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玄

马车上还有个妇人，是许仪琳的生母，许郡守夫人。

        此时许夫人道：

        “赵家姑娘真是个有情义的人，可惜啊，被吓坏了脑子，不然叫你爹也带上她，给你做个陪读玩伴也是好的。”

        “娘~！”许仪琳有些气恼：“她会没事的。”

        “好好好，会没事的”许夫人懒得和正在离别里深情的女儿争执，转移话题问：“她送你的帕子上写了什么？”

        许仪琳将帕子递过去，许夫人看了看说：“听说她被吓坏了脑子之后，时长头痛，神志不甚清醒，这小诗大概是提醒她自己要守住心神的吧，你看：守神心悦明……”

        许仪琳气的一把夺过帕子，小心的收好了，也不再和母亲争执赵玉嫣然是不是真的被下坏了脑子的事。

        马车咕噜噜的往前走着，不紧不慢，奔向属于它的远方。

        由于赵玉嫣然和赵玉黛打过招呼，赵玉黛也就磨着她爹娘，不让近期就下决定把自己嫁到哪家。赵二媳妇也被那天的赵玉嫣然吓的够呛，赵二问起，也是嗫喏不已，竟然说不出个好坏来，气的赵二只能再做打算，大概就是——这些人都不合适了呗？

        赵玉黛虽然不如赵玉嫣然聪慧，但人也是极为机灵的。

        “爹，这到夏末了，正是见见各家心性的时候。比如学子是忙着学习啊，还是夜晚赶花船和女眷们嬉闹游玩啊？官家人是忙着闭门避嫌啊，还是四处走动拉拢关系啊？各个商家铺子田地的，到了初秋的收成怎么样啊？看看他们是不是都拿钱还债去了啊？还是说这些人能送点小礼物过来和赵家家眷打点一番？这里面可看的故事可多了去了。爹，反正你也想中秋节再把我嫁出去，这段时日多看看不是更好？”

        赵二听到女儿的狡辩就头大，原本自家女儿管的就是温文尔雅的女儿样，自从赵玉嫣然出生，亲爹隔辈儿亲的不像话，带着把自家的女儿也给带得油滑。他知道，总不能让自家女儿看着小妹妹自由自在，而自己处处受规矩，和个丫鬟一样吧？所以就造成了今天女儿这局面——一点都不可爱了。

        “好好，那就过了夏末再说，要是到了中秋你再没有主意，可就得听爹的嫁人。”赵二拗不过，只能顺从。

        “知道啦爹，爹也帮女儿多看看啊，那个公孙峤，小吏，爹一定要多调查一下他。”赵玉黛趁热打铁。

        “行了，知道了……”赵二事情繁杂，不想再纠缠，草草答应下来。

        听说前几日这娘俩找老大家的嫣然来过一趟，八成就是那小丫头的意思。他心想虽然这丫头坏了脑子，以后可能嫁不得太好，但目前心还是对自家人，听她的也差不了。索性那就再看看。夏末秋初把心思都花在做生意上，自己好好弄，家里应该还能给玉黛多添两只金钗做嫁妆。

        不久，赵家迎来了一位云游的道士。

        此道士就是青玄道长。青玄道长身量瘦削，黑发如华贵锦缎，看起来像是二十四五，又像是三十出头，若是冷冷清清的一站，又像是四十有余，总之让人看不出年龄。

        这日赵玉嫣然打开房门，要到小院儿里晒书看书的时候，就见青玄道长扭过头来，淡淡笑着看着她。旁边赵大老爷恭敬的陪同站着。

        赵玉嫣然心头咯噔一下，但还是盈盈的施了礼。

        赵大老爷介绍道：

        “嫣然，这位是青玄道长，今日云游到此，特意为你而来。”

        青玄道长微笑着点点头：

        “我与嫣然姑娘有缘，今日冒昧拜访，还望姑娘莫怪。”

        “道长您客气了，快请坐，小梨花，快上茶”赵玉嫣然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心跳，不疾不徐的接待起来。

        道长并不见外，坐下问：

        “敢问嫣然姑娘看的什么书？”

        赵玉嫣然忙把要看的书一件件摊开给道长过目：

        “是些杂书，道长见笑了。”

        青玄道长简单打量了几眼，果然脸上的笑容更盛，显得相貌更加俊美了一些。

        赵玉嫣然心想：“上辈子迷迷糊糊的，不曾想这道长长得真好看。”

        青玄道长突然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赵玉嫣然却心头似被鼓槌，险些出了冷汗，到底是一点杂念都没有了，悄悄的想，莫不是这道长真有什么神通，能知我心中在想他什么，那么……她不敢再想下去，脸色也不觉紧了一些。

        青玄道长似看书真觉得有趣，说：

        “没想到嫣然姑娘一个小娃娃，就开始看这些风土人情，名人趣事了，不似大多这个年纪的女子，都在学些琴棋书画女红，看来嫣然姑娘，是个妙人”。

        赵玉嫣然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也做小女孩模样略有羞怯道：

        “让道长见笑了，还不是我在家里受宠的很，爷爷说我们赵家的女儿想学什么都行，人生如白驹过隙几十年而已，学了自己感兴趣的，才能做自己感兴趣的，经历让自己快乐的，不随波逐流浑浑噩噩一生。”

        赵大老爷听了，皱纹都笑开来，略施礼示意道：“我哪有本事说这样高深的话，这可都是青玄道长十五年前与我说的，现在青玄道长就在眼前，嫣然，还不快感谢青玄道长教导之恩。”

        赵玉嫣然真的被小小惊了一下，赶紧起身伏礼，谢过青玄道长。

        青玄道长伸手轻轻一扶，并未碰触到赵玉嫣然的身体，赵玉嫣然就已经拜不下去了，她看到道长的手指修长洁净，如玉如葱，内心又赞叹不已：

        竟然连手指都这样的漂亮，真是神仙的人儿！

        青玄道长禁不住又轻笑了一下：“不必多礼。”

        赵玉嫣然心头一跳，她真是怕极了，莫不是他真的能知晓她内心所想？笑的也太卡时机了，不禁又内心惴惴不安起来。拼命在内心告诫自己：不要乱想不要乱想，这是高人神仙，高人神仙都是可以一眼就能把人看个通透的，万一自己被认为亵渎神灵，可是分分钟要重新投胎的……

        电光火石之间，赵玉嫣然时而眉心微蹙，时而面色惶恐。青玄道长见了，内心暗觉更加有趣。便道：

        “我与你缘分颇深，你自是不必紧张。”

        赵玉嫣然不敢瞅他的眼睛，只是目光低低的看他的靴子，青色的布靴，雪白的靴底，看起来像刚刚做好的一样新，学子舒服自然的套在脚上。她想想，自己整日穿着女人的鞋子，看起来没有他脚上的鞋子舒服似的，改天自己也要穿了试试。

        青玄道长小意随手抬了一下衣袖，忽然周遭的空气都凝滞起来，声音似乎都停了。赵玉嫣然心头微震，不觉抬起头来，只见青玄笑吟吟的看着她：

        “男女服饰不同，自然鞋子就不一样，嫣然可悟出了什么不一样的道理？”

        声音似从耳边传来，如溪水流淌，很是好听。

        赵玉嫣然看着他的眼睛，似里面有星辰生灭。青玄道长长的太好看了，比她上辈子看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比凌澈……都好看……，赵玉嫣然粗略的品了一下青玄道长的话，似乎有那么一丝玄奥在里面，但更多的，她只想赞叹一声：“不愧是神仙，长的真好看！”

        青玄一愣，终于哈哈笑开来，牙齿很白很齐。

        赵玉嫣然大囧，她完全确定，这个漂亮的神仙肯定是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

        她只好有些窘迫的小声在心里道歉道：“对……不起……冒犯了”，然后低下头。

        青玄眉目间神采飞扬，微笑道：“无事，你不必道歉。”

        随即站起身，

        “这次来见你，心中安定不少。这里有一支香，一块暖玉，一柄短剑。”赵玉嫣然看到身前桌子上凭空出现了这四样东西。青玄接着说道：

        “点燃这支香可以让我帮你一次，就算你想要整个王朝也未尝不可；这块暖玉可以为你护身，大病小病，皆无虞，若有危险也会提前为你示警；这个短剑可驱除邪晦毒物亦可防身，你可以跟我学习一段时间的剑法，也可以请其他先生教点防身的武功。这些都是送给你的，连同收纳他们的锦囊，你随身带着即可。”

        看到这四样东西后，赵玉嫣然内心早已惊涛骇浪。这几样东西她太熟悉了！

        那支香她没有见过，锦囊可是带了三十年的！似乎里面的空间比看到的大一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一直都没有破，也没有旧，贴身还冬暖夏凉的。后来在战争中，被她缝在了贴身的肚兜上，实在是这锦囊拆不开，只能直接缝上，结果后来还救了自己一命，一个流矢正中心口，却因为锦囊的阻挡，滑到了外面，只在肩头擦破了点皮。暖玉她一直带着，爷爷说她□□透心落下了病根，无人能治，幸好青玄道长到来，赠送暖玉，能压着伤也能压着命，后来多次在危险前感觉暖玉微微发热，从而提前躲避追杀。短剑开始她也是随身带着，据说是和暖玉一套的，一个主攻一个主守。后来她生完第一个孩子，东王世子日渐繁忙，征战也日渐增多，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就赠与他防身。那时候他还是东华王，对她极其宠爱，每日擦剑，思念妻儿。有次中了毒箭眼看着要活不成了，他便照她的指引，用这把剑活生生的挖出的腐肉，不久竟然毒消痊愈。她还记得那次回来后，他慨叹思念妻儿的力量感动了上天，没有收他的小命儿，就是留下有用之躯来对妻儿好的。当时她听了也十分感动，十分心疼，一家三口相拥而泣，就再也没把这把剑要回来。可悲可叹的是，最后刺进她胸口的，就是这把守护自己的短剑。

        赵玉嫣然手有些颤抖的抓上这把短剑，一股血脉相连的感觉从内心油然而生。眼睛里不觉充满了泪水。看来上一世，就是上一世，不是简单的梦。

        许久之后，她才轻声问道：

        “道长，是要和你学功夫吗？”

        青玄道长微笑怜爱的看着她，点点头。

        “好，我跟你学。”赵玉嫣然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短剑。

        “好，莫急。近期你还有一关要过，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点燃这支香，然后你现在就可以跟我走了，不过，我想你还是要自己过的好，怎么样？等你这关过完，我自会来寻你。”

        赵玉嫣然有些不明白他说的“过关”，但想到那个男人，也有点释然，便不再纠结，直接问：

        “学功夫要很久么？”

        “不久，三年而已。我只能教你三年。三年之后，无论你是否学有所成，我都会送你回来，不再教授。”

        赵玉嫣然仰头看看他道：

        “那么，我自己过吧。”

        “好，后会有期。”

        一阵风吹过，周围的世界恢复了声音，赵玉嫣然重新听到了周围虫鸟的声音，风吹树叶的声音。

        赵大老爷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全无所知，惊讶的问：

        “嫣然，青玄道长他？……”

        赵玉嫣然回过神来，也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走了，只好点头说：

        “嗯，走了。”

        赵大老爷惊讶的眨眨眼睛，似乎还有些不信。看到了桌子上的锦囊和物品，询问：

        “这是道长留给你的？”

        赵玉嫣然把短剑、香、暖玉收到锦囊里，说：

        “是的。”想了想又补充道：“道长说，以后世道不太平，女孩子一定要会点武功自己防身，还说了家里人都平安顺遂，爷爷会长命百岁。”

        赵大老爷听此，无比开心：

        “好，好！我这就给家里安排个武馆的师傅，咱们全家都要学点防身的功夫！青玄道长，真是好人呐！”

        “是啊，是个好神仙。”赵玉嫣然附和道。

        心里想着：

        还是个漂亮的神仙啊！等我过段日子，是不是就可以长伴漂亮的神仙的左右，可以和他在一起三年？

        树上一阵风吹过，枝干摇摇晃晃，“咔”地断了一截末端的小树枝。

        “对了爷爷，你说他十五年前来过教导我？可我才十二岁啊！”赵玉嫣然突然想起来刚刚爷爷说的话。

        爷爷点点头，笑眯眯的说：“对，你娘怀了你五年，那时候赵家都以为你娘怀了妖怪，幸好有你爹才能护你娘俩周全，道长第三年找到这里，安抚了你爹娘，又过了两年，才把你生下来。这事儿说来太过奇怪，不能让那个外人知晓，家里都说之前你娘有个男孩子夭折了，其实一直只有你一个。”

        赵玉嫣然万分惊讶，自己上一世可没有这个信息。她越加对自己好奇了。

        赵玉嫣然送走赵大老爷，回房间就把锦囊缝到了贴身肚兜上，像上辈子一样。她一手拿着短剑，一手护着缝上了锦囊的胸口，突然无尽的悲伤汹涌而来，一时之间竟然不能自己，泪流满面。

        院子里的风轻轻摇着树，轻轻摇着，又落了几片新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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