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转瞬

一年转瞬即逝。

        六月夏日将至，高三的学长学姐们进入了紧张的最后冲刺，刚刚落了一阵雨，让梧桐树的枝叶泛着新绿，空气浮动着阳光的气味，广播里正在无数遍循环五月天的《盛夏光年》……

        闻夕手里拿着冰冻过的矿泉水，倚靠在树下庇荫。这棵树枝繁叶茂，少说也有百年了，当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坐落在这里，那时候，就连a市一中都还不存在。

        冷雾贴在他脸颊，一粒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头顶的天还是那么蓝，唱《拥抱》的少年却早已经不在身边。

        时间像是被按下快进，那个人在青春里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剩下的只有眼前成堆的作业、背不完的古诗词和刷不完的数学题。

        六月八日这天，教室外气氛热烈，高三那批刚刚结束考试的学生在校园里欢呼不绝，漫天的书卷被撕扯，纷纷飘落，满地狼藉。

        校长告诫过一次，但仍然挡不住一中学子的狂热，这群人很有种“我看谁还能管我”的气势，于是保洁阿姨只好唉声叹气，跟在后面打扫善后。

        高二一班很安静。

        老师在黑板上写着文言文解析，暑气蒸得人混混欲睡，忽然，自楼下传来一声大叫：“啊——”

        “……”刘大明捏着粉笔的手指头一顿。

        全班同学抬头看了看窗外，又过几秒，方才那声音再接再厉，继续呐喊：“我们自由啦！！！”

        全班静默了几秒，爆发出一阵大笑，就连闻夕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不就是毕业了么？这么高兴。

        “咳咳，”刘大明清了清嗓子，将粉笔丢在桌上，对着大家说：“同学们，这就叫做兴奋过度，知道吧？”

        大家还在笑，刘大明看了教室一圈，又说：“好笑吗？没错，我也觉得很可笑。”

        “所以我希望我的学生不要和他们一样。高考只是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它并不能代表什么，未来的路还很长。”

        “走出这扇门，你们就自由了吗？”

        这几句话说完，教室里一片沉寂，同学们似乎陷入了沉思。

        “明年的今天就该你们上场啦，”刘大明拾起粉笔，转过身继续对着黑板写生僻字，“好好努力吧，孩子们。”

        闻夕已经习惯了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

        那人离开以后，他画的大多数都是风景，人来人往的街道，或是流动的云。

        这些能让他更平静。

        晚自习后，操场放着歌曲。

        闻夕发现一中广播台很喜欢播放各种流行乐曲，大概是为了给同学们疏解压力。实际上，这个学校有很多人学习刻苦拼命，多的是不会玩不休息的，却很少有不爱学的。

        他总是想起时夏。

        即便已经用尽浑身解数去克制。

        看见操场的跑道会想，如果枫叶飘落会想，夜幕降临，独自走回寝室时也会想……

        个抱着吉他唱歌给他听的少年。

        “他如果在，就好了。”

        旋律是动听的。

        有不少同学在这里跑步，释放一整日里的学习压力，打打闹闹，欢声笑语。

        一个夜晚、一群人。

        以前总是觉得“毕业”这个词还遥远，会想那一天究竟什么时候来。漫长的乏味与枯燥，数不完的试卷与题海，堆积得都快要看不见窗外的世界了，这一切真的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吗？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长大成人呢……

        但是当自己亲眼见着高三的学长学姐们离开这里，发泄他们的情绪，无论是悲伤还是狂喜，这些都是属于他们的青春印记。

        “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也是无数个日子里最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一天。

        闻夕跑起来，夜风吹进眼里，也许是触景生情，他突然有点想哭。

        平日里将自己埋在忙碌中，强迫着绷紧的神经，以及他用以抵御侵袭的大厦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歌词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朵。“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温柔。

        带着记忆中那个少年的味道。

        绕着操场跑了很多圈，闻夕才停下来，汗如雨下。他仰头喘着气，捞起t恤擦了擦额头颈上的汗，觉得这一刻畅快淋漓。

        闻夕站在梧桐树下，舔了舔唇角，笑着想。

        可他走的时候，一点也不温柔。

        盥洗室的水扑打在脸上，是冰凉的，

        闻夕将手机放在书桌上，就去卫生间放水冲澡。短信仍旧停留在那个界面，他有定期删除短信的习惯，却独独留下了那一条。

        这一年都过去了，放不下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

        热烈是那个人给的，从未奢求过的温暖也是。说到底他们两个一直好好的，没有吵架也没有闹矛盾，仅仅因为一张亲密照片，成为了那年盛夏里的一场无疾而终。

        别当真？怎么能不当真。

        闻夕有很多话想问，可是他把那个人弄丢了，他手足无措，他找不到那个人了。

        那个梦境终于还是成了真。

        因为是准高三的缘故，今年暑假比往年结束得都要早，他们要争分夺秒。

        八月很快来临，许觅在他生日那天叫他出来小聚，没有其他的任何人。闻夕本来不想去，但同在一个学校里，两点一线，他们的确也太久没见面了。

        看着生日蛋糕，闻夕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想起去年的愿望似乎是“每年的生日，时夏都能陪我过”，可惜，大概是上天选择实现他的第二个愿望，而不是这个儿女情长不值一提的心愿。

        是怪他太贪心了吧。

        “十八岁了啊。”许觅说。

        他拆开蜡烛，却被闻夕止住，“算了，今年不点蜡烛。”

        “不点蜡烛？？”许觅惊讶地瞪大双眼，“我说哥们儿，不点蜡烛怎么许愿啊！”

        “不许了。”闻夕说，“没意思，小孩才许愿。”

        许觅愣了愣。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差点接不上来气，拍着大腿道：“可真有你的啊！”

        闻夕看着他，嗤了声。然后自顾自地拿起勺子挖了一口蛋糕。

        一大口——

        好腻，好甜……不想吃了。

        “了不起，”许觅拍了拍他肩膀，“兄弟我一把屎一把尿，多不容易才把你拉扯大……”

        “滚吧，”闻夕朝他脸上怼蛋糕，“要不要脸啊。”

        许觅反应快，一口咬住，说：“蛋糕很好吃啊。”他把蛋糕推了推，“吃啊，多吃点。”

        闻夕看了看蛋糕，忍着腻又吃了一勺。

        “谢谢，”他说，“许觅，谢谢你陪我过生日。”

        “咱俩客气什么……”许觅想问问他这一年是否有时夏的消息，但观察了一会儿闻夕的表情，还是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算了，该埋藏的就永远埋藏吧。

        夜空中星星依然闪烁。

        人世几经变幻，天地间始终存在着亘久不变的东西。

        闻夕打开手机，将音量开到最大，放着那首《温柔》。

        桌上餐盘里还剩着一堆没吃完的烤串，啤酒瓶东倒西歪，几乎都空了。

        “如果有，就让你自由……”他跟着轻轻哼唱，许觅在一旁傻笑着鼓掌，“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为什么我的心，明明是想靠近，却孤单到黎明。”

        “那爱情的绮丽，总是在孤单里。”

        ……

        所谓成人礼。

        大概就叫做“孤独”吧。

        “不知不觉，不情不愿，又到巷子口……”

        “我没有哭也没有笑，因为这是梦。”

        键盘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地响，训练室里，时夏带着耳机，里面正循环播放着五月天的歌曲列表。

        defeat

        “呼——”

        时夏摘下耳机。

        “怎么回事啊夏神，”他后边站着个观战的，调侃道：“今天完全不在状态啊？”

        时夏走到阳台，点了根烟。

        “没，”他吞吐着烟雾，很快被外面的风吹散了，“只是有点累。”

        那人惊讶大喊：“什么？？你还会累啊！”

        这可是个持久力极强的大神，刚来的时候就没日没夜地训练，跟疯狗似的。奈何人家天赋高，又拼命，长得还帅。整个青训营加起来都比不过。

        时夏看着大厦下面的车水马龙，笑道：“我是机器吗？”他吸了一口烟，“机器还有罢工的时候呢。”

        身后那人似乎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点点头：“嗯……那夏神您好好休息，我也要加紧训练了！”说完就拉上门走了。

        整个训练室只剩下他一个人。

        时夏想起他去年在舞台上唱《拥抱》的时候，台下观众们挥舞着荧光棒，聚集成一片星海，但他只看得见一个人。

        而那个人也看着自己。

        干净而纯粹的目光，好像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夏天。

        他从兜里摸出第二根烟，一手挡着风，打火机点了几次才点燃。在这种时候，他就变得十分需要尼古丁的慰藉。他知道今天是闻夕的生日。

        所以他心神不宁。

        他想给那人发消息，可是之前的号码早已被停用。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想打扰，还是不敢面对，分明有其他办法的。

        当初走的时候说出了那样的话，夕崽一定很恨他吧……

        他会努力。

        让那个少年可以永远干干净净，可以去实现所有的梦想。

        他没有走，他一直在。只是那个傻瓜可能不知道。

        有那么一段时间，时夏甚至很恨自己，他恨自己的无能，在那个时候，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那是他有生以来度过的最艰难的时光。时家断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废了他的微信和电话卡，不让他与闻夕再联系。

        对于时家来说，这是个彻底的丑闻。时父震怒，宣称如果他一定还要去打游戏，那么就从此断绝父子关系。

        时夏很冷静。说可以。

        他独自来到陌生的环境，面对的是超负荷的训练，难以想象的激烈竞争……

        熬不过去的时候，他就想到自己爱的人也在努力，好像就有了继续拼下去的动力。

        -如此。

        这是我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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