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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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裴静对谢南倾的了解,此时此刻,他绝对已经准备好了满腹讽刺,就等着出口了。
她硬着头皮,梗着脖子,撑住气场,决定回以排山倒海的无所谓和不在意。
结果……
“无妨。”
嗯?
“你能记起来已是不错,莫急。”
哎?
谢南倾不仅没讽刺她,还夸了她一句。重点是语气温和,目光真诚,同平时的清冷不大一样。
裴静眨巴两下眼睛,突然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怪无地自容的。
“接下来怎么办?”
她抽抽鼻子,觉得兴许是一次性闻了太多,有被遗漏掉的,于是将牙一咬:“我再去闻一遍。”
手腕蓦地被握住,微凉的温度,陌生的触感,让她立时停了脚。
垂眸去看时,谢南倾已经收回了手:“还没闻够?”
什么意思?
“我来。”
“……”
裴静看向他的目光立时就变了。
从震惊,到古怪,最后归于已经看透一切的促狭。
她万万没想到,整日清清冷冷的谢南倾,竟然还有这种癖好!
果然人不可貌相!
“你来,你来。”
她退开一步,想象着接下来会出现的情景,真是没眼看,于是故作正经地撇开头,看天看地,用眼角余光去瞥谢南倾。
谢南倾抬脚,缓步朝一众姑娘走去,最后……停在了红妈妈的面前。
口味还有些与众不同。
结果,他只是问了句:“楼内女子俱皆在此?”
“回大人,都在这儿了。”
话音刚落,陶潜从外面赶回来,他似是跑了很远的路,气喘吁吁的,还携了一身楼外的燥热气。
“大人。”
陶潜将取回来的蓝色册子呈到谢南倾面前,就在谢南倾抬手去接时,众多姑娘中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淡粉纱裙勾勒过她曼妙的身子,白皙的肤色在斜照入的日光中泛着淡淡光晕。
这光晕包裹着她姣好的面容,纤细的脖颈,最后隐没在月白色的抹胸之下。
是飘香楼的头牌,烛阳。
烛阳迈着小碎步子,走到红妈妈身侧,小声提醒:“妈妈,楼里的女子不是还少一位么?月前来的,您忘了?”
谢南倾已经接过册子,翻开,目光飞快地掠过上面一行行名字。
裴静好奇地凑过去看。
红妈妈终于想过来:“柳娘!对!大人,还有柳娘,她来的日短,平日又在后厨洒扫,奴家一时没想起来。”
话音未消,谢南倾的指尖正停在一排小字之上。
六月初十,飘香楼,柳娘。
他神色骤然一冷:“人在何处?”
“在后厨,大人随我来。”
烛阳扶着红妈妈在前方引路,谢南倾紧随其后,裴静自然也跟了上去,一行人穿过飘香楼北侧的角门,很快到了后厨。
后厨内只有厨师傅和几名洒扫的,俱是男子。
“柳娘呢?”
厨师傅道:“半个时辰前去给诸位姑娘送吃食,之后就一直没见人。”
红妈妈有些不敢看谢南倾的脸色,兀自说道:“兴许在柴房偷懒,那是柳娘的住处。”
到了柴房,仍旧没寻到柳娘的踪迹。
柴房里堆满了杂物,只有东南角被收拾出来一块空地,上面放着一张草席,还有一个破旧木桌。
裴静眼尖,看出草席和墙面之间微有些鼓胀,似藏着什么,她几步走过去,掀开草席,正见下面压着一个麻布包袱和一串墨绿色的玛瑙珠串。
红妈妈看清楚了,赶紧说:“这是柳娘来时带的包袱,里面是她所有的身家。包袱尚在此处,她应该……”
“她逃了,”陶潜的手搭在木桌的茶壶上,“水尚有余温,定是刚走不久!”
烛阳上前:“奴家于书画还算擅长,这便画一幅柳娘的画像,望能助官爷早日抓到贼人。”
陶潜见谢南倾点了头,抱拳:“有劳姑娘。”
裴静将珠串交给谢南倾,又把包袱打开,但里面一件随身衣物也无,装的竟全是柴草!
“怎么会,”红妈妈有些不敢相信,“那柳娘,当真就是贼人?”
问完后她才倏尔反应过来,若柳娘就是大理寺正在追查的女飞贼,飘香楼……
岂不是摊上了窝藏重犯的大罪!
“大人,”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那个柳娘,她是外地逃难来的,带着个孩子,非要在楼里寻活计。您也知道,我这飘香楼里缺的是姑娘,又不是婆子,赶她走来着,可她那儿子……哭得那个可怜哟,奴家心一软,就、就将人留下,在后厨帮忙了。”
谢南倾若有所思:“逃难来的?”
“正是啊!柳娘她身无分文,却偏犟着让儿子去念学堂,攒够念书的钱就把儿子送走了。她就住在柴房里,吃剩饭剩菜。奴家、奴家万没想到,她竟然、竟然就是要抓的贼啊!”
这番说辞,别说谢南倾了,连裴静都听出了蹊跷。
她看过程挽英拿来的文书,除了这串玛瑙珠子,上面记载的失窃宝物与女飞贼塞在她包袱里的都能对得上。
柳娘身无分文,偷的东西又没变卖,逛隐香阁买头油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柳娘不是还有个儿子,”裴静问,“儿子在哪家学堂?”
“这……她没说过……”红妈妈见他们脸色凝肃,心里更没了底,“大人,奴家真的都说了,这飘香楼是奴家的命根子,若关了,奴家也活不下去了!”
两人从飘香楼离开时,晌午已过,日光正盛。
裴静踩着脚下的影子,琢磨:“偌大的京城,想抓到人恐怕不易,而且大半个时辰,人或许已经跑出京城了。”
“她若一心想逃,确实不易。”
这云淡风轻的语气,丝毫听不出着急来。
“你莫不是还有旁的线索?”
触及到她晶晶亮亮的目光,谢南倾难得勾了嘴角:“无论是谁,只要存于世间,必会留下痕迹。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存在的意义,就是循着蛛丝马迹,将人绳之以法。”
他在说这些话时,日光恰好破出一片厚厚的云层,丝丝密密的光芒洒下来,有的落在了他的脚边,有的勾勒过他的眼角与眉梢。
那般正气凛然,那般明媚耀眼。
她下意识的开口:“你好像……”
“什么。”
“好像程大哥!”
程大哥同她说话时就是这般,分明温言温语,可话中的道理就是让人无从反驳,甚至信服。
谢南倾脸色顿时黑了一半。
裴静根本没发现,还在一旁念叨:“我已经一日没见到程大哥了,他不是在刑部供职么?昨日不还同你一起查案么?今日怎么没来?”
“……”
眼见谢南倾头也不回的走了,她赶紧跟上:“去哪儿?”
“大理寺。”
裴静同谢南倾分开的时候,谢南倾是肉眼可见的心绪不佳。
莫名其妙。
回到玲珑居,用过午饭,裴静赶紧让月桂备水,仔仔细细的将头发洗了好些遍。
直到发丝上没有梅花香味才罢休。
“姑娘,这头油的香气极好,而且顶贵呢,怎还洗了。”
裴静当时为了查案,没觉得有什么,可回来之后,只消一闻到头上的味,就会忍不住回想,一回想,她就有点儿……
恶心,想吐。
“今日闻得有些多,腻,”她将梳妆台上头油往锦盒里一装,把锦盒往月桂怀里一塞,“送你了。”
“这是公子特地给姑娘买的,奴婢可不能收!”
月桂不仅不收,还担心自家公子的一番心意被辜负,索性用心的同她介绍起隐香阁来。
“姑娘有所不知,隐香阁是京城最大的脂粉铺子,卖的东西顶好,价钱也顶贵,京城中的女子都以能用上那里的东西为荣呢!”
“……”京城女子怎地过得这般没追求,不就是些胭脂水粉,有什么可骄傲的。
“而且奴婢还听说,隐香阁有个名簿,哪门哪户何日何时买了什么,都记得极详尽!”说到这里,她神神秘秘的卖关子,“姑娘,您知晓他们为何要记这个么?”
裴静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她的思绪已经跑到陶潜取回来的那本蓝册子上了。
原来是隐香阁记的名簿。
谢南倾分明知道有名簿可以对照,却还给她使眼色,是什么意思?
见她一个一个的去闻,却不阻止,还在一旁看着,又是什么意思?
摆明了是在耍她!
哼!
谢南倾同他那表妹一样,奸诈狡猾,城府极深,还惯会装小白兔,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人!
如今嫌疑既已洗清,女飞贼的事也有了着落,抓人更轮不到她,所以……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姑娘,您怎么了?”
“无事,”裴静把没送出去的锦盒往桌上一放,“你不要也行,怪晦气的。”
说罢,她三两下脱了身上的衣裙,换回自己来时穿的男子衣袍。发丝尚未干透,她也不介意,直接将头发高高梳起,用一条绸带绑好。
眼见她换了衣裳,又背起包袱,月桂明白过来:“姑娘,您要走?”
“不错,这两日多谢你,保重。”
“怎地突然就要走,”月桂拉住她,“现下已有些晚了,姑娘不若等……等明日一早,用过早饭再离开。”
裴静看了看门外,日光尚足:“一点儿都不晚,我还得找客栈投宿,就此别过。”
“姑、姑娘,公子还未回来,不若您再稍坐片刻,等公子……”
她可真是再也不想看见谢南倾那张脸了,立刻身形一闪,径直出了屋门:“等他做什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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