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入山

傅瑶君的不安，源自叶书白的话。

        结合前世种种，她断定四象司中已有人与顾斯年勾结，但顾斯年是非诏不得离京的皇子，所以他能搭上的，只能是京中之人。

        依着傅瑶君对四象司的粗浅了解，有“六将军总铁甲三千，百监察领暗探三万”之说，因此如今在鹊山上的四象司，被称为“将军”的孟十三的，地位该是相当高的。

        不过因为那片骨笛，傅瑶君认为孟十三值得信任，毕竟刺杀事上，她连叶书白都怀疑了。

        既然铁甲卫的孟十三可信，那涉及此事的四象司监察，怕就不可信了。

        他们亦是从京中来此，他们亦是要查刺杀事、查鹊山案。

        可以自己前世毕竟从没与四象司打过交道，对于他们的内部不甚了解，因此忽觉了这点，但叶书白久在庙堂，对于四象司的异样，定比她敏感很多。

        因此，他对涂全说的话，是“孟将军会如何”；对自己说的话，是“有孟将军在”。

        如交代后事一般。

        一旁，将最大的秘密说出的涂全，反而轻松起来，索性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鹊山刺杀未成，我们就知道保不住鹊山了。主家深恨怀王，所以才想出了这上楼去梯的法子。大小姐，就算怀王救下其他人，但只要那个四象司的暗探在，他就一定会给鹊山陪葬。”

        傅瑶君只觉气血上涌。

        他们要叶书白活不成，而叶书白就是奔着活不成去的。

        他要以身涉险，揭开四象司内部有叛乱之人的秘密！

        “你该死！”她的语气都凌厉起来，高声道“佩玉！史哥哥！”

        涂全却笑了，看着傅瑶君，坦然道：“傅姑娘，我是西狄人，西狄与怀王，本就是不共戴天。”

        这次，连冲进门的佩玉和史小石，都被这话惊到了。

        大昭人谁不喜欢怀王祖上自与太·祖共同起事起，便代代镇守西陲的典故？谁不知道怀王家连续三代收复前朝在西槌失地，安民抚境的战绩？

        能异姓封王，能被历代君王倚重而不倒，全因西境百姓的拥戴，也因怀王几代人领无数军士血战疆场，终把西狄打得不敢东顾。

        直到老怀王夫妻中计身死边疆，六岁的叶书白被接到京城中养大，西陲才换防成了当今的镇西将军。

        但涂全是西狄人的事情，莫说佩玉和史小石，傅瑶君活了两世，都是头回得知。

        她看着涂全的目光，不可思议地问：“你……你……”

        父亲知道吗？他是一开始就瞒骗了父亲吗？

        涂全看着她的目光，知道她心中在猜测什么，苦笑道：“大小姐放心，大老爷一生光明磊落，他只是信错了我。”

        他是西狄人，与怀王世代为仇，只要怀王的爵位传承一天，这仇恨便不能消。

        可他却是自幼在大昭长大，衣食住行都与昭朝百姓一样，却依旧被人将世代血仇灌进了骨子里。

        跟着傅渊行商时，他也曾在西陲听过西狄人对大昭边境的侵扰、掠夺，知道前朝帝国战乱时，西狄人趁机入侵，为占领那些土地，对百姓有过怎样的屠戮。

        他质疑过，但最终他只是在心中告诉自己，西狄与大昭，本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可傅渊的死，却让他彻底动摇了，纵然他还能欺心，安慰自己那是他们大昭内部倾轧之故，但欺心之言，先输给了叶书白的一句“不肯填送他人性命”，再输给了傅瑶君的一句“稚子无辜”。

        只是，傅瑶君再不想理会他了。

        原来一开始就是存心的欺骗，西狄人，呵，也就是说顾斯年身为皇子，竟然也里通外国。

        前世她在他身边十年，查了他五年，本以为顾斯年再做什么都不会让自己惊讶了，不想他还能给自己新的惊喜。

        只是她来不及想这许多，当下重要的是救下将叶书白。

        “我要入山，”她快步向门口走着，对佩玉和史小石道，“你们在这儿，给我看紧了这些人。”

        身后涂全忽然又叫住她：“只是傅大小姐，云喜，也是西狄人。”

        傅瑶君的脚步不停。

        “所以你，误会你二叔了。”涂全诚恳道。

        傅瑶君的脚步终于微滞，但依旧未停，也没有再对他多说一句，直接出了房间，往洞口去。

        “看好了，别让他死了。”她冷冰冰地说，已经将小弩握在了手中。

        史小石跟在她的身后，难得说话都快了起来道：“你不行，我去。洞中阴暗狭窄，我比佩玉都更快些。”

        自家小姐他是知道的，自保可以，从四象司手中救人，不可能。

        “好。”傅瑶君应得干脆，但依旧不停步，只道，“那请史哥哥帮我另一件事……”

        房间中的涂全，听着外面傅瑶君渐行渐远的声音，心底终再无波澜。

        傅大哥，有这样的一个女儿，你终也可以瞑目了吧。

        傅瑶君跟着史小石，策马狂奔至乌桐县令在鹊山上的果园，远远就能听见山间时断时续的喊杀声，并上那将鹊山照如白昼的火把，只觉肃杀之气冲天。

        山脚下，果园四周，铁甲卫、从别县调来的衙役并附近守备驻兵，早就将鹊山围成个铁桶一般。

        是以二人马未到近前，就被人以刀·枪拦住，呵斥道：“什么人？”

        傅瑶君立刻翻身下马：“大人，小女是备州商户，来寻王爷和铁甲卫的孟将军。”

        官军哪里会信？反而是铁甲卫中有人听见，火把往脸上一笑，怪道：

        “你？找孟将军何事？”

        傅瑶君认出是曾在石水县衙见过的铁甲卫中人，急忙施礼道：“是，大人，事情紧急，能否请大人去寻王爷或者孟将军来？”

        她如今对这些人的身份都有怀疑，自然不能说破。

        那人没有立刻答应，只打量了下史小石：“他又是谁？”

        “我家护院。”傅瑶君急道，“大人，我知道里面正在拿贼，但我有极重要的情报要当面告诉孟将军或者王爷，还请大人帮我。”

        她能听出，后面山上打斗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那人皱了下眉头，挥挥手道：“跟我过来吧。”

        傅瑶君慌忙提着裙子，跟着他快步往山洞口那边去。

        刚到洞口，就见孟十三领着七八个铁甲卫，押了一群衣衫褴褛，驼背弯腰的人，刚从山洞出来，正在清点人数。

        “孟将军。”傅瑶君急忙唤了一声，跑了过去。

        倒是孟十三忽得见傅瑶君进来，僵硬的脸皮都抽动了起来。

        怎么又是她？

        虽然她检举有功，又出了很多力，但毕竟是嫌犯至亲，不清白着呢，却一次又一次地往上凑，今天还凑到战场来了。

        姓傅的都不怕死吗？

        “怎么回事？”她拉长了脸问，怒喝道，“谁许他们进山的？”

        领着他们进来的铁甲卫顿时一凛，立刻就要去拦傅瑶君，却被史小石无声无息地窜出，手戟轻抬拦住了他。

        他本就黑，纵然有火把，黑夜中也不大显眼，因此只这一下，足以让周围的铁甲卫大吃一惊，纷纷长刀在手。

        而傅瑶君就趁着这个功夫，已经附在了孟十三耳边，将事情两三句便说清楚，急道：“王爷呢？进去了？”

        孟十三生气的眼睛嚯地瞪圆了，再顾不上愤怒什么的，转身就往洞内冲。

        洞内刚刚阻止了那些人炸毁山洞的图谋，解了机关，所以怀王就立刻进洞去了。

        四象司其他人都忙着清点俘虏，因此身边只有一个武威陪着，而带路的，正是那个潜入的四象司暗探。

        傅瑶君忙高声道：“孟将军，我家哥哥很厉害的，一起吧，多份保障。”

        孟十三回头看了眼被围住的史小石，想着刚才那一幕，脚下不停，只道：“跟着。”

        史小石立刻跟了上去，脚下速度极快。

        只是在和傅瑶君错身而过的时候，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傅瑶君捏着那个东西，口中说着“小心”，人已经跟着进了山洞。

        铁甲卫诸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让孟将军忽然变了态度，但也没人去阻拦傅瑶君。

        孟十三说的是“跟着”，也没具体说是谁跟着，那兴许这看着单薄又矮小的姑娘……有用？

        铁甲卫职责之故，格外言寡语，并以将令为尊，因此不疑有他，只各自忙碌。

        傅瑶君并非是跟着去救叶书白。

        史小石既然说了她不行，那她就是不行，去了也不过是给高手门添乱，救不下叶书白，反而枉送了别人的性命。

        她之所以进来，为的是父母为之而死的两样图纸。

        既然四象司人不可信，此处又仍有被炸毁的风险，那她就要将那图纸抢出来。

        顾斯年不择手段，执棋人谨慎周全，他们既都冒了暴露与四象司有勾结的风险也要杀死叶书白，那么此刻山洞之中的东西，也得是真的。

        只有真的，才会引叶书白查下去，才会让人感到值得刺杀王爷，才会在事后让人相信大案已破。

        当然，依着顾斯年的性格，不会将图纸留给对手。

        若山被炸毁，他们会确保留下残纸碎章，让人相信图纸已毁；若山没有被炸，也会另有计策毁图。

        所以她不但得救下叶书白，更要将图纸抢出来，让顾斯年的计划彻底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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