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琴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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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人类自诩万物灵长,集天地精华而成三魂七魄,经轮回洗练,却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无尽轮回中遗忘了吾从何来,要往何去。
到头来,不过是为三餐生计殚精竭虑,在奔波忙碌中错失了最初的本心。
又是一个周五的傍晚,魔都中心商业区的大商场中,穿着时髦的都市白领踩着高跟鞋匆匆来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对青年男女显得格外打眼,倒不是这两人颜值有多高,而是那男人手里拎了大包小包,和那空着双手的女孩形成鲜明对比。
“你买了这么多还不够啊?”眼看自己一路往人形推车的方向野马脱缰而去,丁允行终于忍不住,哀哀惨叫起来,“拜托,他一个人能穿多少衣服?你一次性买了十几套,是打算让他穿到明年吗?”
空手溜达的魏小姐不为所动:“我也没办法,他那点身家都被查封了,银行账户也被冻结,不赶紧置办好,难道一直借你的衣服穿?”
丁允行继续惨叫:“可你都买了这么多……”
魏离:“这些都是休闲装,还得买两套正装备着。”
丁总面无表情地质问道:“他又不用见客户,买正装做什么?”
魏离十分淡定:“他的气质适合穿正装,就算不见客户,穿着养眼不成吗?”
丁允行:“……”
这个理由很好很强大,他一时居然无言以对。
然而丁总毕竟是雄性荷尔蒙旺盛的狮子男,不会这么容易认栽,就听这小子低声嘟哝道:“这么大方,一刷就是五位数出去,怎么不见你想着送我两套正装?”
魏离:“……”
魏鬼差十分无语地扭过头,盯着他上下打量半晌,非常简明扼要地丢出去一句:“你不适合穿正装。”
她要甩出别的理由,丁允行未必会揪着不放,可她这么一说,丁总登时炸毛了,恨不能跟她争辩个三百回合:“我不适合正装?我哪里不适合了!像我这么玉树临风的人,正装最能体现出我完美无缺的气质了好吗!我发现你这小丫头审美真的很有问题,看人的眼光尤其差……”
魏离:“……”
丁允行跳脚嚷嚷了半天,她全程面无表情,只在这人一句话说完换气时,淡定地问了一句:“你近视的挺厉害吧?”
丁允行:“……”
丁总气运丹田,一字一句地吼出来:“这跟近不近视没有关系!”
魏离“哦”了一声,自顾自地往右一拐:“这个牌子的西装好像不错,过去看看。”
丁允行:“……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很明显,魏小姐没心思搭理他,她脚步如飞地拐进店铺,在几排标着最新款的衣架边转了几个圈,摸着下巴沉吟不语。
导购小姐十分殷勤地迎上来:“小姐您好,请问您是想买男式西装吗?”
魏离挑出几套,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导购小姐极有眼力见地推荐道:“这几套都是我们家的经典款,穿多久都不会过时,剪裁做工也很细致,特别显身型——对了,您是要给您朋友买吗?不如您把他的身材尺码告诉我,我帮您看看他穿多大码的合适?”
魏离沉吟片刻,抬头瞧见一旁无所事事的丁允行,脑门上的小灯泡忽然一亮:“就他那样,身高再高上五六公分,肩宽一点,腰围小一个尺码,就差不多了。”
导购小姐盯着丁允行端详片刻,面露恍然:“我知道了,您请稍等。”
丁允行:“……”
鉴于魏小姐说的都是事实,他酝酿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我这是标准身材。”
魏离:“……所以?”
丁允行:“……没什么。”
魏鬼差大约是难得购一次物,买衣服买上了瘾,不仅大手笔地敲定了五套西装,连带着搭配的衬衫、领带、领巾、领针、袖扣、袖箍……她都一次性购置齐全。
一转眼,丁允行手里的大包小包翻了个倍。
丁允行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我就不明白了,你给他买东西,为什么要我帮你拎包?你也好意思吗?”
魏离:“那你三天两头到我家来蹭酒喝好意思吗?”
丁允行:“……”
他咬牙切齿半天,看在“桃花酿”的份上,还是决定忍了。
好不容易等魏小姐刷卡刷过瘾了,丁总粗略一估计,她今天消费金额直逼六位数,登时升起一腔阴暗的仇富心理:“你今天花了有小十万吧?欸我说你每月工资也就几千块,哪来那么多存款?”
魏离:“我就不能赚外快吗?”
丁允行刷地扭过头:“赚外快?不是……你不是鬼差吗?鬼差也能赚外快?怎么赚,每个月能赚多少?”
魏离从导购小姐手里接过包装整齐的西装,非常不见外地往丁总手里一塞,抬腿就往外走,就当没听见他那一连串问题。
丁允行:“喂,我又没说要跟你抢生意,透露一点有什么关系!”
虽然丁总对魏离遮遮掩掩的态度很是不满,不过,看在魏小姐私家珍藏碧桃酿的份上,他还是任劳任怨地将小山一样的纸袋搬上雪佛兰,然后死皮赖脸地坐进副驾驶位,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今天不让我喝到桃花酿我就不走了”。
魏离:“……”
有时候她其实挺想拿针戳一戳,看看这人脸皮到底有多厚。
当天傍晚,时针还没指向六点,雪佛兰已经在公寓楼下停稳。两个人拎着二十几个纸袋走出电梯,正互相用眼神推诿,示意对方上前开门,只听“咔”一声轻响,那紧闭的屋门忽然自己开了。
魏离:“……”
难不成是她临走前没锁门?
就见门板后,闻止诧异的目光从这两人满手的大包小包上扫过:“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说来也怪,魏鬼差武力值爆表,一个人能轻易干翻一个加强排,丁允行却从没想过要畏惧她,该嘴贱嘴贱,该撩骚撩骚,和对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没什么分别。
可到了闻止跟前,明明这人斯文客气,又是重伤初愈,说话带着几分中气不足,显得十分文弱,丁允行却总能从他身上感到某种说不出的压力,仿佛稍有懈怠就会被谁抓到把柄似的。
他思前想后,实在找不出原因,只能把这种莫名的压力感归结为闻警官天生的那张面瘫脸。
不过接触多了,丁允行也逐渐发现,这人虽然不苟言笑,却意外地好说话。比如眼下,刚一进屋,一股浓郁的粥香随着蒸腾白气卷了出来,当了一下午苦力的丁总登时眼睛一亮:“这是什么粥?闻着挺香的。”
闻止淡淡一笑:“小米南瓜粥。还没吃晚饭吧?要是晚上没安排,不妨留下来随便吃点?”
丁允行忙不迭点头,但凡长了尾巴,已经被他摇成一根逗猫棒。
魏离将大包小包拎进客厅里,先是对天翻了个白眼,这才皱眉看向闻止:“你的伤刚好些,还是该多休息,别弄得自己太劳累了。”
不知是不是丁允行的错觉,他总觉得闻警官在看向魏离时,从语气到眼神都显而易见地柔软下来。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那近乎是带着类似“讨好”的意味。
“我已经没大碍了,”闻止有心想帮魏离把东西搬进客厅,可惜魏小姐手一缩,没让他碰到,“躺在床上骨头疼,不如起来做点事。”
魏离:“反正你悠着点,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要是不注意保养,落下什么病根,我就亏大了。”
闻止:“……”
魏鬼差的语气算不上温柔,闻止的眼神却不由闪烁了一瞬,仿佛些微深埋心底、经年日久的旧尘随着这句话翻滚上来,一交睫间,已经在眼睛里斗转星移过一遭。
他出神只是一瞬间,眼前的一人一鬼差谁也没注意。魏离把二十几个包装袋堆到墙角排排站好,冲丁允行打了个手势,自己扭头走进书房。丁总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地跟进去,刚迈进门槛,就被满屋子的竹简古籍撞了下眼。
他的嘴巴登时张圆了,一个箭步冲到内嵌的书架前,随手拾起一卷枯黄的竹简,打开一看,发现竹片上的字迹一个个龇牙咧嘴,明目张胆地嘲笑着他这个半睁眼瞎。
丁总默默了一瞬,把竹简重新卷好,原模原样地摆回原位:“我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唔,看你这么宝贝兮兮的,多半是真的——那这些不都是古董吗?哇塞,满屋子的古董,这得值多少钱啊?”
魏小姐估摸着,要是把这小子脑袋撬开,里面的脑浆一定闪着土豪金的光泽。
“这些书册的价值可不止在于古董,”魏离拉过藤椅坐下,无意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很自然地转开话头,“关于应氏集团,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丁允行自然而然地被她转开注意力,他从随身带的挎包里拿出一沓a4纸,分门别类地装订好,递给魏离。
“应氏发家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创始人应唯源,出生于魔都,七岁时随家人远赴日本,后来又辗转到香港投奔亲戚。上世纪五十年代,应唯源开始投资地产业,不久购入老牌英资商行‘陈记黄埔’,从此开始了发家之路。”
丁允行一边照着a4纸读完人物简历,一边啧啧感慨着做出点评:“说起来,也算是个白手起家的传奇励志人物。”
魏离掸了掸a4纸:“那应氏是什么时候回到魔都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应唯源回到魔都,相应地,应氏的投资重心也越来越倾向内地。”丁允行说,“可惜天不假年,应氏在内地的脚跟还没站稳,应老爷子就去世了,据说当时应氏股票还动荡过一阵,多亏他的独子应铮临危受命。他接手集团这二十多年来,应氏集团不仅在国外树大根深,在内地发展也是蒸蒸日上——对了,据说应氏原本要和中远地产签署战略合作备忘录,可前一阵子中远总裁被人谋害,现在中远内部重新洗牌,合作也因此搁置了。”
魏离问:“那当初投资丽贝卡酒店,也是这个应铮一手促成的?”
“按时间推算应该是这样,”丁允行挠了挠下巴,“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背后黑手的罪名栽派到应铮头上吧?他生意都做得这么大了,图什么?再说,除了应铮,其他人也有可能拿到酒店顶层的权限吧?”
“其他人……”魏离沉吟片刻,问道,“这个应铮有子女吗?”
丁允行:“他又不是和尚,当然有子女。”
他翻了翻手里装订成册的a4纸:“应铮有两个儿子,长子应世渊,常年留在内地协助父亲打理家族生意。次子应世桓,十几岁就被送出国了,从伊顿公学一路读到牛津,啧啧,不折不扣的高才生啊。”
魏离打了个响指,应铮、应世渊、应世桓三个人的资料相片突然飘悠悠地悬浮起来,三维投影一样打在墙壁上,排成了一个十分规则的等边三角形。
魏离不知从哪模出一根马克笔,相当不讲究地在这个等边三角形的中心点上打上一个问号:“陷害闻止的幕后黑手是什么身份,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线索,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人肯定和应氏高层有关,否则不会明目张胆地把人藏在丽贝卡酒店里。”
她扭头看向丁允行:“这三个人里,你觉得谁最可疑?”
丁允行不假思索:“当然是他的大儿子应世渊。”
魏离有些诧异:“为什么?”
丁允行从她手里拿过马克笔,教棒一样依次点着那三张投影:“首先,应世桓的嫌疑肯定是最小的,他从小不在国内,一年也难得回来几趟,不太可能、也没有动机和国内的犯罪集团牵上线。”
魏离不置可否:“那应铮呢?他可是应氏集团的现任当家人,为什么他的嫌疑反而比他儿子还小?”
丁允行鄙视地瞥了她一眼:“我发现你真是一点也不关注新闻热点啊。”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三下五除二打开页面,递到魏离跟前。魏离还没接过,打头一行巨大的标题“应氏掌舵人昨晚突发急病入院”已经撞进眼里。
她再仔细一看新闻发布时间,发现那是一个多月前的旧闻,不由微皱眉头:“那他现在呢?还在医院里吗?”
“要不然呢?”丁允行往后一靠,两条腿十分没正形地搭上书桌,就这么不倒翁一样在原地悠悠晃晃,“我还特意找朋友问了,人现在还在vip病房里躺着,据说情况不大好,一直昏迷不醒,只能靠管子维生——就他现在这模样,哪还有闲心到处兴风作浪害人?”
魏离沉吟不绝,也没对丁总的推理发表观点,只是翻看着手里那一打厚厚的资料。忽然,她的手顿住,从里面挑出一张纸来。
丁允行伸长脖子一瞅,发现那是应氏创始人应唯源的生平履历。
他不明所以地抓抓脑袋:“不是在讨论嫌犯是谁,你干嘛盯着应老爷子不放?怎么,觉得他长得帅?”
魏离没说话,她拧开马克笔,在某一行字下画出一条直线,又重点圈出一个地名。
丁允行打眼一瞧,发现那被她圈出的两个字赫然是——“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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