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渣男封帝之后

“第39届华国电影金芙蓉奖，最佳男主角奖，获得者是——”

台上面容慈祥，气质优雅的荣誉老艺术家，第一届金芙蓉影后，徐雅君，正在作为嘉宾颁奖。

徐雅君满头银丝，却不显苍老。她身着高定黑底红牡丹的旗袍，整个人容光焕发，气质温婉。

她顿了顿，展开一个柔和的微笑，那一瞬间，台下众人仿佛又看到了39年前，电影《水晶蝴蝶》里面的乱世舞女，白蝴蝶。

徐雅君正是凭借这部电影封后，并拿下国内外7个影后桂冠，一跃成为华国最顶级的女演员之一。

“——欧阳心，《刀锋殉道者》！”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直播镜头迅速拉到台下一位西装革履，眉目俊朗的青年男士脸上。

欧阳心，34岁。

13岁作为童星出道，凭借一部情景喜剧火遍大江南北，在其中的角色十分深入人心，被戏称为“国民儿子”。

17岁，他得到国内顶级导演张艺的青睐，在张艺导演职业生涯唯一一部青春爱情片中，饰演男主角。那部电影大获成功，欧阳心也一举拿下华国电影最高奖项，金芙蓉奖的最佳新人奖。

但此后他就高开低走。

二十几岁，本该是演员的事业高峰期，欧阳心却一直沉迷于演校园片和爆米花商业片。商业价值越来越高，粉丝越来越多，话题度越来越爆炸，但在演员这一条道路上他却停滞了。

不过，两年前，他迎来了他演艺生涯的转折点。

导演沈案，筹备三年的悬疑电影《刀锋殉道者》，传出开拍的消息。

沈案在这个吃青春饭的圈子，算是大器晚成。

他二十八岁才进入电影界，此前是一名社会新闻记者。

不过，他执导第一部电影《谢春》，就获得了长川奖最佳导演。因此在电影圈崭露头角。

业内评价沈案的片子总能做到兼具艺术性和商业性，这话并非夸大。他的第二部电影，在他三十岁拍的黑色讽刺片《安息花》，凭借小众题材，横扫二十亿票房，创下了这个题材的全球记录。

因此，想要在沈案的电影里露脸的演员数不胜数。

虽说沈案的地位和成就，暂时比不上张艺这种大导，但他毕竟是近年最受关注的导演，而且作品质量高，风格新奇。

不管是成名已久的影帝影后，还是想要转型的顶流偶像，或者刚出道的小生小花，莫不把沈案的新电影当成香饽饽。

然而，最后《刀锋殉道者》公布的男主角，居然是众人眼中已经沉迷粉圈和综艺多年，演技严重下滑的欧阳心。

所有人都不看好这部片子，认为沈案将遭遇导演生涯的滑铁卢。但最后，《刀锋殉道者》却交出了非常完美的答卷。

男女主角无可挑剔乃至浑然天成的表演，才思惊人的剧本走向和情节设置，充满黑色幽默却又发人深省的台词和故事，以及无可比拟的镜头调度。

——《刀锋殉道者》上映时，在去年的暑期档，斩获了高达40亿的惊人的全球票房，并在今年，万众瞩目的金芙蓉奖上，狂揽十三项提名。

就在今天早些时候，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美术，最佳剧本，都由《刀锋殉道者》收入囊中。

也包括刚刚的最佳男主角，欧阳心。

山呼海啸的掌声中，欧阳心整了整高定西装的领口，绅士地起身，对全场挥手示意，然后走上领奖台，和徐雅君拥抱之后，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金芙蓉奖杯。

这几乎是华国每一个演员的毕生追求——金芙蓉影帝。

此刻欧阳心一向温柔内敛的脸上，也有两分难掩的激动。

“嗯……能获得这个奖项，首先我最想感谢的就是我们《刀锋》的导演，沈导。”

现场导演迅速把镜头推到台下的沈案脸上。

沈案同时是今天最佳导演的大热门。

沈案淡定到漠然，扯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对着镜头微微点了点头。

镜头很快又回到欧阳心身上，他还在发表他感人肺腑的获奖感言：

“我的粉丝们……所有的星星都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听到这些肉麻的话，台下的沈案心里实在是不耐烦。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有新短信进来。

“我想见你。”

沈案微微皱眉。

没有备注，但是这个号码他到死都不会忘记。

他抬头看了看台上还在深情演讲的欧阳心，又低头看了看手表。

犹豫了不到两秒钟，他站起身，低声对身边的人说着抱歉，走出会场。

“沈导！最佳导演颁奖马上开始了！”

现场工作人员有些着急，但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让欧阳心代领。我看他也挺享受这种场合的。”

沈案头也没回，脚步有些凌乱地走向安全通道，往地下停车场去了。

工作人员瞪着眼睛半天，无计可施，只好赶紧跑去向现场导演汇报这个突发状况。

沪市，岚越酒店顶层。

关夜穿着一袭酒红色鱼尾长裙，皮肤苍白如纸，头发披散着，在夤夜的大风里纷纷扬扬。

她就这么赤脚站在天台上，纤瘦的身子随着狂风摇摇晃晃，像荆棘丛中，开到荼靡的半死白玫瑰。

一个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最后冲上天台。

“关夜。”

他强作镇定地叫了一声。

关夜回过头，神情落寞。

面前的沈案，还穿着参加颁奖典礼的西装，因为太着急，领带跑得歪歪扭扭。

——他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这个季节，沪市的户外并不暖，他刚从大楼里面的温暖空气中出来，暴露在天台凛冽的风中，金丝眼镜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让关夜一时看不清他的眼神。

不过他嘴唇紧抿着，好像有点生气。

他的语气听起来，也有点生气。

关夜撇了撇嘴：

“祝贺你，沈大导演。金芙蓉最佳导演哦。”

她挥了挥手中的手机，屏幕上还进行着颁奖典礼的直播。

刚刚宣布的最佳导演奖，毫无意外，由《刀锋殉道者》再度获奖。

沈案却毫不在意什么最佳导演，而是冷冷地问她：

“你大晚上不睡觉，穿这么少，来这干什么？”

关夜笑了笑：

“放心。我可不会想不开跳楼。”

说话间，又是一阵大风。

关夜单薄的身子一个踉跄，鱼尾裙的下摆随之翻滚，像暗红血海中的浪花。

沈案闭上眼，无声地深呼吸了一下，克制住自己想要过去把她从天台边缘拉过来的冲动。

“叫我来说什么。”

“你的电影我看了。《刀锋殉道者》？是这个名字吧？”

沈案没回答。

他凝视着关夜苍白的脸色。她那在记忆中，潮湿得像春池的双眼，此刻如同濒死恒星一样暗淡。

“你是不是生病了？”

关夜没回他的话，自顾自道：

“我最喜欢女主角独舞的那段——在西敏寺黑暗的栅栏丛中，狂乱地跳啊，跳啊，像秋末不甘的蝴蝶……

“每次看那段，我就想起童话故事里面的红舞鞋女孩……”

关夜说着，举起了白到近乎透明的手，伸手仿佛要够到夜空，另一只手牵起裙摆，两腿交叉微微踮起。

那是《刀锋殉道者》的高潮戏，女主角独舞的揭幕动作。

沈案突然觉得讽刺得想笑。

沈案和关夜曾经是情侣。

那时，沈案是一个一文不名的新闻记者，每天扛着摄影机全国跑来跑去。而关夜还没出道。

但后来关夜的星途太一帆风顺。

她22岁，刚刚毕业于京影，就参加大型刑侦电视剧《十二号卷宗》的演员海选而进入娱乐圈。

《十二号卷宗》是华国近十年来最火的电视剧。剧本严谨，制作精良，演员阵容强大，班底扎实。

而且，里面除了几大主角之外，其他所有的角色都是海选出来的，角色契合度有保障。

关夜长得非常漂亮，尤其是她那一双眼睛。

在剧组，化妆师总说，这样的一双眼睛，化妆都是暴殄天物。

虽然关夜演技一般，不过她的角色戏份不多，人设好，而且她够漂亮——因此《十二号卷宗》播出之后，关夜毫无意外地红了，跻身流量小花的行列。

于是沈案和关夜也就渐行渐远。

一个是荧幕里明媚动人的大明星，一个是每天几班倒，混迹于世情百态中的新闻记者。两个人的圈子差距越来越大。

关夜24岁的时候，受邀参加恋爱真人秀《七日情侣》。为了维持自己的单身人设，她向沈案提出了分手。

沈案性子沉静。他做不到像电视剧里那样，哭着跪着求对方不要离开，况且，他也不想让关夜为难。

他只是白着脸，努力克制自己声音的颤抖，低声说：

“小夜，给我一点时间。”

“还要多长时间？沈案，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不是吗？

“你永远都不会为了我放弃你的新闻梦想。我不怪你，因为我也不可能为了你放弃我的演艺道路。

“所以我们走不下去了。”

“其实我……”

沈案咬了咬牙，

“再等一两年好吗小夜？我会……”

关夜哭了起来，不是大哭，而是蹲在地上轻轻地哭，像是小动物一样。

这么轻的哭声，却让沈案一句话都不再说得出口。

最后关夜说：

“对不起，沈案，我不能等。这个圈子谁都不能等，你明白吗？

“不用一两年。你现在就放过我，就当是帮我了。我们分手吧，永远都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在一起过。”

不过，沈案从来没有怪过关夜。

关夜说的都是对的。她没有等的资本，这个圈子对女孩子的青春太残忍。

此后两个人断了联系。

沈案在28岁时从报社社会版主编的职位上辞职，进入影视圈。

很快他就得遇贵人，慧眼识珠，投资了那部《谢春》。

那部片子很成功。

但彼时沈案和关夜已经分手了三年。

——就在《谢春》上映的前两个月，事业如日中天的娱乐圈顶流小花关夜，宣布退出娱乐圈，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那是分手之后，沈案第一次联系关夜。

电话里他几乎失去理智。原来整整三年，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见过一次面，从来不曾让他的感情冷却。他质问，小夜，你不是跟我说永远都不会放弃你的演艺梦想吗？为什么要退圈？

还有一句他没机会说，是“分手的时候你说我们不在一个世界，那现在我算进入你的世界了吗？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啊”

因为关夜说：

沈案，以后别再打电话，我要结婚了。

告诉你也没关系，我相信你的人品，应该不会出去乱说的吧。是欧阳心，你应该认识。

不会公开。公开对他的事业影响太大了。

因为我爱他啊。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我们已经没关系了吧，沈案。

沈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捏着手机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还是说不出口一句重话。

他宁愿关夜是一个纯粹贪图浮华，渴求名利的女人。——至少这些东西他都可以想办法给她。

可她偏偏就是爱欧阳心。

爱？太可笑了。

她是国内最火的女明星之一，而欧阳心只是个三流童星，她的片酬都要比欧阳心高几个档次……所以她是真的爱欧阳心，才会跟他结婚。

沈案很想问关夜，既然你都可以为了欧阳心放弃全部的事业，为什么三年前不可以等我？

因为从来没有爱过我吗？

但是他最终不敢问出口，因为怕得到肯定的回答。

他觉得厌恶自己，厌恶这个圈子，厌恶欧阳心。甚至他病态地厌恶那个给自己第一部电影投资的公司，让自己在多年后认清了那段感情的残酷现实。

但他就是没有厌恶过关夜。一秒钟都没有。

沈案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大荧幕电影，《安息花》，女主角是当时娱乐圈称为“小关夜”的十七岁女演员，林依依。

那时关夜已经退圈了两年。这部电影给林依依带来了长川奖最佳新人和银龙奖最佳女主；

《刀锋殉道者》的女主角，是成名已久的低调实力派女演员梅冰。

梅冰的一切表现都很好——至少在观众和业内看来很好。

女主角的设定是舞蹈演员，梅冰特意练了接近半年的舞蹈，练到最后，电影里呈现的画面，连专业舞者都挑不出毛病。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也凭借这个角色拿下了包括金芙蓉在内的四个影后，甚至还得到了今年日本落樱奖的影后提名——业内人士觉得她很有机会获封，成为华国第一位封后落樱奖的女演员。

——但此时此刻，岚越酒店的天台上，寒风呼啸。

关夜穿着猩红的长裙，在夜色中翩然舞动。

直到这一刻，沈案才觉得看到自己想要的女主角的灵魂。

他所有的电影女主角，都不过是关夜的影子。

沈案表情仍然很冷漠，眼睛却可疑地红了两分。

最后一个动作定格在冷风中。

关夜笑了笑，又是一个踉跄，眼睛却没看沈案。

“可惜男主角是欧阳心。他不适合。”

沈案几乎是立刻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吼道：

“不是你求我用他的吗？！不是你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

“你从来都没求过我，却为了他来求我！求我给他这个角色！”

关夜有点惊愕地看向沈案。

她认识沈案十几年了，从来没见到过这个男人情绪失控。

他永远都是淡漠的，沉静的。

可是现在他紧握着拳头，双眼通红，镜片下满是破碎的哀伤……

关夜没有想到她随口的一句话还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毕竟他们已经分手了十年了。

她有些无措地，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沈案。

沈案这才闻到淡淡的酒味。

她终于走到沈案面前，微微抬头望着他：

“……抱歉，别生气啦。都过去了。”

这瞬间沈案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

当年说分手的是她，绝情的也是她，为了欧阳心来求自己的是她，被欧阳心婚内出轨背叛，还要原谅，甚至为了欧阳心的名誉而忍气吞声的还是她……

可是现在她站在他面前，温声说，别生气啦，他就真的一点愤怒都提不起来。

就好像，她从来就没做错过任何事，是她一直在原谅这个冰冷的世界。

沈案重重地呼吸了几下，接着不管不顾地揽着关夜细瘦的腰，把她过分单薄的身体按向自己。

关夜没有挣扎，她顺从地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肩膀。

这个拥抱沈案已经怀念了十年。

他好像抓着一个易碎的梦一样，抓着她柔弱的腰肢，声音有点干涩：

“跟我结婚……跟我结婚就原谅你。以前的事都不作数，现在跟我结婚。

“所有的事我都会处理。欧阳心不敢说什么。

“你喜欢拍电影的话就复出，我来安排，不喜欢也没关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关夜埋在他肩头，低低地笑了两声。

沈案越来越低的声音终于停下来，分明听出关夜清澈笑声里面微不易察的苦涩。

她说：

“谢谢你还愿意娶我这个坏女人，沈案。可是我没有时间啦。”

沈案抱着她的手僵住了。

“已经半年多没有联系了吧。其实我一直在英国治病。”

关夜故作轻松，不过她实在笑不出来了。

除了满心的悔恨和苦涩，生理上噬心的痛苦更让她几欲呻吟出声。

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语调。

身上痛得出了很多汗，又被冷风吹干，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沈案想推开她，看她的脸，她却把沈案的脖子搂得更紧，不愿意让他看见。

“好了，让我抱会儿，别动。”

她声音里已经带上了痛苦。

“和欧阳心离婚的时候，我已经怀孕了。”

她感觉到沈案的身躯颤抖了一下。

“欧阳心很怕我出去乱说，所以想一劳永逸。

“没留下什么证据。他找的人很专业，做得很干净。不过算我命大，苟延残喘了几个月。”

关夜又很轻地笑了声，

“是真真送我出的国。”

“并发症太严重了……我每天都很痛……只能求……求医生给我打吗啡……”

关夜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

故作潇洒了这么久，她终于放任自己哭了出来，滚烫的眼泪把沈案一边衬衫浸湿得黏黏糊糊。

沈案觉得大脑有些空白，他几乎是用气声慢慢地问：

“为什么没告诉我？”

还是没有得到回答，他只听见关夜令人心碎的痛哭：

“好疼啊……沈案……”

她双手脱力地从沈案身上滑下来，沈案搂住她轻飘飘的身体，苍白的嘴唇颤抖着：

“我马上叫医生。没事的，小夜……”

“没必要了……我……今天打了药过来的……没有……”

一大股鲜血从关夜嘴里呕出，淌到她雪白的脖子，胸口，接着淌到沈案的手上。

他的白衬衫很快也变得一片血红。

“不……对不……”

楼顶的寒风，卷走了最后轻飘飘的那一句抱歉。

对不起，沈案。

我曾经以为，我要的就一定能够得到，只要我没有任何牵绊。

我把你也当做牵绊而已。

后来我又以为，欧阳心是我的一生所爱。

——他那么温柔，那么体贴，那么真诚地对我做出承诺。

我想，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包括我的梦想，我的执念，我的自我。

……其实我早就后悔了，沈案。可是我没有资格再回头了。

欧阳心很想要那个角色，他说如果我求你，你一定会答应的。

你知道吗？你一定以为，我是为了欧阳心才去求你，可是我其实有私心。我已经八年没有见过你了呀……

欧阳心把见面地点定在酒店。可是我当时除了羞愤，心里居然还有点期待……

期待什么呢……你一定觉得我很贱吧。

我没想到你什么也不做，甚至我都没有机会开口说话，你一看到进来的是我，就冷着脸马上离开了。为了敷衍欧阳心，我只好一个人在酒店待满两个小时。

可你还是把那个角色给了他。

好疼啊，沈案。

在英国每一天我都疼得生不如死。那种时候我想到的却只有你，只有你。欧阳心……一次都没有。

难道我真的爱的是你吗？可是，我还有这个资格吗。

后来医生告诉我，我已经药物成瘾了，再后来，真真签了十几次病危通知书，我觉得我好像是真的快死了。

我想我还是回来吧，在死之前……对不起，我的一切都给了欧阳心，留给你的只有一场不算体面的死亡。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可是我真的很想再见你一面……

沈案，可是。

我已经没有资格说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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