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未来？

七月的夏日空气中满是燥热，紧闭的窗抵挡不住聒噪蝉鸣与股股热浪。学生们迎来久违的暑假，然而不是所有学生都那么喜欢这个假期。

        待在家里的时间一多，许多事自然无法避免，比如，和家人接触相处的时间变多。

        宁安又和宁温静吵架了，原因不重要，无非就是因生活琐事产生分歧。她一气之下夺门而出，今年第三次离家出走。一出门，热浪就朝她迎面扑来，炽烈阳光放肆灼烤大地，她火气更高一度。

        她仰头眯眼企图直视太阳，可太阳远比她想象得耀眼，她眼前一花，眼皮不自控地闭上，败下阵来。

        天气实在太热，她一步都不想走，可站在原地不动也会被晒得汗流浃背。无奈，她只好顶着大太阳，拖着不情愿的沉重脚步前往家附近的便利店蹭空调。谁知便利店里人超多，老人小孩把店里的座位占满了，说笑声不绝于耳。

        宁安站在门口看到这幅景象脑袋空白了两秒，随后果断转身离开。她现在最无法忍受的除了热就是吵，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让自己好好冷静，平复心绪。

        她茫然四顾，不知自己还能去哪。图书馆？不喜欢。电影院？没钱看电影，光坐着怪可怜的。商场？人多又吵。她脑中冒出数个可以蹭空调的场地，又快速一一否绝。

        碧绿树叶被阳光投射成影斑驳散落在滚烫的地面上、停靠路边的车辆上、来往行人身上，还有宁安白净的脸上。她望着那些随风摆动的碎影，忽地想起一处好地方，她立即乘坐公交前往。

        从凉爽的公交上下来后，她伴着炎炎烈日慢腾腾走了近二十分钟才抵达目的地——东阳河。

        东阳桥底下有颗苍翠挺拔、枝繁叶茂的老树，站在桥上都能窥见五/六。当你站在其树根底，抬头仰望才能真正看清它的高大。

        宁安很喜欢这颗老树，每每椅靠着它，她都会觉得安宁。宁安大咧咧地在树荫下坐下，将头靠在树干上，一条腿平放，一条腿屈起，右手手腕搭在屈起的右腿膝盖上。

        这里没有空调，树荫再细密广阔也还是异常闷热，不过宁安可以忍受，至少这里足够安静，她完全不用担心会有人来，除一人之外。

        她有段时间没来这了，放假前忙着为考试查漏补缺，放假后天气太热，她离开空调房就活不下去。没想到，我离开空调房还能活得好好的，生命力顽强啊。她在心底如此自嘲着。

        许久不来，这里除了植物变得更加葱绿茂盛，蝉鸣声更加吵嚷外，一切都没变。一如即往得寂静，令她安心静心。

        只是一个人待着就是容易瞎想。她又想起在这初次遇到季顺杰前，她独自一人坐着时想到的问题：我究竟在为什么而活呢？

        宁安几乎不会为自己的言行后悔，因为她认为已经做出的事，说过的话后悔也没用，后悔不可能让那些事和话有任何改变，她不喜欢无用功，所以不让自己有后悔的情绪。

        可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成为例外，对宁安而言宁温静就是那个例外。

        宁安和宁温静吵架是家常便饭，吵得快和好得也快，毕竟是母女最终总是得重归于好。可即使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吵架吵多了终归会伤感情。

        宁安不知宁温静每次争吵后是怎么想的，反正每次吵完她都挺懊悔的。倒不是她觉得自己有错，她现在依旧认为起码95的吵架事件中自己都是占理且正确的一方，只是她事后冷静回想会觉得当时应该是有更和平的解决方案的，不是非得吵架才行。她希望妈妈天天快乐，可她发现自己才是给她制造最多烦恼和不快的最大凶手。这样的自己于妈妈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她很懊悔也很自责，她有想过改变自己的脾气，有尝试过不和妈妈吵架，与她心平气和地交流自己的想法。

        可她最终发现自己所设想的一切都是不可行的，因为她只是个“小孩”，是幼稚的天真的，永远无法理解大人的。

        大人不会把小孩平静说出的话当真，不会记住小孩乖巧提出的请求，不会正视接纳小孩的意见想法，大人只会一直把小孩当小孩。

        只有当小孩对大人声嘶力竭地哭闹，和大人面红耳赤地争吵时，大人才有可能真正听见小孩说的话，才有可能意识到小孩在长大，小孩在逐渐拥有自己的想法与三观，性格与喜恶。

        宁温静是个健忘的人，她很容易忘记自己和女儿说过的话，答应过的事，可如果女儿因某事和她大吵一架，那她此后就会记得比较牢，会记住女儿是真的在乎那件事。如果她不幸又忘了，那她女儿会再和她吵更凶的一架，她会记得更牢。

        宁安不喜欢和妈妈吵架，可她根本找不到其他能让妈妈记事的方式，她也压根忍受不了最亲近的人对自己的言而无信和敷衍了事。

        这母女二人只能争吵后懊悔再无限次用极端的语言方式进行有效沟通。

        宁安越想心情越烦闷，她随手拾起脚边的一块石子，用力向前掷去。她本想把石头掷进河中，没想到距离太远方向算偏，石头撞到护河栏反弹到地上。

        宁安不服气，她站起身打算再掷一次，直到把石头掷进河中才算数。没成想，有人先她一步，一颗石子从她身后飞出以优美的抛物线精确落水。

        “这回算我赢了吧。”

        宁安惊愕回头，就见季顺杰浅笑着站在她身后的小土坡上，俊美的脸蛋与优越的身条浸润在夏日金黄刺眼的阳光中。他该不会是来人间微服私访的天使吧，宁安看呆了暗自感叹。

        季顺杰几大步跨到她身边，柔声问：“怎么突然到这来，不热吗？”

        有人陪着宁安也不想抛石头玩了，两人并肩坐在老树遮天蔽日的树荫下，靠着树干聊天。宁安微撅着嘴，和季顺杰倒苦水，说着说着声音里就不自觉的多了层委屈撒娇的意味。季顺杰双腿屈起，双臂自然垂放在上面，侧脸盯着宁安，认真地当她的倾听者。

        宁安和季顺杰自放假以来就没约出来见过面，但一直有在网上聊天。季顺杰有绕弯打听过宁安暑假想干嘛，无一例外她的回答都透露出三个字：不出门。他就只好强忍着想念，打消了暑假见面的念头。

        没想到老天格外眷顾季顺杰，很快就送他一个和宁安见面的机会。

        两小时前，季顺杰在家习惯性刷宁安微/信动态的时候发现她今天的运动步数出奇得高，他问宁安在哪，宁安过了十多分钟才回在东阳河——她平时消息都是秒回的。

        季顺杰推测宁安可能是像上回那样离家出走了，便立马出门乘车来找她。

        所以宁安看到来人是季顺杰时，并不完全没心理准备，可她仍是很惊讶，因为她没料到的是有人会因她简单的三个字，就顶着夏天毒辣的烈阳，乘近一个小时的公交来找她。比起惊讶，她更多的是感动。要不是天生泪少面瘫，她可能会丢脸地哭出来。

        宁安一口气倒完苦水，烦躁委屈的情绪迅速消失大半，只是心口仍有些憋闷。她安静了会儿，明亮双眸遥望晶光闪闪的河面，半张脸埋在环抱住双膝的双臂里，声音闷闷地问：“季顺杰，你当初站在那在想什么呢？”

        季顺杰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河面。

        “嗯……”他沉吟道，“我忘了，大概什么也没想吧。”

        “如果我那时没来，你真的会跳下去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季顺杰回了句废话。

        宁安偏头看向季顺杰，眼中掩饰不住地流露出几分心疼：“你为什么会想死啊？没什么想活下去的支撑吗？比如对未来的期望之类的。”

        “没有，至少那时没有。”季顺杰视线移回到宁安脸上，“你呢？你对未来有什么期望吗？”

        宁安悲观地说：“我想象过未来，不过一点儿也不美好。”

        “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很无聊的。”

        “我们不就是闲来无事在聊天嘛。”

        “好吧，你想听我就随便说说。”宁安换了个坐姿，“在我想象中，未来无非就是考个差不多的大学，大学毕业后再找个让父母满意安心的工作，过着和上学时差不多的朝九晚五，无聊且重复的日子。再然后，找个差不多的伴侣，在社会压力和双方家长的催促下结婚生子。千辛万苦生出小孩后，就得边费神劳身地拉扯小孩长大，边更拼命地赚钱，还各种车贷、房贷，攒小孩的生活费、教育费、医疗费……在不知道小孩过得好不好的二十几年后，自身的打工生涯也差不多该结束了。然后重复上一代人的样子，催促小孩尽快进入下一个人生阶段。接着，孩子生孩子，孩子催孩子……数不清的人类重复着这样一眼能望到头的人生，到底有什么乐趣与意义呢？”

        季顺杰点点头表示赞同：“被你这么一说我对未来貌似更没期望了。”

        “不过，也可以有转折点吧。”他话锋一转，“或许可以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大学和专业，毕业后也可以多挑选，尽量干自己感兴趣的工作。再者说，伴侣和孩子也都可以不要吧，只要对抗住压力，一个人也能活啊。”

        “况且，伴侣真要找也不用找差不多的啊。”季顺杰声音不自觉降低，“要是遇到两情相悦的良人，二者一起过一生也不差吧。”

        语毕，季顺杰和宁安的视线意外撞在一块，一高一低相互交织。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少男少女各自巨大激烈的心跳声盖过耳边聒噪的蝉鸣，暧昧的气息缓缓流淌在两人狭小的身体间隙中。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可以如此自然靠近彼此。

        宁安率先感知到脸上不断攀升的温度，连忙转头，匆匆随便另起个话题：“额，嗯，话说你现在怎么没有跳河的念头了？”

        季顺杰盯着自己的鞋尖，好笑地回：“你不是不准我死在你前面吗？”

        “呵呵呵，好像是哦。”宁安尬笑两声，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话说，我要是死了，你会很会去寻死吗？”宁安又问。

        “会的。”季顺杰轻而有力地回，“所以请你努力活久点。”

        “嗯，我知道了。”

        宁安心情彻底转好后，突然就觉得酷热难耐想打道回府，两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和氛围共同前往公交站，路上两人均只言寥寥数字。

        车站旁有个卖西瓜的路边摊，宁安拍拍打打挑了两个，一个打算送给妈妈搭个和好阶梯，一个送给了季顺杰。

        “你会挑西瓜啊？”季顺杰望着左边公交驶来的方向问。

        “不会，我随便拍拍的，就听个声。”宁安看着右边的香樟回。

        公交到站，两人上车，季顺杰照旧付了两人份车钱。

        两人坐在公交最后一排，继续一左一右偏着头，沉默着。

        公交驶动，与城中村开出的一辆出租车擦肩而过。

        这个夏日对于未来，有人看到希望，有人只剩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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