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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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儿,是你吗?”
随着这声询问,满屋子的鬼气乍然收拢,秦九矜只看见那姓马的尖叫着跑出房门的背影,接着,他便重新陷入了混沌。
心口处似有暖流缓缓注入,秦九矜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哥哥。”
秦九矜方一睁眼,便见着楚阎放大在他面前的脸。
周边是昏暗的。
他下意识抬起手,见双手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污,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这时,楚阎摩挲了下他的脸,问:“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
秦九矜还当方才皆是噩梦一场,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当然不承认自己流了金豆豆,当即否认道:“没有没有,你怎么来了?”
问完这句,他才环顾四周。小小一方区域,身下是干草堆,身边两米处是木制的牢门!
“大狱??”
“天黑了,我便寻来了。”楚阎将他扶坐起来,一个一个地回答,“听衙差们说,你白日当众殴打官差并抢夺尸体,便将你关进来了。”
“我?”秦九矜险些原地窜了起来,“殴打官差?抢夺尸体?是我吗??”
楚阎一脸老实地点了点头。
据在场的人说,秦九矜看着柔弱不能自理,被个疯疯癫癫的女子掐得直翻白眼毫无还手之力,结果转头就把扑上去帮忙的官差一顿好揍。
那马鉴远的尸体在担架上好好地凉着,他一脚踹翻担架不说还扬言要将尸身千刀万剐。
大放了一番厥词之后,还没等衙差逮捕,他自己倒先直直倒了下去。
“”
“哥”
“别!别帮我回忆,我根本回忆不起来!”秦九矜捂着脑门拒绝接受现实,顺带着想起了方才那“噩梦”中借用自己身体的女鬼说的所有话。
对衙差和姓马的有如此怨念,当众拳打脚踢
他不是被掐晕了,他是真的被那女鬼附身了!
眼见着秦九矜的表情从生无可恋到恍然大悟再到生无可恋,楚阎适时问了一句:“哥哥,你看见什么了?”
秦九矜头一抬,表情拧巴了半天,说:“我若告诉你,你别怕啊。”
楚阎原本坐得笔直,闻言反倒躬起身子,往秦九矜那边贴了贴:“哥哥离我近些,我就不怕了。”
半个时辰后,一人一鬼重新出现在马府前,对着大门面面相觑了半晌。
不为别的,只为那朱红大门左右两边完全相反的布景。
左边以白布做饰,白底灯笼上写一黑字:奠
而右边则依旧是红色幔布,大红的灯笼喜气洋洋,贴一金箔字:囍
“恕我唐突,”秦九矜弱弱举手,问道,“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是一样的吗?”
楚阎侧身瞧他,答道:“恐怕是的。”
“所以这究竟是实景还是幻象?又是红又是白”秦九矜内心是崩溃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应当是幻象,可幻象也是由事实而生。”
这话不假,秦九矜也想到了。
马鉴远死时,马府门前明明是新婚布景,可他和楚阎看到的皆是白色的丧景,直至天色大亮,他才瞧见红色装饰。
“黑夜是窥探真相最好的时机,”楚阎又说,“而白日,一切往往会被掩盖。”
秦九矜打了个哆嗦:“你这小鬼,说话倒像个大人一样。”
“”楚阎抵拳轻咳一下,“哥哥,喜景和丧景混杂,倒像是某种民俗。”
罢了他的声音也抖了抖,“挺可怕的。”
究竟是何种民俗已不用多说,因为楚阎话音刚落,远远的便出现了一道人影。
此刻亥时未至,卞城一到这时候便静得像座死城,因此那人满身丁零当啷的响动十分明显。
铃铛是镇邪之物,鬼魂不会随身携带,那是个活人。
秦九矜抓着楚阎的肩膀,两人一起窝到墙根。
只见那来人个头矮小,上衣大红,下衣大绿,肩膀处盖着道花里胡哨的喜帕,头顶还戴着挤满了字的高帽。
仔细一看面庞,是个老妇的模样,两团绯红映在脸颊上,额中一点足有小拇指尖大小的黑痣。
她的左手碾着几枚铜钱,右手拿着黄铜色的铃铛轻轻摇动。
最为突出的还是她那双脚,鞋尖极小,走路时也仿佛只有脚尖点地,哒哒哒的。
“诡媒人。”楚阎轻声道。
吱嘎一声,马府的大门开了一条缝隙,那诡媒人便大摇大摆着走了进去。
她进门时,亥时刚至。
秦九矜对着大门盯了片刻,放在楚阎肩上的手也忘了松开,他问道:“冥婚?”
楚阎歪头看了眼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感受着贴在背上的温度,喉结上下滚动一番,道:“是。”
“跟谁配?”秦九矜的声音沉了沉。
“当是跟本有婚约的女方配。”
“可她还活着,”秦九矜道,“这是草菅人命。”
楚阎沉默了片刻,道:“哥哥,你想救她吗?”
————
秦九矜觉得自己哪天要是真被吓死了,那一定也是自己作的,闲的没事去拯救失足少女,有这功夫干点什么不好!
他被楚阎带着一起穿墙而过,偷偷扎在马鉴远的灵堂边,听着那诡媒人与马家人的对话。
一个脑子也分成了两半,一半用来一边后悔一边跟良心作斗争,另一半用来听关键信息。
人死后停棺三日方可下葬,马家财大业大容不得自家独子被官府剖开验尸,因此已把尸身带了回来。
“嗯~”诡媒人围着棺材绕了一圈,目光从马鉴远青灰色的脸上移开,用着低哑的声音慢慢道,“马公子福相不错,这阴婚配得。”
马夫人一听“福相”二字,当即便失声痛哭。
马老爷皱着眉道:“杨氏入门我儿便丢了性命,这阴婚不能换人吗?”
杨氏
秦九矜回忆了一下,马鉴远死前确实骂过那新娘子,他说“杨氏,本公子娶你是你的福分,撒野撒到我头上来了?!”
这样想来,姓马的对新娘只有颐指气使和色字当头,并无尊重之意。
那诡媒人道:“你儿死得冤屈,配冥婚是为了压制煞气,防止他化为厉鬼家宅不宁,原配妻子的效果可比野花野草好得多。”
马老爷一顿,继而接受了这个说法。
诡媒人又围着棺材转起圈来,左手颠着那几枚铜钱,右手配合着摇铃,脚上哒哒的步子也与铜钱和铃铛的声音维持在同样的频率。
她每颠一步便神神叨叨地念一句:
“子时迎亲,大红花轿抬新娘。”
“子时合棺,一对新人入洞房。”
“午时送葬,情意绵绵心不凉。”
“娶新娘、嫁新娘;大花轿,好儿郎;童男童女送亲去,新郎回魂抱妻来;良辰美景应由是,阴阳交合同穴眠。”
叮铃铃,叮铃铃——
秦九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将楚阎当做抱枕一般死死箍在怀里。冬夜,路上积雪甚至还未消,他怀中抱着个冰坨子也不觉得冷,只觉得心里拔凉拔凉。
这念的都是什么鬼东西?他不要逞英雄了直接把他押回牢里当嫌犯吧谢谢!
灵堂里的响动还在继续,楚阎背对着秦九矜,双脸连着两边耳朵尖都是通红的。思疑再三,将手慢慢覆到秦九矜的手背上,轻轻说了句:“哥哥,好可怕。”
后者立刻反手将他的双手牢牢攥住,语气都僵了:“不怕不怕。”
楚阎低头,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可惜时间由不得他们做足心理建设,“子时迎亲,大红花轿抬新娘”,这第一夜的子时便要迎娶新娘了。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马府的小厮照常对杨氏很不客气,又拉又拽地将那发疯的新娘子拖到灵堂,诡媒人停下脚步打量她片刻,道:“不错,不错。”
马老爷便吩咐下去:“将她带回屋里梳妆打扮,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秦九矜也在此时深吸了一口气,贴着楚阎的耳朵道:“我想清楚了,我得救她,也是救我自己。”
这不仅仅是救那任人打骂的无辜新娘,也是帮自己洗脱冤屈的方法。
秦九矜想了许多,那女鬼附身于他,在他面前重现了当日虐杀马鉴远的过程,并且透露了许多诸如“仰哥哥”“冤死狱中”“碎尸万段”“师母”等这样的信息,一定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还有当时的敲门声和那声“悦儿”,分明就来自于他在马府前看见的青衫书生鬼。
这一切要想弄清楚,只能让那些无论男鬼还是女鬼的都出来溜一趟,溜到官府相信此事是厉鬼行凶才算完。
“那我帮你。”楚阎道。
“行。”
秦九矜放开了他,才发现胸前早已寒凉一片,他浑身一抖,险些打了个喷嚏。
“唔”他紧紧捂住脸,双眼睁得溜圆,好容易才将喷嚏憋了回去,弱弱道,“一会儿你施个障眼法,将我和那杨氏掉包。”
楚阎一怔:“你想代替她上花轿?”
“嗯。”
“我来吧哥哥。”
“好孩子,”秦九矜感动极了,“不过不用,左不过就是再穿一次嫁衣,我有经验。”
他这话是安慰楚阎也是安慰自己。
姓马的活着的时候娶亲便能引来两只鬼,死了还想娶亲那些鬼想必也不会罢休。
这趟去,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危险肯定是危险的,秦九矜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但总不能让个半大小子替他去担这份危险。
谁料楚阎的重点根本就不在这些,他只是喃喃自语了一句:“嫁衣”
而后便道:“那好吧,哥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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