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簪二十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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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来便有执念,有些人执着于生死,有些人执着于圆满,有些人执着于情义。
魏离一直觉得自己肉身跳出六道外,精神也不在五行中,她不受诱惑,也从未特别执着于某个物件。
直到闻止的出现。
比如现在,魏小姐单手托腮,饶有兴味地看着闻先生,这男人微微偏过头,表情还算正常,只是从脸颊到脖颈的“半边天”红得过了头,活似滚着一汪热血。
她突然有冲动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捏捏闻警官的脸皮,看那厚度是不是跟传说中的窗户纸一样,一捅就破。
不过,魏离是个隐忍的人,她忍了又忍,还是压制住冲动,没直接对闻止伸爪子。
不然,性格内向的闻警官恼羞成怒,不排除直接撂挑子走人的可能。
魏离咳嗽一声,十分正直地把话头扯回正题:“兄长以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自觉没提到什么违规字眼,可有两三秒钟的光景,闻止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大脑像是刚被一伙盗匪洗劫了一番,空空荡荡,徒留满地狼藉。
闻警官花了点时间重做心理建设,才在魏姑娘不怀好意与丁允行坐等看戏的注视中找回自己的理智:“我个人认为,要推断那个阴阳师下一步会怎么做,最好的办法是从他的动机切入。”
丁允行一边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在这两人间来回扫视,一边煞有介事地接口道:“动机?他现在最着急的应该就是复活他前女友,之前在昆仑山摆出那么大的阵仗都没成功,不知道怎么着急上火呢。”
闻止点点头,随即抛出第二个问题:“那他当时为什么没成功?”
这一回,丁总抢答不下去了,只能进行“场外求助”,他刷地扭过头,把目光投向魏小姐……就见那女人眼皮也不眨一下,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闻止。
丁允行忽然很有摔桌子走人的冲动:这特么的,日子没法过了!
总算魏离知道轻重缓急,赶在两位男士爆发的前一刻,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按照那小子的说法,西王母造冥狱,又以欧冶子铸造的五剑封住冥界与人间的通道——其中,湛卢、巨阙、胜邪、鱼肠四把宝剑已然回归昆仑,唯独纯钧流落在外。”
她从头上拔出玉簪,黑绸似的长发登时披落肩头,她把半边头发撩到脑后,“啪”一下将玉簪拍在桌上:“就是这货。”
闻止拈起玉簪,这是他当初从古董店老店主手里淘来的,据说玉质是和田青玉,簪身长约四寸,环绕流水波涛纹,簪头雕作一朵出水芙蓉,刀笔细腻,栩栩如生。
可他买来时,这分明是一根再普通不过的发簪,丝毫没有兴风作浪的意思,怎么一转眼就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
难不成这年头,连发簪都学会看人下碟,柿子专挑软的捏?
“要是我没记错,当时纯钧剑是在阿离赶到后才倒戈相向的,”闻止说,“我对欧冶子五剑的了解都来自于野史记载,并不十分准确,如果能知道纯钧的来历,以及匿迹那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也许有帮助。”
丁允行面无表情:“所以我们要摇摇这根簪子,让它别睡了,赶紧告诉我们这几年都跑哪去野了?”
闻止一边别开视线,假装没发现魏离灼灼逼人的目光始终流连在自己脸上,一边给这姑娘夹了一筷子豉汁排骨:“我只能提出思路,具体要怎么查,还得看冥界的手段。”
闻警官肤色白皙,手背尤其毫无瑕疵,魏离顺手在他手背上摸了两爪子,当这男人愕然看来时,又板着一张八风不动的脸,人模狗样地说:“这事我不太想惊动冥界。”
丁允行和闻止同时皱起眉。
然而魏小姐没有解释的意思,自顾自地低头啃了口排骨——要怎么告诉这两位男士,看到纯钧剑的第一眼,她突然生出某种非常微妙的感觉,仿佛她的视角和纯钧剑重叠在一起,那剑身陡然生出一股莫大的吸力,将她的意念和修为源源不断地吸取过去?
她能听到剑的脉搏,感受到剑的呼吸,喜怒哀乐与剑意共鸣,进退俱是圆转自如。
那一刻,魏离毫无来由地冒出一个念头,这把纯钧剑与她渊源匪浅,甚至于,她能由这把剑窥见自己缺失多年的灵魂。
出于种种顾虑,她没急着向冥府报备这趟昆仑之行的细节,更不打算借由冥府追查纯钧来历。随口敷衍了两位男士,当天下午,魏离驱车离开小区,来到相隔半个城区的济大。
这一日,主教学楼的第六节课是文学院开设的古文通选课,讲台上的教授翻开教程,书本扉页上赫然写着“吴越春秋”四个字。
“……勾践归国,十年间卧薪尝胆,谋臣文种向其进献‘伐吴九术’,其中第九条是‘坚厉甲兵,以承其弊’。为此,勾践派臣下于越国境内寻访剑术名家,最终找到一位女剑师,她与白猿交手,彼此各以竹枝为兵器,越女剑术精湛,内动而外静,后发却先制,看似不露声色,实则与神俱往。由此,便可以一当百,百人当万,越国甲兵得此名师教授,自然进益神速,百战不殆。”
肖冶翻过一页,抬起头时,目光微微一凝——教室最后一排原本空空荡荡,就这么一低头的功夫已经多了一个人,那女孩双手托着脸颊,见他看过来,两只眼睛微微弯下,算是打了个招呼。
肖冶捏着粉笔的手指微微一顿,只听很轻的一下,粉笔干干脆脆地断成两截。
他轻轻咳嗽一声,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书本上:“越女对剑术一道的论述,可说是东方武学的根基精要,即便是后来的西洋剑术与拳击也未必能出其右。至于文种提到的其余八术,分别是……”
好不容易挨到一节课结束,肖冶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课本,等教室里的学生走光了,这才抬头看向最后一排的女孩:“好一阵子没看到你了,这段时间很忙吗?”
魏离站起身,眼皮一耷拉,将通身的桀骜不驯收敛得一滴不剩,毕恭毕敬地欠了欠身:“冒昧打扰老师,实在是有事相询。”
肖冶看了眼手表:“去我办公室谈吧。”
魏离不是头一回造访肖教授的办公室,她知道这位教授先生是一位坚定的复古主义者,办公室的橱柜里存放了一整套紫砂茶具和上好的大红袍。他点起红泥小炉烧了一壶水,用极其复杂而琐碎的手法沏了一壶茶,斟了一杯摆在魏离面前,又从抽斗里摸出一包绿豆糕,摆在小瓷盘里,同样推到魏离跟前:“这是漱玉斋的绿豆糕,里面裹了红豆沙,你应该喜欢。”
有那么一瞬间,魏离的眼神恍惚了下,脑子里仿佛有一道电光打过,依稀照亮了某些埋在深渊里的、已经被她遗忘的来路和去程。
肖冶将一杯热茶握入掌心:“你说有事要问我,什么事这么急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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