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叶舒云也不是头回看与自己有关的流言了。只不过那些大都得过她的默许，而这个，显然不是她手下的作品。

        略略惊过后，她熟练一翻这报册的背面，开始拜读。

        “……曾被评为‘别有风情’的豪门女修某云，在南卫扈陵城郊被目睹与一神秘男妖同进同出、关系亲密。二人不仅在郊外山洞里共度良宵，出行时还疑似怀抱幼子。连某云她那公认最偏心护短的师尊都看不下去，第二天就亲赴扈陵棒打鸳鸯……”

        叶舒云看得起劲，还要往下读，手中的报册却被玉青衍一把抽走。

        他眉心一纠，这是又不高兴了。

        “他们有眼不识美人，前辈别气。”见他如此，叶舒云也不好意思露出笑意，便一本正经安抚他，“我在外名声不好。有些人一见我身边出现模样好的，就往男女之情上琢磨，竟把前辈想成男子了。”

        想着，她又打量了玉青衍一番，见眼前人乃是标准的瓜子脸、美人尖，凤眼顾盼尽是绰约风姿。也就是他高挑些、骨架子宽阔些，这也不算毛病，反而更显出强势气质。总不能一说大气的，便当是男子了吧？

        叶舒云只能归结于他这身里三层外三层的宽大衣裳。

        她冲他殷勤一笑：“玉前辈，要不要一起逛逛？”

        玉青衍想着要去翻那报册，又以为是她突发奇想要买新衣，便没有理会她。然叶舒云现下在自家地盘上，胆大腰杆直，不说话就当是默许，半拉半推地将玉青衍带进了一间成衣铺子。

        等玉青衍从那报册上读明白叶舒云所谓“名声不好”的含义时，他怀里的小白已被叶舒云抱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颇有分量的红白绸子。紧接着，他又被推进了一间单独的小房间。

        门在身后阖上，他回过神来，这才心道不好。

        他将报册放在一旁梳妆台上，故作镇定地抖落开那一团绸布。

        果然，是裙装。

        一盏茶见了底，玉青衍才终于磨磨蹭蹭地推门出来。他又复那般见谁都不顺眼的模样，薄唇微扬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虽笑却无情，冷傲得仿佛无人配入他的眼。幸亏她选的是这么一件桃红间白的衣裙，饶是冷玉化人，也能沾上几分柔情。

        就是，未免平坦了点。

        这话叶舒云是不敢宣之于口的。她欣赏了一番，正要开口夸，旁边同是来试衣的女修们却先比她动了。三俩个围过来，先是眼睛放光，赞叹声不绝，待夸得玉青衍嘴角弧度有点压不住了，又上了手，还要替他梳发。

        然而不巧，本想看热闹的叶舒云收到了叶靖文的消息：带人速回九重台。

        叶舒云心里一凛，也无心捯饬这些了，付过账便带着玉青衍回到联络点。值守的弟子们已准备齐全，他们一进门，弟子们就在玉青衍和小白的额心轻点一点，然后与他们道：“可登阁。”

        叶舒云颔首，转身再与玉青衍出门，往前方半空一指：“现在可以看到凌云阁，入凌云阁大阵了。”

        方才还视野开阔的白日晴空，当中突然多了一座利刃似的险峰，山峰高耸入云，几乎不见峰顶。如此破空而上，果真有凌云之意。

        这一幕确实叫玉青衍有几分意外。

        他不与人族来往太久，对修仙界的几个大门派的变化仅止于耳闻。后来见到叶舒云，他还心生鄙夷。如今来此亲眼一见，他倒可以承认，这群人还算是有所长进。

        他跟着叶舒云进山门，一路遇到不少身着同式样浅色道袍的弟子。他还没如何呢，那群人倒个个窥伺着他们，还交头接耳。

        玉青衍想起今日看的报册，明白几分，又看叶舒云，她似乎心事重重，对旁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只管闷头赶路。

        既然她都不在意，玉青衍更不会管。

        直到行到宗门广场前，一座五六人高的巨型人形石雕闯进了他的眼里。

        玉青衍定定看了会那石雕的人脸，隐约觉得熟悉，不由脚步也慢下来。叶舒云心里紧张着，见他盯着师祖石像，也不想耽搁时间，便极快地介绍着：“凌云阁的开山老祖，也是我师祖。”

        “他叫什么？”

        初见时玉青衍听凌云阁的名号便没反应，因此叶舒云也不意外他的孤陋寡闻。她一板一眼答曰：“师祖名讳，叶玄。”

        玉青衍一听这个名字，登时瞳孔微缩，显然是想起来了。叶舒云笑一笑，继续催着他往掌门师叔所在的九重台赶路。

        然他们才走几步，玉青衍又问：“我们是去见叶玄？”

        “师祖早已仙去了。”叶舒云古怪看他一眼，又道，“此番是见掌门，我师叔。”

        玉青衍松了的一口气又堵在了喉头。

        叶玄，他不熟，但他见过。他年纪尚小时常与人混在一处，听众人闲聊时，便知有这么个日日吹牛的剑修。

        他对此人不屑，唯一见的那次，他还扮女子捉弄叶玄。后来魔修入侵，他们便四散在各地，都忙着除魔。

        那时死的人太多了，他也受了重伤。他没有、也不想去一个一个问，当年的那些人谁还活着、谁已不在了。

        ——他心里清楚，不问也清楚。

        所以听说叶玄死了，他没有意外，反而轻松。可转念一想，他连叶玄都看不上，现在却要跟他的徒弟们平起平坐，他心里又不痛快了。

        然而叶舒云却还在他耳边叨叨起来，嘱咐着：“师叔虽然没有我师父强，但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修，你千万不能拿对我的态度对她。”

        她本想说要玉青衍态度客气点，可一想，他都没对她师父客气，又只好改了口：“实在不行，你就不说话了。师叔瞧着凶，其实人很好，不会介意的。”

        这倒是不难。

        玉青衍想着，姑且点了头。

        二人越走近九重台，四周遇见的弟子便越少。及至叶舒云推开九重台的石门时，往后往前都是空荡荡不见人。

        往里去瞧，纹理玄妙的石板铺满了九重台的一楼大厅，目所及的尽头是沿阶梯搭建的一方高台，除此之外也再无别物了。

        叶舒云也不再说话了，她带着玉青衍绕至一旁的旋梯，循阶而上。

        她连脚步都缓下来，每一步都轻得像用足尖起舞，生怕惊扰了谁似的。她越这样，玉青衍越故意“哒”、“哒”地迈着步子。然叶舒云却理都不理他的示威。

        如此上到九重台的第三层，叶舒云方从旋梯上转了方向，走向眼前平整厚重的石门，“笃笃”敲了三下，推门而入。

        玉青衍虽对人族这一套排场嗤之以鼻，却也不能否认，这些小把戏确然有效，连他都不由在门开时呼吸略略一滞。

        九重台的第三层，便是内门机要议事处。视线随门扉大敞而变得开阔，先是展露出房间尽头的石雕壁画，技法很大气，内容倒不算稀奇，照例是从万万年前的神迹讲到如今的人迹。

        壁画前排了三把雕花的红木椅，各配一张红木桌。再往旁看，便是左右各自排了若干把椅子，间着小桌台，如此一瞧也是不甚稀奇的会客厅布局。

        但站在厅中的那个人，却是稀奇的。

        她原本背对着他们，一头灰白的长发被梳成极为精巧的发髻，此时又背着手独自望着壁画，该是个声望累重、矜持自负的长辈——然她的衣裳却实在太独特，依玉青衍的眼光来看，他今日若是朵桃花，那这位就得是……就得是……一只五彩大鹦鹉？

        玉青衍是不明白一个人身上怎么可以同时有这样多的颜色的，但他眼前这个人，是做到了。

        然待“大鹦鹉”一回头，玉青衍又是一惊。

        他看此人五官样貌，也就三十岁上下，是不同于叶舒云的艳丽美人——但此人不知怎的，竟在眉眼上浓妆涂抹了一番，还染了偏紫的口脂，瞧着很像是人间话本子里勾勒出的妖女。

        这鹦鹉、或是妖女，自也看见了他，她的浓眉微挑，颇有些意外的先朝他开了口：“哟，怎么，是个女的吗？”

        他在此处一惊一乍，叶舒云却是习以为常，她老老实实行了礼，笑出标准的八颗牙，敬称道：“见过掌门师叔。”

        孟若清“嗯”了声，与叶舒云笑着对了个眼神，随即又饶有兴味地走到玉青衍跟前，毫不遮掩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遍：“嗯……他就是那个，玉青衍，是吧？”

        “长得真是不错。很美。”

        玉青衍觉得自己是看不懂这修仙界了。

        满意地养过眼，孟若清方才收回了视线，她握起叶舒云的手，问：“这一趟没什么事吧？”

        叶舒云立刻摇头，堆出个乖巧的样子，笑不露齿。

        “事情我都听小文说了。”她一边说，一边揉着叶舒云白皙的手，“是有点麻烦，但不着急。你呢，就安心准备仙盟大会，其他的所有事，包括李如墨，和这位美人，都不要再去想了，知道吗？”

        叶舒云点头如捣蒜。

        孟若清笑眯了眼，像是宠溺般揉了叶舒云的发顶，道：“一定要拿魁首。不要以为你天赋高了，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隔壁那位姓夙的小子，记得吧？”孟若清的手从她头顶滑到脸颊，“听说他刚刚筑基了哦，今年十七，也就比你晚一点。”

        “但人家可憋着气呢，你要是不够用心，可是会摔跤的哦。”

        叶舒云屏息皱眉，表情郑重而严肃，并适时开口：“弟子这段时日一定勤加修炼，不骄不躁，拿下第一！”

        孟若清似笑非笑收了手，微抬下巴，放过了她：“去吧。”

        得了这声，叶舒云几乎是拔腿就跑。她小碎步退出议事厅，随手关门，待石门隔绝了内外，她方才长舒一口气，一路小跑跑出九重台。

        至于玉青衍，嗯？谁是玉青衍？

        劫后余生的叶舒云没有回她的侧峰，而是先披上隐蝉衣，又往山下跑。

        凌云阁以山腰为界，山上常年住着的只有内门三峰弟子，山下则大多是普通外门弟子。虽然凌云阁并未人为设下界限，但山腰下的普通弟子们若无要事，都不会轻易跨过山腰。

        也不是没有人试着跨过这道阻碍、与内门弟子交好。但不过多久，这段情谊就会在彼此天壤之别的天赋资质之下无以为继。更有甚者，还有因嫉妒闹出人命来的。

        但叶舒云和她要见的这个人，还是有很大不同。

        叶舒云披着隐蝉衣，不必再像往日那般偷偷摸摸地寻小道。她循着最快的那条大道，灵活地避让开来往人群，直扎进一片竹林之中。

        山腰下弟子众多，大多地方都是热闹。这片竹林的位置也不偏僻，却刚好隔开外边大道的嘈杂，沿小径往里漫步，不多远便见一处闹中取静的茅草小院。

        这院墙修得矮，就图个意思在，因此叶舒云才近几步，就能从屋舍大开的窗户里清楚看见闻逸那油光发亮的头顶。

        她每回看到这个秃顶就觉得有意思。她忍不住潜进小院，扑到窗边，笑着大喊道：“闻逸！”

        闻逸被她吓得笔尖抖出一团墨，慌慌张张抬头，见是叶舒云，也不好发作，半是笑半是无奈：“您、您怎么突然来了，我都没发现。”

        叶舒云很不客气地从旁边推门而入，答：“新得了个宝贝，就试了试。”

        闻逸收拾好桌面的狼藉，转身过来给她倒了杯凉水：“听闻您这一趟遇了许多事，不知您可还好？”

        叶舒云也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索性不答。何况她今天着急赶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寒暄。

        她反手从袖口里摸出报册——正是她和玉青衍在山下看到的那个——然后摆在桌面上，推给闻逸看。

        闻逸就着她推过来的角度扫了眼，也不意外，道：“这个我知道。上午花了点时间确认，不是我们这边笔者写的。”

        “问过灵雀宫没有？”

        “问了，疑似是南卫那边的手笔，但不知是皇室还是世家。”闻逸答完，想着又补充了一句，“情报费用走的您的账，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这话说得叶舒云心里一抽。她一想这阵子花的钱，如果灵雀宫有累消会员制度，她肯定得是vip，还得升个十级才算完。

        但钱目前还不算最重要的。南卫那边纠缠着她不放，显然还有些目的。

        “不能这样算了。”叶舒云指着报册，“想个法子，得把这件事公关掉。”

        闻逸在叶舒云这里干了三年活，对她口中一些奇怪的词语已然有了一套自己的理解。他知道叶舒云的意思，但还是疑惑：“老板，这个，有必要吗？”

        您平常不是天天花钱让人写稿骂自己吗？

        叶舒云摆手，恨不能有副墨镜在耳朵上架着摆酷：“有必要。”

        “我想怎么折腾，都行。但别人骂我，就是不行。”

        闻逸语塞，只能点头。

        他对着报册满面愁容，一只手抚上额头，又顺着光洁的头顶抚到脑后。

        叶舒云倒不是真无理取闹。但她尚不知南卫那边针对她的原因，也不能将玉青衍的事情告诉闻逸，只能暂且见招拆招，不让对方如意。

        她上辈子是打工人，这辈子做了小老板，也不想咄咄逼人。这难事布置了下去，她也就不再去挑剔闻逸整理的这一期“百闻录”稿件了。她一概速速看过，放过了大半，只余下几篇，改改就算。

        及至离开前，她望着闻逸的光头，欲言又止。

        她真的好想问一问，这么油亮的头顶，到底几天没洗过了？


　　https://www.msvvu.cc/56912/56912773/1180802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msvvu.cc。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m.msvv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