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拉坯大赛

在省城监狱的陶瓷加工厂的第二座厂房内，一条悬挂的横幅上，写着“省城监狱手工拉坯技能竞赛”一行红底黑字。
厂房内的左侧是压坯生产车间，右侧是利坯车间，中间的区域原先是素坯陈列区，现在已经全部转运到第三座厂房。空出的中间区域，整整齐齐地坐着报名参赛的服刑人员。在参赛选手的前面，摆着一台台坯车，坯车的前面，有一张复印的将军罐器型的图片；在坯车的旁边放着一个塑料桶，以及揉好的制瓷的原材——瓷土和高岭土配比好的泥团。
没有参赛的犯人，分列在压坯和利坯车间的两侧，一个个坐在凳子上观望。在横幅下面的评委席上，坐着监狱长，各个监区的区长，以及陶瓷加工厂的指导老师，这些男人个个正襟危坐，面容严肃。
与这些男人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台上的一位面带笑容的女警，台下所有犯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女警的身上。
庄严典雅的藏青蓝色的制服，修饰着高挑的身材，清秀的眉毛，高高的鼻梁，她一手拿着材料，一手拿着话筒，脸上带着一丝丝的微笑，声音温柔而甜美。一些几年没见过女人的服刑人员，眼睛直直盯着女警，喉结在上下翻动，不停地吞咽着难以抑制的口水，单调冰冷的监狱，因为这位女警，变得多彩而有温度。
“为了丰富监狱的文化生活，提升服刑人员今后的就业能力，省城监狱联合陶瓷加工厂，举办首届手工拉坯技能竞赛，比赛将在下午两点正式开始。截止昨天下午五点，共有90位服刑人员报名参赛，选手被随机分成6组，每组15人，每人都有一个编号，拉坯的器型是高为50公分的将军罐。受监狱党委领导、各个评委的委托，现将比赛规则公布如下：拉坯时间为一个小时，根据毛坯数量最多、质量最好为初评标准，从6组中选出2组进入下一轮的比赛——修坯，修坯时间为半个小时，根据素坯的呈现效果，决出最终的前三名，以及鼓励奖。”
这样的评选标准，就意味着初赛阶段小组内一定要团结合作；到了决赛阶段，就必须拿出最好的水平，相当于30人去竞争3个荣誉，必须殊死一搏。将军、豁牙子、大雄、老秦四人同分在A组，将军是A组的领队；我和乐天分在了B组，乐天是B组的领队；这种随机分法，懂的人都知道，肯定有猫腻，我们面面相觑。
女警不是旁人，正是齐妙的同学冯奕奕。奕奕是通过司法考试进入到省城监狱的。冯奕奕环顾四周的服刑人员，目光扫过中间比赛区域的我，我和奕奕的目光短暂交汇，心中涌起一阵阵感动。人生，总会有不期而遇的温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多久没有过的温暖和希望，漫过我全身。
冯奕奕面带着笑容，字正腔圆地补充道：
“为了保证此次竞赛的公平公正，评委中除了各个监区的区长，还请了陶瓷加工厂的指导老师；此外，左右两边的服刑人员，每人也有投票权。两点半我们将公布入围决赛的选手，初评时间是半小时，从下午三点到三点半，决赛拉坯的时间在下午四点，四点半到五点是决赛评审时间，下午五点将公布最后的结果。”
冯奕奕宣读完，看了看手表，向监狱长点头示意，监狱声音洪亮地：
“我宣布，首届省城监狱手工拉坯技能竞赛，正式开始。”
下午两点，随着监狱长的一声哨响，紧张激烈的“手工拉坯技能竞赛”拉开了帷幕。
拉坯是瓷器成型的第一道工序，拉坯不仅要注意收缩比，还要注意器物的整体造型。想在手工拉坯技能竞赛上获得好名次，除了要懂制瓷的理论，还要有丰富的实践操作经验；当然，还要有一些分组的幸运成份。
哨响之后，A组的领队将军，并没有马上投入到拉坯中，而是对本组实力较弱的选手，可能出现的失分进行了预判。在比赛的前五分钟，将军对像老秦这种新来的选手，进行了重点的交待，如拔高和拉直筒的要点。豁牙子、大雄在监狱的施釉生产线，对手工拉坯并不熟悉，好在他们已经提前训练过。将军是大组长，各条生产线都比较熟，他们这组势在必得。
再看B组，领队乐天，他在监狱干的是素检的活，利坯是他的优势，但如果过不了初评，也就没有了利坯机会。有些人知道我是因为文物盗窃进的监狱，并不知道我是仿古高手，制瓷的任何环节都难不到我。我向乐天投去坚守必胜的眼神，乐天拍了拍每位组员的肩膀，传递着必胜的信念。
选手们全神贯注，参照着将军罐的图型,  争分夺秒,投入到紧张的比拼当中,揉泥之后，双手均匀用水沾湿，将泥巴拍在转盘中心点，扶正，拉伸…….随着坯车快速运转，将军罐的形状，在A组选手的努力之下，逐渐成型。
我们B组，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泥团没有揉好，有的没找好中心；即使我再厉害，如果其它14个人赶不上，也是枉然。因为我是比赛前才知道分组情况，根本没时间对同组的人进行培训。但如果这样下去，不仅拿不到名次，进入决赛也成问题。
现在只能现教了，手工制瓷拉坯，是一项匠人的功夫，非常考验选手陶瓷制作的综合技能水平，既要掌握一定的理论和技巧，还要勤加练习，如果没有经过半年以上的练习，是很难拉出像样的毛坯。除了掌握理论和技巧，制作过程也需要耐心，稍不留意就会导致作品失败。在神情专注，力求完美的同时，还要做到快，又好又快是评审的主要标准。
成与不成，就看他们的天赋了。
我走到组员的身边，一一进行指导，对一个大头组员建议道：
“你的泥没有挪好，双手力度要均匀，要反复揉搓，排出泥料中残余的气泡，使泥料中的水分变得更加均匀。泥料的软硬程度要刚刚好，这样，在烧制过程中才不会产生气泡、变形或者开裂。”
“我们现在比的是拉坯，又不比烧制的成品，你说的方向都有问题，领队都没说，你别在我面前瞎指挥，赶快去做你的，别耽误我们组的比赛。”
大头白了我一眼，并不认可我，其它组员也不卖我的账。
此时，乐天走到我身边，劝慰道：
“你得拿真正的实力出来，不然他们是不服的。”
我挽起袖子，站在乐天的坯机之前，弯腰边说边做：
“你中心找的很好，开口的时候，一定要感受坯体底部的厚薄，留两厘米左右，不要太薄，太薄容易变形、穿底。像我这样，右手的大拇指指腹，从中间往下，倾斜45°角往里扣，向外平移拉开泥团。”
当组员们见我露了一手之后，变得将信将疑，我再走到大头组员身边，他才刚刚把瓷泥揉好，拉坯的第一步中心都还没找好，我沉下心来，手把手地教他：
“拉坯的第一步就是要找中心，双手要稳，不要跟着泥团一起晃动，发力要正确。双肘顶住腿部膝盖以上5公分的位置，双手反复揉合泥团，均匀用力按压泥团，坯机速度最好调到120~150转。”
大头似乎懂了，试过几次之后，中心找到了，我又走到其它组员面前一一现身说法：
“拉坯的第三步，就是拉直筒。拉坯的所有器型都是由直筒变形过来的，双手保持在内外，分工合作，双手挤压，将泥巴由下往上拔高。在拔高的过程中，坯机的转速减到120转以内，速度慢一点，可以增加拔高的成功率。将坯体拉成直筒状，有三种方法：第一，右手大拇指在内，四指在外配合向上；第二，左手在内，右手在外配合上提拉；第三，左手掌在外，右手在内，配合往上提拉，看你们习惯哪一种，就用哪一种。”
“拉完直筒之后，就是拉造型，造型很难，但如果掌握了好的方法，也是不难的。要沉着冷静，心平气和，一定要匀、慢、轻，一定要观察好将军罐的形状，做到心中和手上有形。这图片中，从上到下：直口、短颈、丰肩、鼓腹，腹下部渐收，平底，整个器形浑圆，见好就收，注意细节的处理，尤其是将军罐的盖子。  造型基本确定之后，双手配合，将坯体进行收缩变化，直到达到跟图片中相似的器型。”
“造型不错，一些细节还需要斟酌，尤其是将军罐的腹部和口部，还要进行调整，注意与图片中的整体造型一致。单手保持垂直，在坯体内壁上下调整，侧面的弧线造型要更加圆润一点，将军罐的瓶口要轻轻地进行调整。取坯的时候，手要稳，不要抖动；如果有细线，就用细线来割，这样取坯的效果有保障。”
顺利完成初评的将军，万万没想到，我现教，组员们现学，也居然通过了初评。其它组的个别选手，有的拉了一个小时，手都磨出了水泡，连一个都没拉出来；有的重心一直找不到，造型更是与图片上的将军罐相差甚远，最终A组和B组携手进入下一轮的比拼。
刚好利用评委和观众评委打分的时间，让毛坯得到了一定的干燥时间。修坯是乐天的优势，乐天召集组员在一起，细心地叮嘱：
“你们毛坯拉的都不错，其实修坯也不难。外部修可以借助你们手边的刮片，让泥坯的外表更加的光滑。三分拉七分旋，你们在旋坯的时候，要注意节奏和力度。将军罐线条顺不顺，也就决定了修坯修的好不好。在修坯过程中，我们要记住四个字：勤、稳、准、快。勤，讲的是要多感受坯体的厚薄，你们可以用手敲打，听听坯体的声音，来辨别坯体的厚度，做到厚薄均匀；稳，讲的是修坯过程中下刀的力度，有时候走一刀要一气呵成，这就需要用力要稳；准，讲的是拉坯的内形与外形配合，线条要准要流畅；快，讲的是修坯，一定要把握时间，在陶瓷加工厂，效率永远是第一位的，今天的比赛更是如此。”
“素坯好坏的标准，造型要准确，线条要流畅，表面要光洁，厚薄要适中，你们都记清楚了吗？”
乐天是老犯人，在陶瓷加工厂已经呆了一年多，组员们对他很熟悉，也非常配合，异口同声地：
“清楚了！”
想到将军罐的盖子，我提醒道：
“你们修好坯之后，也要注意将军罐盖子和把柄，一定要记得粘粘牢，千万不能让评委一碰就掉了。”
“记住了！”
决赛是从所有30个人中选出前三名，以及若干鼓励奖，所有人的目标都是冲着前三名，甚至第一名去的。现在的组员变成了竞争对手，每个人都憋了一口气，能否有机会减刑，是所有参加者最关心的。
比赛的现场气氛比上半场更加热烈、紧张，当停止作业的哨声响起，选手们仍不愿离场。
冯奕奕目睹这一切，嘴角再次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如果我能拿到第一名，获得监狱一次表扬，就能获得减刑三个月的假释申请，这样一来，我就能跟齐妙早日相聚。
这时，大组长将军，带我进了正在修建的小型厂房里，然后点了一根烟，开门见山地说：
“你小子，还真有一把刷子，这样分组你也能进入决赛。”
“我不仅要进入决赛，还要拿第一名。”
“第一名？你想多了！你我水平差不多，你说评委是会给你，还是给我？”
“我相信评委的眼光。”
“我知道你想减刑，早点出狱，去见你心爱的齐妙，只要你交出斗彩将军罐，第一名我让给你。”
“我说过很多遍，没有拿将军罐，你既然不相信我，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谈的。”
我转身就要走，这时，豁牙子从外面走进来，笑道：
“你以为齐妙会相信你吗？你没拿，谁也不相信！如果我是你，就会和齐妙分手，一年人等B也等，两年人等B不等，三年人B都不等。齐妙长得年轻漂亮，她也有生理需求，你就不担心她出轨？你舍得让她白白等你三年？你私吞将军罐，你能保证齐妙不会出问题？不会被人侮辱强奸？”
我听豁牙子出口脏话，侮辱齐妙，我揪住他的衣领：
“如果你敢再动她，我就杀了你。”
豁牙子见将军就站在身后，胆子也大了起来：
“你敢？你动一动试试？”
有狱警从不远处经过，我松开了手。
将军从小厂房的桌子上，拿起一部手机，伸到我跟前：
“我再给五分钟的时间，将军罐在哪？”
这时，从手机里传来一段视频，齐妙被人双手反捆着。按在汽车的座位上，齐妙挣脱着，有一双胖乎乎手，按住齐妙的大腿，恐吓齐妙：
“不要动，你越动，越勾起老子的性欲。”
“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我？放开我！”
“不要担心，我等会儿就放你回去，不过，你要告诉我实情。”
“什么实情？你是不是搞错了？到底干嘛！”
“你男朋友曹操拿了我们的东西，他以为在牢里，我们就拿他没办法，他想错了！他不是还有女朋友吗？你回去跟他说一声，如果不交出将军罐，你，我见一次奸一次。这次是警告，下次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到了齐妙的家门口，胖子一把将齐妙推出了车外，齐妙摔倒在院子围墙的墙角。
当视频一放完，将军立即删掉了视频，我怒不可遏。当我被举报入狱、齐妙被猥亵、我被打得皮开肉绽等一系列往事涌入脑海，我早已将监狱的规章抛到九霄云外，管他什么减刑指标，什么他妈的拉坯大赛第一名。
我起身冲上前去，凌空飞脚，一脚踹倒将军，就是他一脚把我踹进泊阳湖。我抡起拳头，左右开弓，向将军脸上揍去。将军是久混社会的老江湖，他以双肘护头，来了招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使出飞鹞绕巢的本领，双拳、双腿、双肘同时发力，向我攻来。
我一看将军是泰拳的招式，以见招拆招的散打，抓腕托肘，拉臂背摔，双方互有胜负。在这座空旷的小型工厂里，我和将军打了起来，豁牙子在一旁使不上力。将军毕竟没有我强壮，我旋臂压肘，泰山压顶，把精瘦的将军按在地上，两人僵持。
这时，豁牙子拎着一块红砖，向我脑门拍过来。我用手虎口一挡，虽然袭击的力量被我的手缓解了，但红砖还是拍到我的额头。我眼冒金星，将军乘机摆脱我的钳制，翻身站起。我立马追上，屈肘横在将军脖子前，将军被我逼的连连后退，最后退到一堵墙前。
豁牙子见将军处于下风，再次出手想要偷袭我的背部，我左腿一划将他绊倒，却不料他倒地时抓住了我的裤腿，将我拉的踉跄几步。可惜豁牙子手脚稚嫩了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被我踹倒在地。
这时，一名狱警从远处走来，豁牙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倒数着：
“还有10秒，10，9，8，7……”
豁牙子数着倒计时，我没有理睬，一摸额头，发现有血流出，再看手挡红砖的虎口，也流了血。我擦掉额头和虎口血迹；转身向比赛场地走去。
“本届手工拉坯技能竞赛的第一名，吴情，第二名，江君伟，第三名，乐天……”
冯奕奕皱着眉头宣读获奖名单，她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我居然没有进入前三。
吴情也就是老秦，他以前是金融公司的老板；江君伟就是将军，幸好B组还有一个乐天获奖。如果不是将军已经提前给我了暗示，我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一个制瓷高手，在监狱这种竞赛级别中，居然只拿到了个鼓励奖。手工拉坯竞赛，不过是一个过场，台前的犯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被幕后的玩家左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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