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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韩歌1(上)


“这位朋友,来自千面湖以北吧?”左侧边一位陌客,对他进行一番打量后,带着猜测的语气问道。他操着官腔,却有着浓重的南境独特口音,字不正腔不圆。

韩歌简略扫视对方一眼,陌客瘦削如竿,脑袋尖细如他说话时的嘴唇,头顶的发量少得可怜。但他认为陌客的年纪仅有二十来岁。

“何以见得?我不能是南境的朋友吗?告诉你,朋友,我来自千面湖!”韩歌说着一口流利纯粹的官腔,稍微有点见识的人就能辨别,只有黎王之境的人方能讲出那口顺溜腔调,就连水西梁地之人也难以企及。

难以自圆其说,索性鱼目混珠到底。“事实上,我来自千面湖的湖杨世家。湖杨世家听说过吗?当朝右辅相的本家。我可跟你说,我还是你们高侯爷的座上宾呢.....”若是到了山间天府之地,他可如鱼入水,一口地道流畅的方言让他与当地人别无二致。桃山学宫的藏书馆里,与山间天府相关的著作《天府考工记》、《清水泻夔门》,内中不乏出自他笔下的文字,那些或朴素或飘逸的文字记载,正是源于他脚踏实地翻山越岭身临其境后的描述。

他好像说了个跛脚的笑话。因为大家都在笑。有人哈哈大笑,有人细声轻笑,有人默默无声但嘲笑挂在了嘴角。

“你绝非千面湖人,你的身上没有千面湖的味道。千面湖的湿汉们,总是带着一股子臭鱼味和霉臭味。”有见识的陌客轻而易举揭穿他的谎言。“听说他们裤裆里的玩意都跟千面湖的黑鱼一样!”

“大言不惭的你更不会是我们高贵侯爷的座上嘉宾。我们侯爷可不喜欢吹牛大王,更不喜欢撒谎大王。那些阴谋鬼计混进侯府的吹牛大王和撒谎大王,无一不被扫地出门,有的甚至会被留下某件讨人厌的三寸烂东西,以至于他们再也不能吹牛或撒谎骗人。或者,你是哪个马戏团里溜出来的小丑,也说不定呢?听说表演戏法的‘月亮班’也腰间佩刀棍头套矛混了进来,在马厩边上搭了个戏台,看一场表演还需十个铜板呢...叼球贵...哈哈哈......”那人绘声绘色地单口说演,效果斐然,引得围观人群哗笑不止。

这是个口才了得的家伙,伶牙俐齿形容他毫不为过。但他是个无礼无知的蠢蛋。韩歌有些无名恼火,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看阁下如此机灵巧慧,尤擅以科诨笑人,必是南境俳优之翘楚、班社之柱石,在下技不如人,岂敢不自量力争你饭碗?”有模有样作出佩服姿态。

“你!”对方勃然大怒,瞪着一双喷火大眼,右手缓缓伸向腰间。

冲突眼看就要一触即发。

但他把着剑柄的手被同伴用力压住。

看来他们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他们随意装腔作势就可拿捏的软柿子。对方握住剑柄的手在微微颤抖。

懦夫一个,他根本没有拔剑的胆量!

得了口舌之利的韩歌洋洋微笑,没有将他的激愤之举挂在心上。陌客握剑的虎口,没有一般剑客的老茧。他腰间的剑,跟戏班子们腰间佩刀、棍头矛尖一样,只是装模作样的摆设罢了,根本没有嗜血危险。

或许,他那尖而光溜的脑袋更能伤人。若是陌客知道韩歌这般诽谤于他,可能会鼓起勇气怒拔悬剑为耻辱而战。

“我猜,这位朋友应该来自黎王之境!学官说南境离太阳更近,获得的阳光比北方的多,而且更为热烈,让我们的肤色更接近于大地,而你的脸上挂着北方人的苍白,少了那千面湖的潮气。”

这又是一个笨蛋,无知地以貌取人。韩歌哂然一笑,心忖:“这些南方佬一定是嫉妒我白亮的皮肤了。”早先在繁华迷人的万香城,已有不少女子秋波频送。好几个夜晚睡前,他都忍不住叹息:南境的艳阳已经烤黑了他的皮肤。

“不知你说的是哪位学官,是醉心山水地貌的郦善长先生,还是研讨堪舆之术的李易镜先生,亦或是其他哪位学官……我看阁下似乎也道不明说不清了。我很怀疑你说的那位学官是否来自倡导慎思笃行的桃山学宫?或许,他没能从学宫顺利结业吧?”这话让对方原本黝黑的脸变成深褐色,嘴唇无力地挤了挤,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鼻翼咻咻。

他一定没见过他自己拉不出屎来时的样子。

韩歌很想让他找面镜子照照。

韩歌给予他轻轻地微笑,而后挪动双脚,踏着轻缓的步子,让自己远离这些讨厌鬼。他跋山涉水从桃山学宫远来南境,可不是来自讨无趣的。早就对南境的暖冬心向往之,这次总算摆脱了山掌的魔爪,到此一游。

南境的冬天比北方活泼有趣多了。

天暖风和,放眼望去,入目仍旧彩翠如缎。淡蓝色的天空中,不时有成群结队鸟儿飞过。环伺的山岭,枝繁叶茂的丛林如冠。脚下的牧场,密如发丝的青草犹绿。

在跨过白头岭之前,他还裹着羊皮厚氅,千面湖没能阻挡寒啸北风,直侵到白头岭北麓。到了温暖如春的南境,如同秋燕回春,他欢快地抛弃大氅,兴之所至还能随意畅游山溪之中,享受野鸭水鸟戏水之乐。若是此刻在黎王之境下河凫水,吐气成冰的风中,非受寒冻死不可。

韩歌爱死了温暖的南境。

若是和润的空气、柔软的草丛里没有充盈着争勇斗狠火的气味,以及渗入草甸里的血腥味,这块牧场可算个休憩养身的好所在。意兴阑珊时席地而躺,瞻仰星河浩瀚;兴致勃勃时一马奔腾,引弓射雕。徜徉在天地之中,何其自在逍遥?

可那些鸟儿已成惊弓之鸟,早已魂飞四处不见影踪。一群接一群的蚊蝇,小如麻点大如虎蜂,被血腥味招引而来,嘤嗡闷沉,喋喋不休得让人心情烦躁。

武会的第一天,大伙儿情绪热烈,多个会场同时进行,每个会场都被观众堵得水泄不通。

这还是武会的第一日呢,就已经有好几人挂彩了。可能是他们长期疏于战阵,难捏分寸,失手所致。其中一位来自古城旧镇的武士在比剑中被误伤刺中脖子处的主血脉,失血过多而死,鲜血将草甸染成了褐绿色,一群嗜血蚊蝇趋之如骛。还有一名自命不凡的高傲骑手,自以为骑术出神入化,不料出师不利,甫一交手便遭遇对手全力致命一击,坐骑被掀翻,可怜的骑手被自己的坐骑生生压断了左腿大腿骨,右脚脚掌被马镫勒断,巨大的惨嚎声仍难盖过与会者的尖叫与嘲弄。

“他的马儿发烧了......”

“我看他是被昨夜的激情冲昏了脑袋,感染了他的马儿!”

“哈哈哈,昨夜他可是忙活了整宿,早上出门时,仍听见女人的尖叫声!”

......

“咱们营里新兵蛋|子的骑术都比这强,也敢在武会上卖弄?两河城真无人耶!”说话之人背后竖着青梅城戴氏的旗子,白底上两颗青色梅子,旗子正迎风招展,但他说的话却不像旗帜那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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