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珠翠羽

正月十五，黎府。

        月与灯依旧。

        屋外是凛冽春风带起的片片雪花，也不知是真的应了元宵佳节的景儿，还是树枝、房檐上积的那层薄雪被吹散在空中。

        屋内炭火烧得旺盛滚烫，噼里啪啦作响，火星未来得及飘飘欲仙就已经湮灭。

        “黎羽棠”抬手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被扑面而来的凉意激地眯了眯眼睛。

        她站定片刻，环顾四周，嘴角漾开一抹复杂的微笑。

        心事不为人知，行动却风驰电掣。“黎羽棠”迈出小院，沿着影壁走了几步便停下，仔细去听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

        “喂！能快点吗？可是你昨日说要来这儿拜访，我才凑热闹的，如今你倒是端起架子来了？还是你当侍卫上瘾，不走人后头心里不痛快啊？”

        “是我让你跟着的？”

        ······这个节骨眼儿来黎府的，除了那两位少爷还能有谁？

        “黎羽棠”此时不愿与他们打照面儿，她轻车熟路地穿进羊肠小道，利用枯枝败叶遮挡自己的身影。

        二人经过朱漆长廊时，落在后面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微微向右偏了下头。

        他们在树枝的缝隙、镂空的木质雕花和一池尚未化开的春水间匆匆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为谁停留，亦无人打算开口，各自朝着原本的方向走远。

        落日熔金，夕阳将下未下，西边是绯红一角，东边的天上却挂着一轮亮到晃眼的圆月，与人间各处早早点上的花灯隔着万里长空，遥相呼应。

        寻常至极的一瞥，掠过余光的瞬间，尚未看清楚，已经足够让她叫的出那个人的名字。

        沈延初个儿高腿长，身形清瘦，线条锋利，下颌线比她的漫画大纲还清晰。

        裂纹的影壁，掉漆的柱子，一方年岁悠远以至于略显破败的天地间，沈延初的影子如此干净流畅，视线蓦然相撞的刹那，黎漾便心知肚明了——

        这里是《别有千金笑》，而她，成了自己的漫画女主，黎羽棠。

        方才她被不规律的“哒哒”声吵醒，以为是谁家的勤快鸟儿大夏天的蔫儿都不打，闹个没完，鸟喙敲着窗沿，吵得她心烦意乱。

        来之前是一个稀松平常的盛夏夜，没有暴雨没有闪电没出意外。黎漾和爷爷奶奶视频表达了暑假不能回家的无奈，她的美短起司猫，端端，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窝里。

        谁知睁眼竟是这般景象？

        黎漾按照漫画内容，绕到小厨房找黎羽棠的朋友，姜禾。没等叫人，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副清脆亮堂的嗓子：

        “棠棠！你喊我啦？”

        来的是谁已经没有必要再多琢磨，因为这句“棠棠你喊我啦”，出自她这部漫画的第六话，一字不差。至于黎漾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她才画到第七话……

        黎漾抬眸看向面前穿着杏色对襟短袄的小可爱，只觉亲切无比，欢喜异常，言语一时有了疏忽，“姜禾？！”

        姜禾吓得差点把手里端着的黑芝麻元宵扣在地上，平时都是喊她小禾，高兴了变成小禾禾，禾宝宝，怎会突然生分地连名带姓叫她了！

        黎漾讪讪地冲她笑了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咳，那个，小禾，我穿这个行吧。”

        她身着浅紫色如意云纹琵琶襟的长袄，戴一对珍珠耳坠，硬是将明媚的一张脸衬得素净了些许。

        其实黎羽棠和她挺像的，她当初不知道怎么下笔，是室友把以她为原型的人物素描添上了古代妆发衣裳，跟去高端照相馆拍的古风相片一样逼真。

        翠羽明珠，海棠依旧。

        如此珍贵。总归和自己不同，黎漾心道。

        黎羽棠是那种能看出来被人宠着惯着、底气十足的美，眉眼、唇角、发丝，无一处不散发着难掩的闪耀光芒，是未经雕琢已成像的少女最真最好的样子。

        姜禾笑嘻嘻地说，“我对你当然是怎么瞧怎么顺眼，只是黎叔总说你脾气倔，是个嚣张跋扈的丫头，穿着打扮可得仔细，紧着低调淡雅又不失气度的来，中和中和你的性格，磨磨锐气。”

        黎漾撅着嘴抱怨，没当过大小姐，还没见过？她有样学样，倒也像那么回事儿：“爹真讨厌，怎么什么都管！”

        姜禾自幼养在黎府，在黎漾的设定里，姜禾的身世并不低微，善良的黎父黎母收养了挚友的孩子而已，姜禾自己也早早就知道事情缘由，架不住过不去心里的坎儿，自愿脚前脚后地围着黎羽棠转悠，算是“报恩”。

        “你可是全京城独一份儿！”姜禾哄她，随即状似恶狠狠地说：“许家庶女看见你怕不是都没脸踏出许府半步呢！”

        许寒溪？那丫头总把黎羽棠当成假想敌，本性倒是不坏，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一个男的罢了，真是不至于。

        黎漾长长舒了一口气，至少到目前为止，所有情节都和漫画吻合。尽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现实，什么时候能回去，好在她是漫画原作者，勉强算是上帝视角，应该会过得得心应手一些。

        黎漾手一挥，潇洒至极，“沈延初不是要来么，一会吃完，我去会会他。”

        姜禾呆呆地愣在原地，沈公子和棠棠早有婚约，还是黎叔唐婶一早定的，满意得不得了，今天是上元节，许家大少爷会和沈公子一起来黎府拜访，只是这事来得突然，棠棠不是才从小院里过来？她打哪儿听说的啊？

        哦对，一定是来小厨房的途中见到了。

        黎羽棠没有指使下人的习惯，府里的叔啊姨啊也都惯着她，此时她和姜禾二人杵在门边一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吃得美滋滋。

        这本漫画是黎漾在纯架空的背景中，创造的一个她渴望却不曾拥有的理想世界。

        厨房里源源不断地散着炒黑芝麻的香味，干活的伯伯双手捧着大箩筐使劲儿晃着，箩筐里是尚未滚圆的元宵。

        姜禾吸了吸鼻子，说道，“你说黎叔是怎么想的呀，我以为他就算不给你物色一个家世显赫的人家，也不会是个庶女的贴身侍卫吧？就、就单单一个侍卫耶，怎么配得上黎府千金！”

        “傻小禾，侍卫怎么了，侍卫武功高呢，何况不是说沈延初是为了履行约定才当许寒溪的侍卫吗，再小的承诺，能说到做到，才是真男人。”黎漾说。

        “可……反正我别扭着，总觉得你吃了亏去。”姜禾拿不了谁的主意，只能在心里默默替黎羽棠不平。

        黎漾转转眼珠子，鬼话连篇：“心甘情愿，那叫乐趣，他日后悔了，才叫吃亏。”

        “你看那许家二小姐，人对沈延初可是够情深意重的了吧，旁人替她不值，你替我不平，要我说，她的勇敢也是一般人比不了，这样的姑娘，哪天转过弯儿来觉得追着人家屁股跑没必要了，放下得也会比谁都快。”

        吃完元宵，去前院的路上，姜禾又开始劝她，黎漾觉得她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便调侃道，“打住，再说一句我就去求我娘，把你……”

        “把我什么呀？”姜禾好奇。

        “把你嫁去许府，当他许寒州的媳妇儿！”黎漾说罢，拔腿就跑，身后的姜禾吱哇乱叫地追她。

        她跨过台阶，跳过结冰的水坑，提着斗篷衣裙，听着姜禾在身后埋怨——

        “你！你明知道我最烦许寒州那个讨人嫌的家伙！好生无耻！”

        府里的嬷嬷们都是瞅着俩姑娘整日追逐嬉笑惯了的，只觉日子过得真快，小丫头跑着跑着就已亭亭玉立。

        黎漾忍着笑意，放慢脚步，缓了缓呼吸，迈进了西院正堂，目不斜视。

        “爹，娘。”

        黎景明一眼就看出她又和姜禾胡闹了，顿感头疼，这丫头哪哪都好，就是太过随性自在，搁自家府里，上房揭瓦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少女初长成，到了嫁人的年纪，他难免担心外人说自己姑娘不上规矩，委屈了她。

        这不千挑万选才找到一个最适合她的人。

        黎漾向许寒州和沈延初问了声好，同姜禾坐到了他们对面的椅子上，这才得空细细打量起她的漫画男主。

        自己画的人物，就算见到“活”的了，本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可真当她与沈延初凝望彼此、二人之间再无遮挡时，当那些跃然纸上却是平面的静止的线条和色彩，变成了立体动态的人，她只觉一切都太不真实。

        好似无数蝴蝶振翅而飞，千山万水流过心头。

        只见沈公子坦然端坐，乌黑长发被流云金冠高高束起，与其劲瘦腰间的金色流云纹腰带遥相呼应，墨色衣衫称得他整个人沉稳干练。

        沈延初就这么看着黎羽棠，又似乎根本没在看她，只是在想事情，他一双星眸并不温柔多情，反而冷淡深邃。

        有如静谧夜空的繁光远缀。

        黎漾一个没忍住把内心os说了出来。

        “哥哥好帅啊。”

        姜禾：“？”

        许寒州：“？”

        沈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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