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尚有粥可温

　　“诱骗我那傻徒儿立下剑誓咒，铸本命剑，为你做嫁衣裳，你可真好盘算！”

　　谢灵钧一想到雪照山阴毒的剑誓咒，脸上不禁露出鄙夷之色，“人间剑客，山上剑仙。剑仙与剑客最大的区别在于，剑仙拥有神魂所铸之本命剑！本命剑虽然威力无穷，却也弊端显著。本命剑与神魂相系，一旦本命剑受损，必定殃及剑仙神魂，轻者神魂破碎境界跌落，重者魂飞魄散剑毁人亡！以他人神魂为自己铸剑，此等损人利己的剑誓咒也亏雪照山想得出来！”

　　老道人淡淡道：“师弟不必气恼，雪照山你骂也骂了，这柄本命剑我不用就是了！”

　　谢风来怒哼一声：“你说这个有屁用？我那徒儿稀里糊涂地成了你的剑奴，损耗神魂为你铸剑，日后还要受你真气牵制!“

　　谢灵钧越说，脸上怒气越盛，最终大喝一声，一拳挥出，“今天我就是来替我徒儿跟你讲讲道理！”

　　讲道理怎么还要动手呢，这脾性还当真一点没变！老道人摇头轻叹，提掌挡住这举世无双的一拳！

　　城隍庙外，风烟俱净，天山共色，白露暖空，素月流天！

　　城隍庙内，龙虎怒吼，神魔哀鸣，天地失色，乾坤颠倒！

　　良久，庙内复归平静。

　　老道人坐在火堆前，身形略显佝偻，气息紊乱，仔细一看，左眼赫然一记熊猫拳！

　　谢灵钧坐在老道人对面，不断喘着粗气，伸手轻轻擦拭嘴角渗出的一丝血迹，冷声讥笑道，“你倒是精进不少！”

　　老道人脸色平静，淡淡道：“师弟谬赞，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为兄不敢一日怠慢，倒是师弟松懈了！”

　　“本以为年岁匆匆，你我都老了，想以此寻得你回去，不过今日看来，师弟还是跟以前一样，如此看来我也没劝你的必要了！”

　　谢灵钧冷哼一声：“知道就好，你既知我如何离开的雪照山，便知如今的雪照山我不会回去！且不论这个，今日你须得先解了我徒儿的剑誓咒！”

　　老道人一脸无奈，“师弟是不是太高看了我，我何德何能，可解得剑誓咒？就算是今日师父他老人家亲临，怕也解不了。如今你杀了我，也无非给你那小徒陪葬罢了。”

　　谢灵钧气极反笑：“你倒有恃无恐，我那傻徒儿中咒为你铸剑，神魂便已受损。若无你的真气为其滋养神魂，不仅今后无法修行，每月还要经受裂头之痛，至而身陨。如此成为你的剑奴，你便笃定我不敢杀你？”

　　老道人淡淡道：“师弟别一口一个剑奴，难听得紧，雪照山都唤做侍剑者！若是杀了我能给师弟解气，但凭下手无妨。”

　　说着便缓缓闭上双眼，禅定入座，一副任君宰割模样！

　　谢灵钧全身真气暴涨，提掌过肩，便欲一掌拍下！

　　唯一爱徒如今竟沦为老道人的剑奴！什么侍剑者？不过是雪照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叫法，外山人哪个拿正眼瞧它？

　　换做以前，不论是谁如此登门骑脸，他早一剑了之了。

　　可是神魂本命剑相连，杀了老道人不仅于事无补，谢风来更会因此难逃誓咒死劫！

　　老道人闭目许久，不见谢灵钧下手，便睁开眼睛，看着这师弟无可奈何模样，也不好逼他太甚。

　　“师弟，我有一法，不知你意下如何！”

　　谢灵钧冷哼一声，沉默不语。

　　老道人知晓他脾气，便接着道：“雪照山的‘祭剑’仪式在即，需五脉共举！五行五脉，缺一不可，而金错山自古以来便是一脉单传，师弟出走金错峰，我只能下山来寻你回去。不过如今那小娃是你亲传弟子，自然也归属于金错峰。师弟若执意不回，那便由你徒儿替你上金错峰。如此一来虽然你徒儿的剑誓咒我解不了，却可保他日后修行无虞，此为两全其美之法，师弟你看如何！”

　　谢灵钧默然，诚然由老道人领谢风来回山是当前最优解，但是，一旦谢风来上了山，那云谲波诡的雪照山如何是他应付得了，怕是羊入虎口，给吃得渣都不剩。

　　老道人似乎看出谢灵钧的顾虑，便接着道：“既然你已经收他为徒，那我便是他的亲师伯，日后也定拿亲传弟子待他，你放心便是！这把本命剑，我将收之神海，用我的神魂温养它，护它周全。此后，有我的神魂相助，师侄修行也将一日千里，侍剑者的好处你自当清楚！若他能走到那一步，那剑誓咒届时或能自解！”

　　“剑奴的好处？剑誓咒不是落在你身上，你倒说得轻巧，真有好处，你倒给我铸一把本命剑看看啊！”

　　谢灵钧脸色稍缓，这一声“师侄”虽然令他闻之有些心动，亲传弟子在雪照山是什么地位，他也比谁都清楚，但对于剑誓咒之事，他始终无法释怀！

　　不料老道人神色严肃，认真道：“师弟若想要的话，为兄百年之际定为你铸得！”

　　谢灵钧闻言如遭雷击！

　　老道人这番话是什么分量，他比谁都清楚。

　　那可不是剑誓咒，而是真正的剑誓，是铸剑师临死前甘愿倾尽所有为剑仙铸造本命剑。且剑成之日，便是铸剑师魂飞魄散之时，此后不入轮回！

　　而以剑誓所铸之本命剑，不仅不会随着铸剑师坐化而消散，反而更因铸剑师临终前执着无比的信念，变得空前强大！自古以来，无一例外，均是一等一的仙器！

　　老道人如此说，绝非乘一时口舌之快，修行到他们这一步，最是讲究道心通明！

　　谢灵钧一阵沉默，终是缓和温言道，“师兄不必如此，我信你便是！”

　　老道人听见这一声师兄，竟是开心得像个孩子！

　　忽然谢灵钧眼神锋利，直勾勾盯着着师兄，“你一开始便是如此打算？”

　　老道人连忙摆手，赔笑道：“没有没有！师弟有所不知，这数十年来，我已经下山多次，皆寻你不得。每每均是临门一脚，棋差一招。此番若非如此，我恐怕也只能干望师弟项背了。这么多年我算是寻明白了，我找师弟讲道理总不如师弟来找我讲道理更有道理些！”

　　“我何时不讲道理？”

　　“自古道理越辩越明，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是师弟你从不用嘴巴讲道理。”

　　“放屁，嘴巴是拿来风花雪月的，拳头才是用来讲道理的！”

　　“实在未曾见过师弟用嘴巴风花雪月。”老道人一脸实诚模样。

　　谢灵钧“......”嘴上骂骂咧咧！

　　自古老实人说真话，最是伤人。

　　师兄弟默然对峙，最终谢灵钧还是同意了师兄的提议。

　　剑誓咒对中咒者而言看似损人利己，但个中好处他却是深然明了！

　　在这个修真世界，最是讲究天赋！

　　雪照山宗门弟子千万，天赋异禀者不过寥寥。各个宗门情况也大致如此，也只有这些修行天才方可得各宗门真传，进而寻求长生！

　　而资质平平之人，可能穷其一生所修也不过停步在一二境，所谓长生之门，更是所求无法！

　　长生所修者，不过窃取天地生机所得。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雪照山剑誓咒便是取人盗之法，虽然阴毒，却也给资质平庸者大开方便之门，得以窥见长生之门！

　　雪照山剑誓咒可令这些天赋普通的弟子鱼跃龙门！一旦外门弟子被门中师长看中，选为侍剑者，得到师长真气滋养，修为便可一日千里，进得内门，成为宗门的中坚力量，追逐长生之道！

　　雪照山正是因此跻身上流宗门之列，综合实力更是其中上游！

　　而他的徒弟，虽然心性通透，但其天赋根骨放在雪照山中不过下游之选，可能穷其一生，也不过在三四境之列便会止步不前。

　　他谢灵均也不是没想过对徒儿使用剑誓咒，助他修行。雪照山中长辈大多如此，他师兄也不例外！

　　但是他仍对当年的徒弟剑誓咒一事耿耿于怀，更是因此出走雪照山，故而如今如何也下不得手，对眼下谢风来用上剑誓咒！

　　如今谢风来转而成为师兄的侍剑者，对他修行而言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更何况谢风来若就此随师兄名正言顺回雪照山，也可保得周全。

　　眼下，他谢灵钧还有不得不做之事！这么多年来一直躲躲藏藏，也是时候该有个了断了！

　　南漳城虽然地处偏远，但也不见得是长久安稳之地。如今师兄都找到这里了，那他们估计也快到了！

　　凭徒弟一人，可对付不过来！

　　他要去的地方，带着徒弟也不见能护得周全！

　　但是他心中始终不安，仍无法放心雪照山的剑誓咒！

　　并非他不相信师兄，反而师兄与师父更是他在雪照山上唯二可信任之人。

　　然而当年剑誓咒那事，他开始察觉到剑誓咒远不是如今所展现出来的如此简单，这点就连师兄都尚未察觉，多年来他也一直在寻找剑誓咒背后的真相！

　　可惜仍不得！

　　罢了罢了！乖徒儿你且随师兄先行上山！为师此行前去或许能解开誓咒背后的真相！届时待为师归来，便去雪照山接你，为你祓除这破牢子誓咒！

　　谢灵钧心下如是。

　　月色带霜，夜凉如水！

　　待他回到天工坊时已是深夜，谢风来也早已睡下。

　　灶下炭火被碳灰微微掩着，烧的极慢，所以至今锅里的水还嘟嘟滚着，里面正是架着的晚饭，尚且热乎！

　　谢灵钧修行至此，早已脱离凡人的饥饿之感。

　　如今瞧着锅里的这些热饭，没由来觉得好饿！

　　是真香呐！

　　乖徒儿，你且在雪照山好好修行，待为师来接你。

　　到时要是让为师知道了哪个兔崽子敢欺负你，看为师不扒了他衣服，给他吊在雪照山大门，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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