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冰山

比赛不到七点半打完，但是晚高峰路上太堵，回到基地已经将近九点钟。

        易明川单肩背着包，没什么精神地揉了把头发，才上楼就被走在后边的钟弘方叫住。

        钟弘方手指间夹着烟，吞云吐雾了一番后，说：“明川，你来我房间一趟，我有点事想和你聊聊。”

        易明川视线随着经过他上楼的钟弘方，驻足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背影静了两秒，忽地说：“哦，我知道了。”

        苏和跟在他俩身后几步之远，闻言忍不住拍了下身旁的陈帆阳：“阳哥阳哥阳哥。”

        “干嘛干嘛干嘛。”赢了比赛陈帆阳心情很好，说起话来都轻快了不少。

        苏和却一脸不爽地瞪他：“你干嘛学我说话？”

        陈帆阳跟个复读机似的：“你干嘛学我说话？”

        苏和：“”算了，不与sb论长短。

        他满脸写着大度和不快，戳戳陈帆阳：“教练把明川哥喊去房间干嘛？”

        “有事要他和聊啊，你没听到教练说的话吗？”陈帆阳一脸无语，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苏和：“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帆阳在他脸上打量来打量去，甚至还绕个圈仔细观摩了一番，仿佛在看什么稀世奇景一般，恍然大悟道：“哦~你是想问我教练为什么要找他聊，我知不知道什么情况？”

        苏和点头如捣蒜。

        陈帆阳哈哈笑了两下，看着一点也不走心：“你当我是算命的吗，我怎么知道这些。”

        “你要是真想知道就去门口溜达两圈，”陈帆阳开始给他出馊主意，“咱们基地卧室的门隔音效果没训练室的那么好，要是他们嗓门大了点说不定能听清。”

        苏和倒是真想去溜达两圈，但是考虑到基地里这么多人都在，不好让自己像个变态一样。

        他略显无语地瞥了眼奔向厨房的陈帆阳，索性跟着他一起先吃东西算了。

        张乐踩着他们回来的时间点好了外卖，小龙虾、麻辣烫、烤串，什么吃着不健康专点什么，一个个跟饿虎扑食似的，不消十分钟餐桌上就没了一半的东西。

        苏和吃到一半肚子填得差不多脑子清醒了，才猛地想起来，易明川还没吃呢！

        他正准备上楼去喊易明川，张乐朝他摆摆手：“冷静冷静，川哥和钟哥在群里回了，说不用等他们，让咱们先吃，等会给他们留几盒就行了。”

        苏和一晚上没摸手机，点开几百条未读消息的微信，易明川在十分钟前回复了张乐，也就是他和教练刚上楼不久后。

        十分钟了现在还没谈完吗，苏和忍不住朝楼上觑了眼，但是钟教练房间在楼道拐角，被墙体挡住了一半，正好是门的位置，压根看不见有没有人出来。

        他心不在焉地继续剥着手里的小龙虾，太虚神游一般直接就把小龙虾的钳子往嘴上戳。

        “嘶我靠。”小龙虾都被下锅红烧麻辣了八百遍还不肯消停，苏和吃痛地嚎了一下，愤愤不平地盯着手里的龙虾钳子。

        陈帆阳看也没看他这边，津津有味地剥着壳，随口道：“又怎么了大小姐。”

        不过两秒，陈帆阳在认真低头剥壳中，余光便感受到了来自“大小姐”的咄咄逼人的冷冽的目光。

        “大小姐”磨着牙，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眼神看起来不是想剥壳，是想活剥了他。

        陈帆阳当即举起戴着塑料手套满是红油的手：“是我们川川第一个这么喊的，不能怪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哈哈。”

        这话听着哪哪都不太舒服，还我们川川……

        苏和抽了抽嘴角：“别转移话题，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易明川才不会说这种话。

        他懒得和陈帆阳再哔哔了，摘下手套十分帅气地往桌子上一扔，临走前还特意撞了一下陈帆阳的肩，弄得陈帆阳原地哀嚎：“我艹！我的衣服！都是油！”

        在陈帆阳哀怨的叫声中苏和忙不迭小跑上楼，脚步一转就到了钟教练门前。

        手指虚虚搭在门上，他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要不要敲门，钟弘方倏地拉开房门，在险些撞上之际当即往后撤了一步。

        “苏和啊，你有什么事吗，站在门口吓死我了。”钟弘方按着自己小心脏拍了拍胸口。

        苏和稍显尴尬地收回手，故作淡定地往房内瞟了一眼，但是没看见易明川。

        他挠挠头：“就是……大家点了外卖，您和明川哥要是还不下去的话就要被吃完了，我来叫一下你们。”

        钟弘方出门，顺手把门带上，站在门口插着兜：“没事，我正准备下楼，随便吃点就行，明川的话他回房了，也不知道他吃不吃。”

        苏和眨眨眼：“哦，那我去问一下他吧。”

        苏和来过一次易明川房间，一回生二回熟跟回自己房间似的苏和屁颠屁颠就跑到了别人房间门口。

        然而真到了门外，苏和却带着一点紧张和忐忑在门外踌躇了半晌，才做好心里建设敲了敲易明川的房门。

        为了显示礼貌一点，他还特地在心里默数三秒给自己打起了节拍。

        但是走廊一片寂静，除了地上倒出的他被拉长的影子，看不见一个活物。

        一楼餐厅与卧室相距甚远，连陈帆阳扯着大嗓门哀嚎的声音都变得若隐若现起来，而房间内也没传出任何声响，整个三楼都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与寂寥之中。

        苏和干咳了两下，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他抬起手十分有节奏地又在房门上咚咚敲了两下，低声喊道：“有人在吗？”

        门内依然没有回答，苏和忍不住把耳朵凑上前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会，完全感觉不到有什么动。

        他直起身，继续敲门：“明川哥？易明川？傅文佩！”

        “傅文佩”依旧没做声。

        苏和仿佛一个苦苦守候的痴心人，几次三番得不到回应后也顾不上什么礼貌直接拧着把手推开门——门居然被他直接推开了？

        易明川压根没锁门。

        迎接苏和的是视线所及之内一片漆黑，只有借着走廊上的声控灯和阳台外花园中的参差林立的路灯投射进来模糊的微光，才能勉强看清屋内的大致景象。

        屋内静得吓人，阳台边的单人沙发上隐约露出了一点脑袋和长腿的形状。

        苏和小心翼翼地呼吸了一下，歪着头试探地喊了一声：“易明川？”

        他扒拉了一下袖子，拿出刚才就想好了很久的理由：“我们点了外卖你不吃一点吗，再不下去的话就要被他们吃完了。”

        可是易明川依旧一句话也不说，连动都不动一下，连头发丝都仿佛是静止的。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太舒服？要不要吃点药，还是去医院看看？”苏和下意识担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到了沙发旁。

        一眼望去，易明川正安静地窝在灰白色的沙发上，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扶着额遮住了小半张脸，长腿随意一搭，直接伸到了墙边的书桌脚，恰好挡住了经过阳台的路。

        屋外是星星点点的碎光和久久萦绕的蝉鸣，屋内却是寂静无声的漫漫黑夜，连呼吸声都变得落地可闻。

        易明川整个人仿佛沉入了一片静海，没有人能唤醒他，也没有人能打扰到他。

        苏和不经思考地伸出了手，鬼使神差一般，指尖在距离易明川脸侧不过一寸的位置从上至下一一划过。

        “太累了吗？居然这么喊都没醒。”苏和小声嘀咕了一句。

        话音未落，易明川忽地动了动撂在一旁的长腿，闷哼一声，稍显僵硬地转了下脸，不偏不倚脸颊碰上苏和的指尖，吓得心虚的苏和一屁股坐到地上。

        一声闷响成功把易明川弄醒了。

        室内太暗，易明川耷拉着眼皮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愣了好一会神后宕机的大脑才逐渐开始重新启动，一脸莫名地看着在深夜里五官有点模糊的苏和。

        “有什么事吗？”声音都还带着倦意。

        易明川清清嗓子，头重脚轻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问他：“几点了？”

        苏和回过神，蹭地一下从地上窜起来伸手摸兜，但是摸完所有能装东西的口袋都没找到手机，他手机好像忘在楼下餐厅了。

        见状易明川直起身在身上翻了一下，找了老半天最后在沙发死角找到自己手机，点亮屏幕，时间显示刚刚九点五十。

        居然这么早？

        易明川有点难以置信，这么一点时间他居然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熟。

        他揉揉眉心，起身把书桌上的台灯打开，给室内添了些许光亮，然后继续坐回沙发，懒洋洋地摊着，看着苏和：“有什么事找我吗？”

        苏和靠在他的书桌旁，反手撑在身后的桌子上，人站得笔直，看起来有点紧绷。

        他随手抓了把头上的呆毛：“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乐哥点了很多小龙虾、烤串，你要下去吃一点吗，不然都要被他们吃完了。”

        因为在自己房间，易明川没了平时的谨慎，坐姿相当随意，他摇摇头，吐出一口气：“不吃了，不是很饿，你们就替我多吃点吧。”

        苏和：“可是你下午都没吃多少东西。”

        “放心，”易明川说，“要是饿了我自己会找吃的，厨房多得是东西，不会把自己饿到的。”

        语闭，他向苏和投去一眼，虽然没说别的，但大概意思应该是“没什么要说的你就可以走了慢走不送”。

        指甲在桌子上划来划去，苏和站在原地没走，踌躇片刻还是问出了口：“刚才教练是不是找你说了什么？”

        言外之意，你听完之后是不是不开心了？

        易明川把脚蹬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小团，仿佛躲在自己猫屋里的可乐，安静地舔着自己的毛聊以□□。

        他抱着臂紧靠在沙发上，想起方才和钟弘方的谈话，其实左右也才聊了五分钟他就回房间了，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没什么营养，虽然确实说了点什么，但算了。

        他又摇了摇头：“没有，没说什么，就随便聊了几句。”

        屋内灯光幽微暗淡，易明川的脸色被衬得明明暗暗，他说话时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冷静，看起来仿佛永远不会生气、不会骂人，也很难猜透他的心思。

        除了游戏，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心里翻起一点波澜。

        他的心里好像有一扇门，只打开一条缝，给人看见愿意被看见的冰山一角，方才大巴车后座的温情脉脉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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