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乘风踏浪(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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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央的一双异瞳猛地圆扩了些。看来自己所担心的真的发生了……赫连央故作惊讶了一下,便上前依明斐蔷所言,查看起了眼前的这碗药汤。
但结果,却让赫连央有些意外——另一种意义的“意外”。
药汤里面确实被投了毒,可仅是稍稍凑近、赫连央便闻出了酸涩之味,明显是发自一种名为“串秧子”的毒药,多用于灭鼠灭虫上,十分寻常。且不说这种“毒药”是否过于常见,单说这个味道、就不够隐秘,实在不像加害堂堂宗主时最好的选择……赫连央蹙眉,心想明玉繁竟慌成了这样?
收起这些心思,赫连央转头告知了明斐蔷这一发现。
虽说“串秧子”并非多么稀奇的毒药,但别说明斐蔷平日又接触不到这些东西,就连宗主府上下都不用这种平民的玩意儿驱虫除鼠,故而在他们所有人听来,这都是相当严重的毒害。
这时赫连央若再故作淡定,反而惹人生疑。于是她拿起了城主的身份,开始试探性小心询问:“殿下……可知是何人妄图对您不利?”
听见这一问,明斐蔷这才从复杂的心绪中抽离出来。她本不必要去叫赫连央,毕竟这一连串的事最该对赫连央隐瞒。可眼前这碗药汤里的异常是明玉芦发现的,倒不是明斐蔷不信她们,只是京中谁人不知明玉竹、明玉芦跟明玉荞最识大体也与父母最为亲近。所以不必等这三姐妹回府,想必今晚的事就会传回采昕宗君府上,那么在宗室之间、甚至更大范围地传出风声,也是迟早的事。
明玉繁既然已经走到了这步,那么明斐蔷也要趁早做个决断才行。所以宗主殿下想,与其叫添油加醋过的话传进赫连央的耳朵里,不如自己先一步阻断一些不利的想法。
这当然是宗主殿下的“一厢情愿”,此时还全然不知,她也好、明玉繁也好,早就被装进了明清樊跟赫连央的圈套。
“赫连少君。”明斐蔷起身,朝赫连央伏了伏身,语气中没了往日的敌对与桀骜,而是真挚的恳求,“今日之事,多谢少君跑这一趟。然而府内之事府内了,待我自查之后定会与少君作个交代,万望少君能给宗主府这份体面。”
赫连央便知明斐蔷这是还想守住最后一层顾虑。不过,倒是并无不可。
“这……”赫连央故作为难,但最终还是“妥协”了,“殿下既然这样说,我也只能遵从。只是您这次虽侥幸早早发现了异常,可毕竟危险防不胜防,您终究还是要小心为妙。我身为一城之主,已经没能护好玉璧小姐,绝不希望您再有任何意外。”
说罢,赫连央拱了拱手,与明斐蔷辞别。
明斐蔷躬了躬身,站在门口目送赫连央离开。待人彻底消失后,明斐蔷退回座椅上,沉默许久后,搭在桌面上的左手突然狠狠拍了一下:
“来人,明早去请玉繁小姐过来!”
第二日天刚亮,此时绝大多数人还在家中、未用早膳,就连街上都没几个行人——但巍王府的大门却被敲响了。
宗主府上的人出现在眼前时,明玉繁还没缓过神来。她预感不妙,但眼下也只能强作冷静。明玉繁淡定与来人询问、宗主大清早叫自己过去是否遇到了急事,可前来的小厮只垂着头反复说着:小姐去了便知。
别无他法,明玉繁只好起身前往宗主府。
但进了宗主府后,明玉繁没被带向明斐蔷的主院,也不是她常住的偏院,而是——
宗主府上的祠堂。
宗主府上的小祠堂,供奉的都是宗室先祖,平时虽然每日都有人细细打扫,但也仅是打扫而已,并不允许他们在里面做任何停留。故而,明斐蔷在这里等着明玉繁,一切不言而喻。
明玉繁提着一口气,迈步走进了祠堂。
明斐蔷跪在祠堂正中央,面前供奉着历代宗主、宗君及宗卿的牌位。她双掌合十,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追缅。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后,她停下念词,然后缓缓睁开眼睛。
“殿下。”明玉繁调整了下呼吸,尽量装作若无其事道,“听说您有事叫我。”
明斐蔷并没答话,而是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又跪坐了一会儿,这才扭头、给角落的嗯娘一个眼神。嗯娘点点头,便转身将桌上的那碗药端了过来。
看到药碗的那一刻,明玉繁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便被验证了。她一下子握紧了手心。
“你当知道我为何将你找来。”明斐蔷被搀扶着站起身,虽然气色已经大不如前,但却仍冷下了眉眼,让人不寒而栗。
明玉繁深吸一口气,然后跪在宗主面前,仍故作茫然道:“殿下,恕玉繁不知。”
明斐蔷闭上眼,似乎是失望至极,良久后才重新开口:“清辙。”
话音一落,明清辙便从后面的隔间里走了出来。他也是早早便被宗主叫来,虽未从宗主口中听到缘由,但他藏到祠堂的隔间、又听到明玉繁的声音时,就完全明白了。此刻他看向明玉繁,叹息着摇了摇头。
明玉繁心下一沉:宗主若将明清辙也叫了来,必然是要将所有事全都挑明了。而将所有事挑明……便代表宗主已经不想心慈手软了。
“清辙,你将那日所见所闻,当着玉繁的面再说一遍。”明斐蔷背过身去,冷声命令道。
“是。”明清辙应下,看了明玉繁一眼,便将那日的所见所闻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最后,他又将一直保存的明玉璧的那封“亲笔信”掏了出来,放在了明玉繁面前。
明玉繁僵硬地把信纸展开,上面的字迹是她十分熟悉的——虽说一些地方看起来有些别扭,但此情此景她也根本想不到这封信其实是他人仿写。明玉璧出走是真,出走的理由她也心知肚明,那么写下这么一封信函也并不稀奇,更何况上面言辞隐晦,像是心中有恨、却也想给她留下一丝余地。
所以在明玉繁看来,这封信就是出自明玉璧之手。于是理所当然地,她的底气瞬时变得更加不足。但若轻易松口,那便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故而就算再难,明玉繁也要咬住不松口:
“殿下!我又怎会戕害自己的亲妹妹呢!殿下明察啊!”
明斐蔷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掩饰出自己无边的失望。她朝明清辙抬了抬手,后者便点了点头,然后又朝门外轻唤一声。很快,两名家仆就从外面抬着那日从巍王府盗来的箱子进了来。
直到此刻,明玉繁终于彻底没了声音。
她猜到了明斐蔷已经有所察觉,但始终觉得无论是顾念亲情还是顾及颜面,身为宗室之主的她都绝不可能将事情摊开来。然而眼下……明玉繁攥紧了拳头,侧眼看了看那碗药汤——没错,就是这碗东西出了岔子。
眼看明玉繁静了下来,明斐蔷便知她再难辩驳。
“负责熬药的两个婢子可以证实,昨日她们在后厨熬药的时候,是你的大婢女湖漾进了来,先是叫一人出去送东西,后来又称听见了有鼠声,叫另一人赶紧去查看。”明斐蔷终于流露出复杂的神情,有伤心,更有一种被侮辱的激愤,“玉繁啊玉繁,就算来杀我,你都不肯用一种更体面的方式么?鼠药?我的命,你就想用区区的鼠药夺去!”
听到“鼠药”二字,明玉繁的神情有明显变化。可并非那种被人揭露的慌乱,而是疑惑不解。
“我并没……”
不等她说完,明斐蔷便不想再听她的强词夺理,干脆冲外面高喝:“带进来!”
宗主一声令下,老嗯娘便领人压着湖漾进了祠堂。只见这姑娘脸颊红肿、嘴角带血、发丝凌乱,一看就是受过掌掴、被用过肉刑的——想来方才不叫她跟着进来,就是为了把人留在外面刑讯审问的。
湖漾被押着跪了下去,一松手她便体力不支趴了下去。明斐蔷冷哼一声:“说吧。”
看样子确实被收拾得狠了,湖漾哆哆嗦嗦地强撑着跪直,含糊不清道:“殿下……殿下恕罪,恕罪……”可求了半天饶也不肯说有用的,老嗯娘上前又是一巴掌,叫她别再嘴硬。大约是这一巴掌当真起了作用,湖漾抽泣了一阵后,最终咬了咬嘴唇——
“是、是……是我!是我给宗主殿下的汤药里下了毒……”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明斐蔷以为事情至此便也到了终点。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
“但!我们小姐是无辜的,宗主殿下,玉繁小姐是无辜的!”湖漾叩头,“我确实是受人指使,才壮了狗胆犯下此等大罪,可指使我的人并非是小姐,而是……而是朝君殿下!”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几乎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任谁都没能想到,湖漾的招认供词中,会出现“朝君”二字。包括明玉繁。
从方才听见“鼠药”的那一刻起,明玉繁便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明斐蔷说她就算下毒也不该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毒药——确实。鼠药?区区鼠药?原本就不是明玉繁的打算。她当时给湖漾的分明是手上的一味无色无味的药粉,虽不是大毒,但宗主殿下身子本就几近油尽灯枯,全然禁不住任何打击。所以她为何放着轻松简便的法子不用,反而要用气味明显的“鼠药”?
明玉繁沉下眸色紧盯湖漾。
除了毒药被替换了之外,她也没有吩咐湖漾亲自前去,而是叫她将药粉交给安插在宗主府里的那人、让他去办。想也知道,湖漾代表的就是她,一旦出了事,她定会第一个被怀疑。可湖漾不但自己去下药,还留下如此大的破绽,眼下面对铁证,却又口口声声说是受明清樊指使、才会加害宗主……明玉繁突然对这个跟随了自己差不多十年的人陌生起来,也一时抓不住面前的这些千丝万缕。
“大胆!”明斐蔷很快回神,“把嘴给我闭上!”
老嗯娘也反应过来这婢子在说何等悖逆之言,便赶紧上前将她的嘴捂上。
听到明清樊从湖漾的口中出现,明斐蔷也一时慌乱。眼下的突变远不在她的意料之中,湖漾的供述令她暂时摸不到头脑。但她清楚:方才的这句话,千万不能传出去。于是她便急急吩咐:“将玉繁小姐请到东院,没我的允许谁都不准靠近。至于这婢子,给我押到后院关起来,留□□气!”
“是!”老嗯娘领命,看得出宗主暂时失了方寸,便知其中要紧,于是立即叫人将明玉璧跟湖漾分别带走。
待一切归于平静后,明清辙才上前,一脸凝重问:“殿下,湖漾怎会说那样的话?难道真是……”他话未说全,可明斐蔷已然明了。
明斐蔷抠了抠掌心,摇头:“不知。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将此事张扬出去。”
不过,已经由不得他们了——这事发生在清早,而不用半天的时间,湖漾在祠堂之中的这番话,就已传遍了整个赤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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