”
……是啊,爱都爱了。
封行与他相隔万重山,他的执念、希冀不还是有增无减?山高水远,挡不了他的寸寸相思。
如果真的有神,请让他回来吧。
回到我身边。
初夏的雨总是说来就来,电闪雷鸣之后,顷刻间便是晴空万里。一点道理都不讲,唬得人晃了神。
封行回来那日,便是这样的天气。
午后日头滚烫,明明是太阳高悬之际,却偶有暗云飘过,闷雷滚过,接着就起了风,画舍门口摆了几幅吸引客人的作品,钉在木板上的画纸被吹得沙沙作响,鼓起,又落下。
黎漾抬头望天,被晒地眯了眯眼睛。
太阳前脚被乌云挡住,后脚就不服输地冒了头,阳光穿过厚实绵密的云层,倔强地直照人间。
燕淮之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别愣神了,快把那些收回来,这雨说下就下,该浇湿了。”
“好。”
果然,雨点瞬间噼里啪啦砸在房檐。
黎漾把门口的东西挪到了店里,心道,应该支个棚子,省得下雨还要搬。
她手扶着门框身子前倾,一条腿在后边高高翘起,随意晃悠着。
画舍有几把多余的伞,黎漾打算借给那些被这场雨淋地措不及防的路人。
抬头却见不远处下了马车、撑伞走来的两人。
沈覆和许寒州?他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等她看清那二人身后的是谁时,一滴雨钻进了她的后脖颈,她打了个哆嗦。
沈覆轻轻地朝着她摇了摇头,黎漾立刻会意,生生憋住了呼之欲出的“师兄”二字。
不巧燕淮之此时正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原是想问她,干什么呢这么专注?
不知自己师妹看见了什么,身形一僵。
他好奇地探身,歪头,也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啪嗒——”
手里的画卷掉在了地上,滚到了墙边才堪堪停下。
黎漾惊地回头,“师兄……”
燕淮之大步跨出门槛,跑向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如此失了分寸、忘了规矩。浑身都在隐隐发抖,呼吸更是颤得要命。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靠近封行的,忽略了这场夏日急雨,更顾不得地上水洼溅起的泥点子有多少甩在了他干净纯白的长衣、裤腿之上。
身后是“师兄拿着伞”的呼喊。
眼前是坐在轮椅上的封行,怎么回来的?又是如何才会伤得这么重?还……站得起来么?是过来找我的么?
那么多问题可以问,此时他心里想的却是: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别的都不重要,你还在就好。
燕淮之没接沈延初和许寒州匆匆忙忙递过来的伞。
封行看到他冒雨奔向自己的那一刻,同样也是眉心一跳,一把夺过小厮替他撑着的伞,焦急、吃力、恨不得飞到那人面前抱住他,落到行动上,也许滑稽,也许狼狈,可他哪里有时间去在乎这些?
他爱的人,已经独自淋了好久的雨了。
此时此刻,封行伸手将伞撑到了刚刚站定在自己身前的人头顶。
这一刻,雨算停了么?
燕淮之微微喘着气,肩膀跟着起起伏伏,他冰凉的指尖带着雨水,握着封行同样颤抖的手,把伞向对方倾斜过去。
其余的人都颇有眼力见儿地没有上前打扰故人重逢。
许寒州抬脚进了姜禾的点心铺,沈覆也不动声色地溜到了画舍里。
只有封家小厮,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家少爷和燕公子旁若无人的对峙。
雨声渐小,前后不到一刻钟,太阳重新占领优势。
封行叹了一口气,“哥……”
“对不起啊。”
他知道这句抱歉分量太轻,很是混蛋。可眼下,他还能说什么?跟燕淮之曾经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比起来,什么都太苍白无力。
燕淮之骂他、踹他、再不理他,都好,他都受着。反正都结束了,他当小大夫的愿望也真就得等下辈子了。毕竟此生,他没有潦草收场。
毕竟这辈子,他或许还来得及唤对面人一声“妻子”。
他以为的质问和歇斯底里全都没出现。
燕淮之兀自笑了笑,深深地望向封行那双漂亮的眼睛。
在这场初夏的太阳雨里,在光影斑驳交错下,在潮湿却清新的空气中。
他问:“我给你画了好多画,你要看一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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