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信

前世种种与今生涂全的话，霎时都在傅瑶君的脑海中闪过，绕得她头晕脚轻，一时分不清脑海中记忆的真假虚实。

        “小姐，”知道根底的佩玉忙在后面扶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冷静些，我们先回家去看看吧。”

        说着，对史小石使了个眼色。

        她知道傅瑶君此刻定然担心家中，不如让史小石先回去，也好先定小姐的心。

        史小石会意，身形轻闪，先往家中去了。

        傅瑶君平复着呼吸，目光看着史小石的背影，点头道：“对，回家去。”

        是真是假，总要看见了才知道。

        她让那仆妇上到自己的马车上，沉声问：“究竟是什么回事，你细细说给我听。”

        “是，大小姐，伤了二老爷的人是云喜！”那仆妇抹着泪地说，“那贼汉昨夜潜入家中放火，被史爷爷和朝廷的什么铁甲卫拿下了，人都捆好了，二老爷就在那儿和朝廷的官儿说话呢，谁知云喜力气那么大，竟然把绳索都挣断了。

        “谁也想到会那样，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云喜夺了朝廷官儿的刀。当时小少爷还在安慰二小姐呢，史榕立刻护住了少爷小姐，二老爷当时也喊着小心，结果那云喜竟冲向了二老爷！

        “一团人围在那儿，又近又乱，他又快，等军爷把人按住，就看见二老爷肚子上中了两刀，流了好多血，看着就骇人！”

        仆妇口齿还算伶俐，絮絮叨叨地说着，足以让傅瑶君想象到彼时的紧张。

        傅琪君和傅咏安竟然就在当场，也差点儿出事！

        前世于城墙上看见的惨状又在眼前环绕，让傅瑶君不由颤抖起来，佩玉忙轻声宽慰道：“小姐别担心，少爷和二小姐都好好的。二老爷……吉人天相，也不会有事的。”

        那仆妇忙也说：“是是是，大小姐，少爷和二小姐都很好，少爷还能安慰二小姐呢，又请了县里所有的大夫来看二老爷，二老爷他……”

        她不敢再说下去。

        自己从家出来的时候二老爷可不算好，郑妈妈还让她缓缓说给小姐听，别吓到大小姐。

        但这样的事情怎么缓缓说呢？谁又知道二老爷能不能活着呢？谁又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他们都是前天佩玉离开的时候，才知道大小姐竟不在家中。

        傅大小姐的船慢，乌桐县那边的事情却是白天就传过来了，纵然不知细节如何，但忽闻自家卷入惊天大案，让他们怎能不怕？

        傅瑶君没有再说话，只示意佩玉将车窗帘子卷起，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情绪波澜起伏不定。

        弟弟妹妹确定无事就好。

        铁甲卫想是孟十三安排的，不必在意。

        唯独傅皋，唯独傅皋……

        傅瑶君回到铁匠街的时候，自家门外面已经被一队铁甲卫团团围住，就如那次在衙门中看到的那样，屋顶墙头，都是人。

        许多百姓不敢凑近，便在远处围着指指点点，议论着总在风口浪尖上的傅家。

        而傅皋的院子内外，石水县最有名的大夫都在这儿了，个个眉头深锁，低声交流着。

        傅琪君和傅咏安姐弟二人，则在院内，听那些大夫意见。

        他二人虽然年纪小，却不是担不起事儿的性子，又有郑妈妈、弄月、各自的乳娘前后帮着，让家里乱中有序。

        只是几天不见，两个本就病弱的小人儿又瘦了一圈，衣服都嫌阔大了。

        傅瑶君的身影刚刚出现在院外，两个孩子看见她，顿时没了那强撑出来的沉着劲儿，傅琪君更是直接扑过来，抱着她呜呜地哭着。

        傅咏安也用力抓着她的衣袖，眼泪往地上掉。

        “大姐姐，二叔父他……”他低声说。

        “我都知道了，不要怕，姐姐回来了，一切都好了。”傅瑶君话刚出口，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一手牵着一个往院内走，口中还哽咽道，“二叔，我二叔父怎么样了？”

        神色又慌张又急切，泪珠儿不要钱似地往下掉，真是担心至极的纯孝的样子，看得那些大夫药童，无不动容。

        虽然外间有议论傅皋的声音，但如今看来，这关系极好的傅家兄弟相继遭奸人相害，可见那些话是不实的。

        一家子，都着落在这几个小孩子身上。

        那些大夫们心中感慨，正要说些宽慰的话，刚刚走到房门前的傅瑶君忽得摇晃了两下，眼睛一闭，腿一软，竟然就晕了过去。

        “姐姐！”

        “小姐！”

        “大小姐！”

        一群人顿时慌了，七手八脚地都冲过去扶人。

        傅琪君和傅咏安两姐弟，更是吓得哭出声来。

        还得是佩玉力大人快，先一步将傅瑶君横抱起来，着急地问大夫：“各位老先生，快悄悄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之前我家大老爷下葬那天也是这样，晕了好些日子呢。”

        如此紧急，大夫们自然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了，早有人过来搭了脉，道：“大小姐本就体弱，如今更是忧思过度，急火攻心。我看不但大小姐，小小姐小少爷怕也是不好，还是先送了回房去吧。”

        傅瑶君这一晕，傅家又乱了好一阵子。

        但乱都是乱在傅瑶君房间之外，房间之内，脸色苍白没甚血色的傅瑶君披着衣服，抱着手炉，坐在偏厅的软塌上，盯着桌上的蜡烛发呆。

        她就是装晕，她就是不想在不确定之前看见傅皋。

        她怕自己会心软。

        她会控制不住地想，许是因她重活了一世所以事有不同，许是因她前世所查有误，现在的傅皋还没和顾斯年沆瀣一气。

        她怕自己真的信了“与你二叔无关”的话。

        弄月提了装着药与饭菜的食盒进来，在塌上支了炕桌，先将那碗药端了出来，柔声道：

        “小姐，大夫说这药要饭前吃。”

        “好。”傅瑶君还盯着烛台发呆，但应得很快，直接将那药碗端在手里，一仰头，一口气就吞了下去。

        苦得发涩，但却让傅瑶君的神思更清明了些。

        “小姐，”弄月忙过来给她顺着，“药岂有这么吃的？”

        傅瑶君放下药碗，对她道：“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多谢你了。”

        弄月摇摇头：“大小姐没事，奴婢就不辛苦。”

        傅瑶君笑了笑，看了眼桌上的饭食，没什么胃口，顿了顿道：“叫史爷爷来一下，我有事情要问。”

        “是。”

        不多时，史榕拄着拐杖进了来，打量了下傅瑶君，道：“姑娘没事就好。”

        说着话，坐到了弄月搬来的圈椅上。

        傅瑶君先欠身道：“多谢史爷爷护住了琪君和咏安。”

        史榕堆在椅子上不动弹，只道：“是老朽该做的。”

        傅瑶君又沉默片刻，才问：“刺杀的事情，史爷爷怎么看？有没有……做戏的可能？”

        史榕抬眼看她，摇摇头，肯定道：“当时太急太快，不像有。”

        傅瑶君看着他，缓缓道：“不像有，不是没有。”

        史榕听她如此说，耷拉着眼皮儿又想了想当时情况，还是摇头：“老汉看着确实不像。大小姐真觉得二老爷是奸佞之人吗？我听小石头说了，云喜是西狄人。”

        一旁的弄月吃惊地捂住嘴。

        傅瑶君不说话了。

        兄弟二人都是栽在西狄人手上，确实比兄弟阋墙，弟弟贪图功名利禄害死哥哥，好接受太多。

        她想了很久，屋中也安静了很久。

        桌上的饭菜已经冷了，弄月收拾了下去，让厨房再备些粥菜上来。

        傅瑶君怀抱着手炉，想着前世种种，想着城墙之上顾斯年说的话，想着城墙下死去的那些人，想着父母棺椁中的断簪，想着那个盒子里的遗物，想着孟十三拿着骨笛时的目光，终于开口了。

        “史爷爷，他会死吗？”

        史榕愣了一下，才答道：“看着凶险，但救得及时，依老朽说，应该不会死的。”

        傅瑶君捏着手炉，扭头看窗上的石榴雕花。

        “死不了，”她的声音冷如坚冰，再无半分疑惑，“就是计。”

        即便不说自己前世记忆，傅皋的贴身小厮云喜深涉鹊山事，深涉父母商队之死，结果他只中两刀就想洗清嫌疑。

        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史榕又看了她一眼，重新耷拉下眼皮儿，起身道：“是，听凭大小姐吩咐。”

        乌桐县衙门的后堂中，叶书白正将两份密折扔进了火盆之中，看着吞噬了纸张的火舌，古怪道：“傅皋遇刺？”

        “是，孟将军就是这么说的。”武威道。

        叶书白意外事情会如此发展，眼看着密折被烧成了灰烬，正要吩咐什么，对武威却木着张脸开口道：

        “王爷，恕末将不能遵命。”

        叶书白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武威走过来，蹲身捏了一下他的脚踝。

        叶书白躲闪不及又被碰了伤处，疼得闷哼一声。

        武威单膝落地，抬头问道：“王爷今日，为何如此？”

        叶书白反问：“本王做什么了？”

        武威直视着他的眼睛：“王爷早就怀疑四象司中有人不干净，对吗？”

        叶书白眉毛轻挑，没有说话。

        “所以王爷才要打发我们离开，如果不是那个史壮士，”武威直接问了出来，“王爷是否又要轻易言死？”

        叶书白的目光冷了下来。

        “你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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