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就，离谱

天还没有大亮，周围却并不安静。

        桑诺和丁亮从楼上往下走的时候，发现好多人聚集在下面。

        除了之前就打过交道的第三小分队的其他成员外，还有刚来安全区时见到的穿着制服的那群人。

        桑诺粗略看了几眼就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来了，”大队长站在院子东边的一个高台子上，看他们走过来和身边人说了句话之后就下来了。

        “大队长，”桑诺停在他两步远的地方，冲他点点头。

        “睡得这么样？”大队长问。

        “还可以，”桑诺再次没猜对大队长的话，她还以为大队长要催促他们快点出发呢。

        “那就好，”大队长说。

        桑诺没再往下接话，目光在他脸上短暂的停了几秒。

        老头儿看着像是一晚上没怎么睡觉，脸色看着不太好，虽然收拾的挺精神，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明显的疲态。

        看来这二分队这次的情况真的不怎么乐观。

        “大队长，情况我已经和桑诺说了，”丁亮适时开口，“我们现在就出发？”

        “嗯，”大队长往一旁的人堆里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接着又抬手拍了拍桑诺的胳膊，“辛苦了，回来给你们庆功。”

        “您客气了，”桑诺说。

        得到指令丁亮立即朝一旁的小分队成员一招手，小分队拎着包往车边走。

        桑诺跟在丁亮身后。

        出安全区的流程和进来时候的流程差不多。

        车开到门口，一个人从上面的堡垒下来，往车里大致扫了几眼就提醒丁亮去签字做记录。

        只不过这次来的，是个长着一张圆脸的小胖子，态度非常好。

        “上面的人两天换一次，”丁亮将带出去的人登记完，坐回车上看到桑诺盯着小胖子看，说了一句。

        “所有人都要轮班吗？”桑诺收回视线。

        “不是，”丁亮往前座椅背上一敲，“走。”

        车开出门，他才又继续道：“只有第一小队，值班表全是大队长排的。”

        桑诺点了点头，靠着车窗看着外面。

        来的时候太过于疲惫慌张，现在往回开的时候，她才发现这边除了瓢虫形状的安全区之外，大概一公里处还有一个比这个还要标准的半圆形建筑。

        四周的情况看不太清楚，但能看到有几辆大型货车开了进去。

        “那边，”桑诺指着车窗外，“也是个安全区吗？”

        “嗯，”丁亮应完声才偏头去看桑诺指着的方向，“那个啊，那是正儿八经的上面军区建造的安全区，里面全是一些‘重要人物’。”

        “重要人物？”桑诺转头看着他，听出了他语气中的那些阴阳怪气。

        “就是一些所谓的高智商研究员之类的，”驾驶座开车的一个理着很短寸头的男人突然嗤了一声，“说是能研制出对付这些丧尸的药，这都快两年了，还连个音信都没有。”

        “谁说不是，”副驾驶座上的人接了话茬。

        他语气也不好，“当初说最多半年就能研制出来，这他妈都两年了，除了每过段时间就朝各个安全区要人要物资，屁用没有。”

        “要人？”桑诺迅速从里面找出了一个重点，有些奇怪，“你们安全区还有研究员？”

        “啧，怎么说话呢，”一旁的丁亮有些不高兴的啧了一声。

        桑诺看着他。

        “都是我们第三分队的一份子了，”丁亮盯着她的眼睛，“怎么还没有一点儿归属感，你应该说，咱们安全区。”

        桑诺没说话。

        “咱们区当然不可能有研究员了，”丁亮说，“研究员多金贵啊，人家可是非软床不睡，非三菜一汤不吃的，养不起！”

        这两句话说的可谓是怨念颇深。

        标点符号间都透着不满。

        “那他们要的是什么人？”桑诺问。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又觉得离谱。

        谁知道开车的那个人在下一秒，就将她的猜测直接坐实了，“女人呗。”

        “从丧尸出现到现在，全球的人口数量骤减，”那人说，“为了保证在药品研制出来前还有人类存活，就得保证生命的正常繁殖。”

        繁殖？

        就算桑诺从小跟着一群纨绔子弟寻欢作乐，也觉得这个词用得过于粗鄙。

        她皱了皱眉。

        那人继续说，“而且，那群研究员说新生命该择优繁殖，经过他们的筛选检查，挑了一些他们口中的优秀基因，其他安全区则要定期将安全区内身体好的女人送去那边……”

        怪不得。

        怪不得刚见面的时候丁亮看她眼神不对。

        怪不得瘦猴儿黄三第一次见她时，也是问了是不是带来了个姑娘。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原来是他妈这么回事儿。

        “那你们呢？”

        桑诺缓缓偏头看着丁亮，舌尖在腮帮子上顶了顶。

        她语气中带了点好奇，配上那双明亮好看的眼睛，特像个涉世未深天真可爱的孩子，在对新奇的事物发出疑问。

        “你们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哎你这人，是咱们，归属感懂不懂，”丁亮说。

        桑诺没说话，一双眸子牢牢盯着他。

        丁亮还想继续强调一下归属，但对上她那双突然沉下来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就被堵在嘴里说不出来了。

        “我们……我们……”

        路开始好走的时候，就意味着快要到城市边缘了，接下来就有一场硬仗要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猛地窜出一只丧尸或者一群丧尸来。

        开车的人精神集中的看着外面，另一个人也收起散漫的样子，警惕的看着车窗外。

        狭小的空间突然就安静下来。

        气氛一下子凉得有些渗人。

        桑诺甚至感觉听到了自己血液一寸寸变凉的声音。

        就像独存在荒岛上的人突然发现有个充满关怀温暖的城堡，以为找到了同类，没想到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全是食人兽。

        她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

        好像心里明明已经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但非要听到个完全相反的答案。

        倔强得像是在犯蠢。

        “行了，行了，怕了你了。”

        丁亮在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的注视下败下阵来，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眼眶，语气也有些发沉，“你以为谁愿意这样，但凡有选择——”

        “没选择？”桑诺突然笑了一声。

        语调冷到冰点，“没选择你们就拿女人换枪换装备？”

        “我们也不想！”丁亮瞪着她，“谁也不想！”

        前座的两个人立刻回过头来，想说什么，最后又闭上嘴转了回去。

        “这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丁亮继续瞪她，“我们也是人！”

        桑诺没说话，情绪被一层名为理智的薄膜裹着，很难受，却也没法发泄。

        “如果我们不这么做，”他说，“其他人怎么活？那些老人，那些因为身体原因被扔出来的孩子，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人，他们怎么活，来，你告诉我，他们该怎么活？”

        “那也不该，那也不该……”

        纪庭深盯着游戏里一脸冰冷的人，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他能看得出来“少年”现在的心情很不好，情绪处在一个快要爆发的临界点。

        不知道车里其他人说了什么才能让“他”气成这副样子。

        看着也不像个随随便便会发脾气的。

        他敛了眉眼。

        手指在屏幕右上角点了一下，十分难得在没有警报字符闪烁的时候，打开了游戏商城。

        这是他第一次打开商城，所以在看到堪比大型商场的游戏商城时，还是微微吃了一惊。

        一个游戏或者说一个直播做到这个地步？

        他指尖在上面划了一下，一个个汽泡形状的提示符闪出：

        一楼：名车4s店

        二楼：特色美食

        三楼：特色服饰店

        四楼：武器弹药

        纪庭深看完汽泡后指尖继续在屏幕上划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在看到三楼亮着牌子的一家服装店的时候，指尖一顿停了下来。

        店很大，说是个服装场都毫不夸张。

        店的正中间摆的，正是他昨晚加今天早上赶出来的那件毛线衫。

        因为是亲手织的，图案也是当时挑选了赵天一妈妈喜欢的图案，所以他几乎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他送给赵天一的那件。

        而此时此刻的赵天一应该正驾车在往公司走。

        怎么会？

        纪庭深盯着那件衣服看了快十分钟，才缓缓回过神来，想起刚刚打开商城是因为什么。

        他闭了闭眼，稳了一下情绪。

        大致回想了一下看到的“少年”的身材，退出不断闪烁着“蝶恋花”三个字的店，点开了另一间店，选了几件迷彩制服和一双进口军靴。

        “你们……”

        “队长！”

        桑诺嘴唇动了动，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驾驶座上的人打断。

        丁亮情绪也不太好，声音一下子没收住，在车厢里炸了一下，“说。”

        “前面就到丧尸的聚集地了，”那人说，“不能再往前开了。”

        丁亮往外看了一眼，又朝桑诺看了一眼，“下车，尽量小声地摸过去，他们应该就在不远处，二队那群怂包也进不了多深。”

        正准备下车的前面两个人立刻一阵笑，笑了一半见到桑诺的冷眼和丁亮的臭脸又停了。

        一个个尴尬的揉了揉鼻子。

        “文远，”丁亮叫了前面副驾驶的人，“分发装备。”

        文远立即将随身带的包扯过来，先将丁亮常用的一把□□递给他，又从脚边抽出一把冲锋枪得给他，又按照同样的配置给了驾驶座上的那位一套，最后又将给桑诺准备的递过来。

        “你的，桑小哥。”

        桑诺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挪开视线，“不用，我比较习惯用扳手。”

        说着就扯过自己的包往里一掏。

        “怎么了？”

        丁亮本来就因为桑诺提起的那些被他们强压下的不堪而情绪不好，见她拒绝武器，心情又差了一点，但此时见她猛然展现在脸上的震惊，又有些担心。

        桑诺缓缓抽出自己的手。

        一条质量绝佳的土黄色迷彩裤……

        她不信邪的又伸进去。

        再抽出来。

        一双黑色高帮皮靴……

        纪庭深完全没想到自己这边刚付完款，买的那些东西就直接被送到了桑诺随身携带的包里。

        手指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还以为至少会有个合理化的过程。

        万万没想到……

        这游戏连大型商场都能搞出来，在送礼物这方面却这么的……一言难尽。

        看着屏幕里“少年”惊愕的表情，纪庭深少见得张了张嘴又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闭上。

        说实话，这么多年除了他自己和一两个亲近的人外，他很少会去注意别人的情绪，就算偶尔察觉到了也不会多琢磨，太累。

        本来就觉少失眠，再东一琢磨西一考虑，那估计早就因为想的太多英年早逝了。

        那赵天一岂不是得给他当回儿子了。

        今天还是第一次。

        他看出来一个人心情不好，因此主动想送点儿什么让他情绪能稍微好一点。

        “这……小包还挺能装的，”丁亮盯着桑诺的手和包。

        他因为刚刚的那些话就一直拧着眉，现在看到这一件又一件，总也掏不尽的衣服，十分震惊，眉毛总想习惯性的往上挑。

        这一皱一挑的，看着别扭又好笑。

        “……”

        桑诺在连着掏出三四身衣服和一双军靴后，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了。

        要不是最后又在包底摸出那把她已经用了好几天的扳手，她都要以为是自己出门的时候拿错包了。

        就，离谱！

        “我们出来找到人就回去，”丁亮看着堆在后座的一堆衣服，抬手捋了一把有些抽搐的眉毛，“不用过夜，就算过夜，这种情况下也不必过得太过精致吧。”

        “这些不是我的，”桑诺皱着眉。

        “不是你的？”丁亮拿过一件抖了抖。

        衣服上的名牌随着他的动作抖了出来，“嚯！”

        桑诺抬头看他。

        “都不便宜啊，”丁亮又拿起一件，仔细看了看牌子上的价格。

        桑诺拿过衣服也看了一眼。

        “但这估计就你能穿吧，”前排的文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枪放在一旁，拿过一条裤子往自己腿上比划了一下。

        “确实，我们都没这么长的腿，”驾驶座上的短寸说。

        桑诺没再说话，心里却一阵阵发寒。

        从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她的睡眠质量就出奇的好。

        好得有些过分了。

        她其实从小到大都挺没安全感的，以前不管和朋友们玩的多开多疯，喝得再醉，也会因为清楚自己的性别，留一份清明。

        这么多年也算是练出来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在有人进了她房间，或者距离她一步远的时候，第一时间清醒过来。

        但最近这些日子，她先是在楼道里全是排着队啃人的丧尸堆里睡着了，后来又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安全区睡了两天，就连昨晚可能有人溜进去动了她的包，她都不知道。

        等等！

        也不对。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今天丁亮去找她时的情景，丁亮好像碰过她的包。

        不会是他之前所说的欢迎礼物吧？

        “不是，看我干嘛，”丁亮感受到桑诺的视线，将手里的衣服扔回车座上，“你不会觉得这些衣服是我送你的吧？”

        “不是？”桑诺反问。

        “肯定不是啊！哎，你看看这衣服价格，再看看这个尺寸，”丁亮又抖抖衣服。

        桑诺盯着那件衣服，确实是她常穿的号。

        “就算现在那些卖衣服的店都没人管可以随便拿，”丁亮说，“我也不可能冒着被丧尸啃的风险，去拿件我自己完全不能穿的尺寸吧。”

        “会不会是有人进了我房间放的？”桑诺没忍着，直接将心理的猜测说出来。

        “有一说一，”丁亮看了她一眼，“整个安全区和你身材差不多的确实也有，但这鞋码都一样就离谱了点儿吧，再说了。”

        “什么？”桑诺问。

        “现在物资紧缺，谁能随随便便将手里的东西送出去？”丁亮说。

        说完又挑了挑眉。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人在她心里分量不轻，所以就将全部家底儿都拿出来了。”

        丁亮眉毛挑的快有抬头纹高了，语气夸张，“可以啊小桑，这才刚来，就俘获了咱区一众妇女的芳心。”

        “滚蛋。”

        桑诺没再多啰嗦，迅速将几件衣服塞进包里，又将拿出来的扳手别在腰上。

        “靠，”丁亮骂了一嘴。

        “就你这脾气，但凡我脾气爆一点，咱们估计还得打一架。”

        桑诺没理会他的话，背着包率先下了车。

        关于这几件衣服到底是谁放的她还不清楚，但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之后，又排除了有人趁她睡着放进去的这一种可能性。

        安全区不可能有完全新的衣服。

        就像丁亮说的，没人会冒着风险跑去服装店，拿一身自己完全不能穿的衣服出来。

        这么说来……

        她突然记起当初在公寓楼从楼梯上滚落下去时，隐隐约约看到的那双眼睛。

        纪庭深正盯着屏幕中“少年”身后背的包看，就对上了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

        他猛然一怔。

        对面的“少年”仰着脸，清晨的阳光在“他”脸上薄镀了一层泛金的光辉，“他”漆黑的瞳仁正认真盯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纪庭深觉得他们隔着屏幕对视了。

        就像……只要他再往前靠靠，就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这双眼睛太漂亮了。

        他下意识就想去碰一下这一双眼睛，手刚靠近屏幕，里面的“少年”就偏过头关上车门。

        跟在他们后面来的那辆车上的人也刚下车，看她下来，走了过来。

        丁亮和另外两个人也陆续下了车。

        “队长，”一个人叫了丁亮一声。

        丁亮顺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问，“装备分发了吗？”

        “嗯，”那人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行，”丁亮说，“一会儿你带和你一车来的人，搜咱们那天去过的那几条街，我去另一边，晚上九点，不管找不找到人都过来这边汇合。”

        “嗯，”那人抬手往腕表上看了一眼，又点点头。

        “行，注意安全，”丁亮说。

        “队长你们也小心，”那人说。

        桑诺一直沉默的站在一边没说话。

        之前在车上听到他们用女人交换武器时，她就想直接下车走人。

        虽然丁亮也解释了原因，但说实话，不管什么理由，她都接受不了。

        身在桑家这样的大家族，她从小就比别人更懂得男女有别，也比别人更懂这种交易。

        这些人为了活下去进行交易，而那些家族为了利益为了权利进行交易。

        不管是什么，都让她恶心不已。

        但。

        被刚刚那些突然出现的衣服一冲，那种愤怒的情绪又稍稍散了一些。

        再怎么说这些人也收留了她三天时间。

        找到二分队的人之后再走吧。

        左右不过再多相处一天。

        “想什么呢，走，”丁亮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又塞了把枪过来。

        “不用，”桑诺回神瞥了一眼，没接。

        “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丁亮皱眉，“这一片儿丧尸不少。”

        “不是闹脾气，”桑诺说，“就是不顺手。”

        丁亮盯了她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收回枪走在前面，“你走后面。”

        桑诺没再反驳，她怕她再多说一句，两个人真能直接当场打一架。

        这几条街丁亮他们以前很少来。

        所以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短寸和文远握枪的手都有些泛白。

        摸进第一栋楼的时候，桑诺将扳手从腰间抽出来握在手里。

        “别动，”丁亮突然一抬手，整个人绷的很紧贴墙站着。

        身后跟着的两个人立即按着他的样子跟着贴在墙上。

        桑诺捏了捏扳手。

        “房间里有三个，”丁亮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压着气声，“都尽量小心一点不要发出声响。”

        桑诺站在大楼门口，在他们往前走的时候往街上看了一眼。

        空空荡荡。

        冷风卷着几片落叶胡乱在地上打着滚，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丁亮压低身子，拿着枪走在最前面。

        四人继续谨慎的往前走，结果刚到楼梯口，不知是谁一不下心踢到了地上掉落下来的一块广告牌。

        “哐当”一声。

        “操，”丁亮爆了句粗口，当即喊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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