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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国玺十六(下)


“在外人看来,我爸和应世渊关系冷淡,平时鲜少碰面,见到了也难得给个笑脸。不过,这些有眼无珠的蠢货可不知道,我爸对应世渊不冷不热,固然有父子感情生疏的缘故,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爸把他当成应氏未来的掌门人培养——要把好应氏的船舵,继任者可以冷酷,可以无情,却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而对于应氏未来的掌门人来说,什么‘父子亲情’‘手足情谊’,都是太过累赘的东西,留着也是自曝软肋,不要也罢。”

        “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对我哥态度冷漠,不是因为什么‘父子相忌’,也不是因为他想废长立幼,在我爸看来,他的严苛和视而不见不过是用来打磨我哥的一块试金石,既能让他认清世态炎凉,也能转开其他人的视线,免得他被当成靶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应世桓歪了歪脑袋,微弯的眼角再三收敛,还是流出一丝压抑不住的恨意:“一石二鸟,啧啧……闻警官,你说,我爸是不是很聪明?”

        闻止没吭声,他大约是觉得这种“爱他就要冷遇他”的脑回路十分清奇,和魏离前一阵子迷上的一部古装宫斗剧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时没搞懂这些人的逻辑线是怎么长的,保险起见,谨慎地选择了沉默。

        他不说话,应二少爷以为他是过分震惊、无言以对,越发来了劲:“他总是这样,这辈子,还有上一世……在那个糟老头子心里,我算什么?对,他是宠我,那么多兄弟姐妹,他就只把我带在身边,我要什么他都给,没有不答应的。”

        “可那又如何?”

        “在他心里,只有长子才是值得信任,可托付家国社稷的。爱子算什么?呵呵,再多的万千宠爱,也及不上‘继承人’三个字有分量!”

        这位可能是情绪过于激动,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上辈子和这辈子串在一起,绕得人云里雾里。好在闻止思路清晰,梳理了半天,勉强理出一条逻辑顺序:“你说上辈子……你和秦皇嬴政是什么关系?”

        青年轻轻拨开挡住视线的额头发丝,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忘了跟您做下自我介绍,”他不紧不慢地说,“在两千多年前,我也姓嬴,按史书上的说法,后人习惯称我‘秦二世’。”

        闻止:“……”

        一个秦始皇就够折腾人的,好不容易熬到应总吹灯拔蜡,这又跳出来一位秦二世,所以不论姓嬴还是姓应,生来都是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吧?

        眼看应二少爷一脸的义愤填膺、苦大仇深,好像全天下人都薄待他,自己受了多了不得的委屈似的,有那么一瞬间,闻止脑中划闪过的,却是那些因应氏而无辜丧命的人,还有无数被困在长明灯中、怨气未消,至今不能渡过奈何桥、重新轮回转世的童男童女亡灵。

        有些人,含着金汤勺出生,从小锦衣玉食,已经站在金字塔顶俯瞰众生,却犹不满足,还想着一朝飞上云头,将那星星月亮摘在手里。

        而那些被他们垫在脚底下的人,一边把大人物的荣华富贵背上肩,一边苦哈哈地从他们手指缝里求取一点残羹冷炙,运气好些的,就这么吃苦受累过完一生,运气不好,不知哪天大人物们心情不好,手指微微一动,他们看似安稳的小日子就被彻底打碎,一把火烧个干净。

        朝不保夕,恰如蝼蚁。

        闻警官轻轻一搭眼皮,忽然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位“平头百姓”,和这些大人物的脑回路永远并不了轨,再聊下去也是话不投机,于是有些意兴阑珊,不大想跟眼前这位废话下去。

        他沉默片刻,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豢养在逃通缉犯,不惜杀人放火牟取利益的,究竟是你还是应铮?”

        应世桓张口欲答,却被人拦住了,戴面具的男人走上前,似有意似无意地挡隔开这两人彼此对望的目光:“这些细枝末节,稍后再提也不迟,时间差不多了,两位,我们今天的主角即将登场,你们不期待吗?”

        他话音未落,围绕在祭坛四周的千百盏长明灯忽而整齐一跳,燃烧的烛火似是被虚空中的什么吸引,肆无忌惮地狂欢起来,烧出一片蒸腾欲流的红雾。

        紧接着,远处甬道不见尽头的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声响,宛转低沉,仿佛一扇虚掩着的门被悄悄推开了。

        有一霎那间,祭坛上的三个男人如同事先排演过,默契十足地转向甬道,依稀有风从遥远的甬道尽头吹来,针一样刺激到眼球,瞳孔不约而同地凝缩了下。

        下一刻,风声陡然凌厉,仿佛有闪电从夜空深处打下,来势汹汹而又势不可挡,轻而易举地将夜色撕开一道缺口。风声过境,烛光忙不迭地避让,分海般让开一条通道,那闪电便裹挟着浓烈到几乎化成实质的煞气与杀意,切瓜砍菜般将那石头祭台劈开一道三尺深、半丈宽的裂痕。

        看似坚不可摧的祭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干脆利落地“分尸两段”了。

        应世桓脸色微白,戴面具的男人瞳孔骤缩,绑在十字架上cos神子的闻警官也没好到哪去,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神色漠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破绽,不知是焦虑还是心虚。

        在三位男士各怀鬼胎的窥伺中,一言不发提刀砍人的不速客终于从甬道暗影中走出——她整个人裹在一件黑黢黢的风衣里,腰带一系,显得身形瘦削,腰身尤其不堪一握,很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模样,可惜周身环绕的霸烈杀气太抢镜,才一亮相,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

        闻警官哆嗦得尤其厉害,他方才被绑在祭坛上,和一个满脑子杀父弑兄的“被迫害妄想症患者”,以及一个不知活了多久、也不知是人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的老怪物你来我往周旋半天,随时可能被神经病组合大卸八块,沦落到跟那些死不瞑目的童男童女们作伴,脸色也没见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可是在看到那破门而入的女人时,他却没来由一阵心虚,身体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要不是被绑在十字架上动弹不得,几乎有冲动找个没人注意的角落藏起来。

        可惜事与愿违,不速之客的目光往祭坛上打量过一遭,第一时间锁定在他脸上。

        闻止狠狠一咬牙根,一边暗挫挫地埋怨丁允行不靠谱,居然没把人拦住,一边怀揣一腔“易水人去”的悲壮之情,认命般地闭上眼。

        就听那人用某种轻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调子,不高不低地说道:“看不出来,这建筑工地已经被炸得渣都不剩,底下居然别有天地——诸位,你们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齐聚一堂,莫不成是三缺一,打算凑一桌麻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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