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走了

鹊山的事情一而再的出纰漏，傅皋知道二皇子已有不满，因此此次回来，确实存了试探傅瑶君的心思。

        结果还没等他试探，傅瑶君竟然当众问出了这样一番话，使得自诩老成的傅皋骇如惊天霹雳。

        别说是当着天下人演兄弟情深了，他连脸色都没挂住。

        难道真如殿下所说，世间从无意外，不过是谋算不到罢了。

        可傅瑶君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商户女，哪儿来的谋算？

        傅皋立刻就想到了叶书白的身上。

        难道鹊山救人只是叶书白将计就计的一场戏，好方便他查鹊山秘密？

        可傅瑶君怎么会认识叶书白呢？

        此念一起，傅皋就想到了傅渊，还有那“义兄妹”之说，在心中冷哼一声。

        呵，我的好大哥，原来你也有瞒着我的事情。

        想起傅渊的瞬间，傅皋再起杀念。

        偏偏，眼下又杀不得。

        兄长夫妻刚没，傅瑶君就当着几乎满城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就算他们现在不想，若三姐弟真出事了，那别人不想也得想了。

        傅皋觉得被个黄口小儿拿捏了，更气了。

        可恶！

        就在傅皋心中愤怒，脸上不得不做出个慈爱悲伤模样，拼命劝着的时候，对面的傅瑶君忽然停止了哭声。

        她呆呆地看了他好半天，直看得傅皋心中发毛，才忽然抓着他的胳膊，如梦初醒般怔怔地问：

        “二叔父，你回来了？二叔父！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凄厉的哭声，语中依赖之情甚重，而后，还没等傅皋应对，傅瑶君向后一躺，直接晕过去了。

        顿时，又给傅皋晕糊涂了。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兴许她只是委屈到了，所以才有那么一番怨怼之言？

        心中想着，傅皋面上更显急切，只抱着傅瑶君，唤道：“瑶儿，瑶儿！快来人！”

        现场乱成一团，傅瑶君没醒，傅家那对龙凤胎一边哭爹娘一边喊着姐姐，没两声，也跟着晕了过去。

        傅皋手忙脚乱，跟着的人也一拥而上，差点儿把傅二老爷给挤倒在地。

        场面更乱了。

        最后还是佩玉靠力气分开人群，将傅瑶君横抱起来，才发现她的左臂已经僵硬的，忙探了一下鼻息。

        气息均匀。

        她立刻道：“退后，都别慌乱，妈妈们快看看二小姐和少爷。”

        被挤得衣服都乱了的傅皋听见，忙也端起二老爷的范儿，对佩玉道：

        “快送他们回家去，叫大夫好好瞧瞧。我苦命的哥哥啊，你怎么就丢下这三个孩子走了呢？”

        无论如何他们晕了，自己终于能无旁骛地演一会儿了，又开始抱着墓碑，哀哀地哭他“苦命的兄长，苦命的侄子侄女们。”

        佩玉看见傅皋便想起傅六的话来，心下恶心又不敢表露出来，干脆不理会他，只抱着傅瑶君转头就跑。

        傅琪君和傅咏安也由各自奶妈妈抱着他们，一群人跟着佩玉匆匆往家回。

        长房仆役虽然走了不少，但因为傅皋还在，因此各位掌柜账房还留在墓前的，更有人来劝傅皋节哀。

        只原本隐在人群之后的史小石，早在傅皋奔来的时候，就偷偷出来了。

        傅皋又自顾自哭了会儿，才在众人劝说下渐渐收声，只得站起身，扫向人群中的傅家族人，冷笑道：

        “好，好，好，待被我查出是谁敢欺负到我哥哥的门上，拼着不当这关，我也要为我的侄子侄女出气！”

        话本是他要说给傅家三姐弟听的，好让他们对自己感恩戴德，岂料三姐弟都晕倒。

        最该听话的人不在，那话说得太漂亮，也差意思。

        没过足戏瘾的傅皋，脸色更难看了。

        人群中，族长脸色灰白，只是见傅皋扫向自己的目光，哪里敢再露出异样？

        人群之外，被傅瑶君睁开眼睛，恰好听见这句话，冷笑一声。

        “佩玉，我没事。”她靠在佩玉怀中，疲累地低声道，“看见史哥哥了吗？”

        “他已经家去了，”佩玉眼眶更红，“小姐，他刚才真的想要杀你。”

        “我知道，但他也只能想想，”傅瑶君轻声说，“有你们，我不怕。”

        她并没有问自家弟妹，她本就是装晕，所以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她只担心弟妹们的身子，不担心他们的心智。

        佩玉听着她有些嘶哑的哭腔，再想她刚才的话，心疼极了。

        “是，有我在，小姐什么都不用怕。”

        回家，请医，问药，折腾得人仰马翻。

        傅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大夫刚刚给傅瑶君开了药，正叮嘱人呢。

        “一日三次煎服，这几天千万莫让大小姐劳累了。总要养个半月，才能好转。”

        弄月一一应了，称了银子，郑妈妈刚要把大夫送出门去，傅皋忙叫了人，又问了很多话，才放了大夫离开。

        一副慈爱的模样。

        问完大夫，她站在屏风外面，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见床上的傅瑶君脸色惨白，还没有醒过来。

        到底是侄女的房间，傅皋不好凑到床边去，但看傅瑶君这样，又有大夫的话，他的心又松了两分。

        “我朝中还有事情，这几日我虽能留在备州，却不能在家久待，你们要好好照料大小姐，等我闲了，再来看她。”他端着架子，吩咐着众人。

        众人立刻应是，傅皋又长吁短叹了一番，才离开了。

        只他刚刚离开房间，傅瑶君便翻身坐起，弄月也抱来了两身半旧的布衣，快速给她换好。

        没人多提一句傅皋，毕竟事已至此，有何可说的？

        而史小石，已从窗子无声无息地翻进房间，站在了屏风之外。

        他这次回来，脸因为太脏所以显得更黑了，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还有补丁，人看起来也更加颓废了，身上还有股来不及梳洗的尘土霉味儿。

        傅瑶君穿戴整齐转出屏风，见史小石靠窗前站着，道：“哥哥坐下，先喝杯茶吧。”

        史小石不动，只没精打采地说了句：“脏。”

        傅瑶君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强求：“哥哥说的乞丐究竟是什么怎么回事？想县中乞丐总不能都是外乡人，肯定有人认识的，突然没了，怎会不让人怀疑？没人找吗？”

        “都是官差捉拿，罪名或偷或抢，直接扔入狱中，”史小石缓缓道，“乌桐富庶，家中有余力的人，怎会让亲戚做了乞丐？所以能当乞丐，肯定是家中无人了。就算有旧邻想要周济，听说是犯了官司被抓，谁还会管？”

        傅瑶君听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耐心，听完后已经明白。

        果然这等事情，知县如何能不知情？一丘之貉罢了。

        “看哥哥的样子，是找到地方了？”

        “地方该是在山腹中，入口在县令家的果园里。但我没能混进去。”

        傅瑶君颇感意外：“哥哥没能混进去？”

        她以为史小石都查到这一步了，当是已经混入其中了呢。

        史小石更丧气起来：“我装了十来天乞丐，也没人来寻我的麻烦。”

        傅瑶君明白过来。

        史小石虽然黑瘦，但自幼习武，目光身形与寻常人不同，再怎么装乞丐，也装不像的。

        她松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哥哥确实不像乞丐。况且怀王如今就在查鹊山，他们肯定警醒。没抓了哥哥也是好事，不然易进难出，他们下了黑手怎么办？”

        史小石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稍微高兴了一点儿。

        “还有涂掌柜，”他继续说，“我在乌桐县已看见三支粮船队伍在折柳渡离岸，涂掌柜亲自跟船，到乌桐水界再分两路，涂掌柜亲带一行人乔装改道，把粮往山里运，算来至少六万石粮。

        “如此推算，十个月至少出粮在百万石上下，太多了。”

        史小石今天话的确说太多了，累得嘴角都一起耷拉了。

        傅瑶君很淡然：“他运入山里的，应该不是粮食。哥哥有发现其他查这事的人吗？”

        史小石耷拉着脑袋细想一番，摇摇头：“什么样的人？”

        “怀王，可能就是怀王本人，他长得……比你还不像乞丐。”

        她回忆了一下叶书白那霁月光风、文弱端方的模样，笃定道。

        史小石更加笃定地摇头：“不在客栈？”

        他回来的时候，可是见到客栈里王府护卫仍在的。

        傅瑶君将傅六的事情告诉他：“……佩玉去了才发现人不见了，也不知道哪天走的。小厮还在，护卫少了那个武大人。”

        史小石听她说了傅六的时候，难得眼睛都瞪大了，低声怒道：“他该死。”

        而后，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几天在涂掌柜身边的面孔：“但我没见到云喜。”

        “哥哥莫气，傅六不值一提。”傅瑶君淡淡地说，“等从乌桐回来，连主带仆，自有后果。”

        他二人说着，弄月已经将行囊收拾好了。

        “银票和碎银子铜钱，我给小姐多拿了一些，都夹在衣服和鞋子里。姑娘身上也带些吧。”弄月面有愁容，小声说。

        “好，”傅瑶君道，“这几天送来的账目直接接到我屋里，让二妹妹来看就好，你也帮着她一起。”

        “是。”

        佩玉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犹豫道：“小姐确定不要我一起去吗？”

        “姐姐留下来，我才能放心家里，记得我吩咐的事情，千万别忘了。”傅瑶君叮嘱。

        佩玉无奈，只能用力点头：“嗯，十天后，我亲自去乌桐接姑娘回家。”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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