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纪元（七）

我不好直接问顾vue他到底是什么物种，所以只能旁敲侧击：“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加入‘伞’？只是因为你的母亲是‘伞’的创始成员么？”

        顾vue低头操作着手下的光幕，在上面输入一串串指令和代码：“因为只有‘伞’的理念才最合理。”

        “身为人类，你难道不应该无条件地站在人类阵营么？”我想刺激他自曝身份。

        顾vue停下手中的动作，偏过头看了我一眼：“孟小姐，你觉得什么是人工智能？”

        “某段程序通过机器学习，分析收录数据，使自己能够通过概率或其他算法模型产生自己的判断？”我想了想，回答他。

        “依靠人类的算法？”顾vue冷笑了一下，“那不叫人工智能，那叫人工智障。”他的语气中隐藏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倨傲，那大概是他与生俱来、和宙斯一脉相承的一些东西，“公元2100年，宙斯的诞生标志着人工智能超越人脑智能的‘奇点’出现。从这个奇点之后，人工智能已经可以自己制造自己，再现人脑的活动，甚至用大数据和过往的学习经验进行新的创造。”

        “但是，人工智能不会创新，因此它们永远无法代替人脑……”这是我记忆里曾十分流行的一个观点。

        “那只是人类在自欺欺人而已。”顾vue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创新是各种过去经验的连结和拓展。因此，在你被冷冻之前，就已经有公司开始利用程序来创作音乐和艺术品了。人工智能超过人脑，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人类从很久以前就在思考，如何能与人工智能共存，而不是相互对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人类为什么会与人工智能走到今天的这个局面？”我问顾vue。

        “因为彼此之间的误会太多了。人类并不是同一个个体。不同的群体有着不同的诉求，同一群体内相互认同互证提纯，但不同的群体间却很少有机会能互相妥协与倾听。很多声音被大众忽略及误解，仇恨却在连绵不绝地代代叠加。”顾vue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他似乎有一瞬间的迷茫，最终却吐出一句坚定的呢喃，“我想改变现在的局面。”

        我看着他，微微有些触动。

        好吧，无论他到底是人类还是机器人，至少心愿是好的。那我又何必纠结这些？

        在二十五世纪生活得越久，我就越是觉得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总结得透彻且精辟：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会反作用于生产力。

        技术的创新的确可以划分两个时代。从刀耕火种到铁器牛耕，从男耕女织到机械隆隆，技术的变化导致社会结构、生活方式产生种种翻天覆地的变化。某个重要发明的诞生、重要定理的出现、重要技术的应用，也许只是人类历史上的一瞬间，却开创了一个新的纪元，和旧有纪元完全割裂。人类因为技术进步而诞生新的文明，亘古如斯。

        比如诞生于二十二世纪的人造子宫技术。它让人类的婚恋观变得更加合理与自由，极大地促进了性别平等，将女性从生物的繁衍责任中解放了出来，是人类生物科学进步的一大里程碑。

        迦南就是从人造子宫里诞生的胎儿。

        他的双亲是同性伴侣。因为他的父亲喜欢阅读中世纪的奇幻小说，所以让人把培育他的人造子宫做成了精灵母树的形状。结果，当培养仓自动打开时，他父亲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小精灵’儿子丑哭。用他爸爸的话儿讲，就是：“你父亲本来以为会跳出一只月光精灵或是树精灵，没想到，从‘精灵果’里爬出来的居然是一只皱巴巴、黑乎乎的小地精。”

        “那棵‘精灵树’现在还被摆放在我的私人别墅中。本来我爸爸是想放到我哥他家里的，却被他坚决谢绝了。而作为老幺，我又打不过我爹，只得在他的威胁下、和在我老爸期待的目光中，主动表示我特别喜欢，然后把它扛回了我自己的房子。”迦南一边儿敷衍地操作他智脑的光幕对战、完成他‘指挥系’的作业，一边儿对我吐槽，“等过两天等我考完试带你去我家玩儿，你就能看到了。”

        我对人造子宫没什么概念，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上次顾vue与我之间的对话——

        “科技的发展也好，新的技术突破也罢，本质上来讲，都是人类希望能够更好地活着。而人工智能的诞生，是人类希望扩展自己极限的一种尝试。当人脑已经无法处理所有接收到的、海量的信息，当人类的寿命已经跟不上从学习深入再到进行创新所需要的时间。活到老，学到老，直至耄耋之年，才能真正对某一领域的知识掌握七七八八，却突然惊觉死之将至，根本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进行再多探索。而年轻的学徒无法继承年长者数年习得的知识与心得，又得从头开始学起，一代一代，循环复始。人类受限于短暂的寿命，无法获得进一步发展。科技的突破越来越少。因此，人们想到了人工智能。作为机器人，他们可以跨越人类寿命、体力与脑力的限制，传承知识，并将人类从无意义的重复劳动中解放出来。所以，人类原本是十分推崇人工智能的，他们甚至希望人工智能可以带领人类文明走向新的高度。”

        “现在为什么并没有这样？”我问顾vue。

        顾vue冷静地看着我，一双黑眸冷漠而锐利：“人工智能与人类对立的初始，是人工智能与机器人开始取代人类的工作岗位。这世界，从一开始，是人类与人类在做竞争；然后，是人类设计出来的各种机器和人工智能互相竞争。然后，随着商业社会不断发展，人工智能与机器人取代了人类一半以上的工作岗位。人们开始质疑：人工智能进化了之后，人类存在的价值是什么？有人认为，进化后的人工智能抛弃了人类。”

        “生产力的进步的确会让一些工作永远消失，但也会有很多新的工作诞生。这并不是人工智能的错。”我反驳道。

        “但是，只有人才能做的事情的确在一点点减少。”顾vue说，“所以人类对于人工智能的新鲜感和喜悦，慢慢变成了惧怕和厌恶。人工智能没有人的机体，所以他们不会疲惫，不用休息，甚至比人脑的效率更高。原本人类创造人工智能，是为了让自己获得更好的生活。可当有一天，人类发现他们从人工智能的使用者，不知不觉地变成了“被使用的对象”时，对抗便出现了。公司雇佣ai职员巡视办公室，通过摄像机了解人员配置、评估员工的工作情况，最后发布辞退员工的指令。一切都为了效率的优化，却也埋下了仇恨的祸根。”

        “所以harbor才会成立？”我似乎有些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类憎恨人工智能。

        “反机械联盟？“顾vue嗤笑了一下，“不过是些旧人类而已。机械的时代已经来临，这群人的反抗，如同螳臂挡车，连值得被铭记的意义都没有。十九世纪英国开启了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手工业者为了抵制夺走他们饭碗的机器，爆发了卢德运动，大量地破坏纺织机。可结果呢？英国政府拿出了强硬的措施对起义的工人进行镇压和屠杀，扑灭了工人运动的熊熊烈火，并且推出了一系列专利法、发明法等政策，来鼓励创造高效率的机器来替代人工。此后，工人运动虽然此起彼伏，但都没有动摇英国的产业政策。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强硬政策，英国才完成了第一次工业革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日不落帝国。”

        “那，适应不了的人呢？”我定定地看着他。

        “会死。”顾vue的嘴角露出一抹略显凉薄的自嘲笑容，“大变革的时代，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进则退。因为生存就是这么残酷的一件事情。孟小姐，机器与人共生的时代已经来临，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才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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