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乘风踏浪(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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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侍从再次高声禀报。赫连央脚步一顿,身形僵住。她缓慢回身,果然看见明玉繁正跨进正门,走向他们。
“拜见赫连少君,恭贺少君成年。”明玉繁态度温和,正如人们一直见到的那般。她偏偏头,湖漾便从旁上前、递上贺礼。明玉繁笑道:“想来赫连少君什么都不缺,就算缺什么,估计诸位贵客也都想到了。不过幸好我从阆都带来了不少珍品,还望少君笑纳。”
赫连央刻意压住些什么情绪,淡笑回道:“多谢玉繁小姐,您有心了。”
“哪里哪里。”明玉繁客气摇头,然后目光投向赫连央身后、坐在轮椅车上的人,小心询问,“这位是……”
赫连止没有见过明玉繁,但也知道她是先巍王的遗长女,便恭谨行礼道:“在下赫连止,赫连氏长子,见过玉繁小姐。”
明玉繁恍然大悟的模样,也赶忙见礼:“原来是赫连公子,失礼失礼。”
在二人互相认识的这个空档,赫连央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明玉繁的面庞。对方时而谨慎询问,时而惊诧问候,但却始终温婉大方。赫连央默默攥紧了拳头,指关节都泛了白。
“玉繁小姐能来参宴,是赫连府极大的荣幸。”赫连央扯开一抹微笑,深呼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异常。她重新搭上赫连止的轮椅车,同时朝前一推手:“众人都在正院,玉繁小姐请。”
明玉繁笑着点头:“少君请。”
王后万流烛亲自准备宴席,足以说明赫连央在她与陛下心中的地位。
赫连央极尽配合着,倒也借此遮掩了自己的心不在焉。总算结束了祝辞的部分,赫连央也走下主位向来客一一回敬。除了几位常见的面孔外,绝大多数人她也只是知道个名字而已。不过同样,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也并非真心来祝贺。
明玉琼跟明清安也在。见赫连央已经走到了近前,他们便起身同其他人一道向少君敬酒。对方看了他们一眼,但也并未有其他额外表示,便又与其他人说话去了。见状,明玉琼反而松了口气。
收到请帖的那晚,明瑞跟夫人还颇为担心。许是搬到赤阜城后,一直深居简出的他们、开始跟原阆都贵家之间接触的机会变多了起来,因此即便他们竭力想要“避嫌”,也不免担心一个行差踏错、就会惹得陛下跟朝君生疑。
可他们既然已经身处新的王城,那么“躲”便不是长久之计。明玉琼从小在阿勒境长大,自然深知这个道理。
拘谨的前半段过去,宴席的后半部分便轻松了下来。客人们分散在赫连府的每个角落,谈天说地、观赏景致。在这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氛围下,独自在院中一角待着的明玉琼、明清安姐弟,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起来。周围的这些公子小姐们,他们认的不全,也不敢贸然搭话,偶尔有人过来问候时,姐弟俩也因对对方知之甚少而只能嗯嗯答应,让人难免觉得无趣。
“姐姐,我们去湖边赏菊吧。”明清安看出姐姐的不易,明明难熬却还要硬撑着周旋。明玉琼自然也明白弟弟这是体恤自己,想着四处走走也比傻站着好点,所以欣然答应:“好,我们走。”
因着既是双城少君又是月城城主,所以赫连府的宅邸很大,听说跟朝君府一样、是三城之中最大的门院。明玉琼跟弟弟边走边观赏一路的景象,同时也不禁感叹王后殿下安排得很是周到,竟还安排了许多杂耍、地球等玩乐的局,一众公子小姐们明显兴致盎然。
前院的湖边种着一片各色菊花,这个时节开得正好。明玉琼跟明清安到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了,他们唯一认得的恐怕就是、正在湖边与人说话的赫连止。偶然一回头,赫连止正好也看见了他们,便轻轻点头致意。
明玉琼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说话时,一个婢子怀里捧着刚刚采摘的几束花,几乎遮挡了视线,走得又急,便就这样撞上了明玉琼。多亏手边明清安扶了一把,明玉琼这才没被撞倒。不过急吼吼的小婢子就没这么走运了,本身冲劲儿就大,撞上人后不仅自己没站稳跌倒在地,怀里的几束新鲜菊花也撒了一地。
走在前面的彩袖听见有人惊叫一声,这才停下步子回头。见原来是自家的婢子没捧好花,眉头不禁蹙起。
这湖边盛开的各色菊花,听说南地有许多,但在赤阜城中、只有赫连府上才种着。方才在正院,许多小姐们大加赞赏起来,赫连央便笑笑,叫她们尽管自行采摘带回府上,若能趁新鲜养在添水的花瓶里,再活个五六天不成问题。一听主人家这话,心生喜欢的各府小姐们自然也就不客气,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实则赶快叫各自的大婢女们赶紧去采摘。
彩袖朝跌倒的婢子低呵:“还不手脚利落些!”不知有心还是无心,竟全然没把婢子撞人的事放在眼里。
明清安虽年纪不大,平时又不爱言语,但此刻周围尽是城中贵家儿女,姐姐决不可被轻视!因而他鲜少提高了声量,拦住婢子的去路:“慢着!”
这一嗓子让周围原本偷偷使眼色的人们,开始明目张胆地看起了热闹。彩袖正欲转身离去,也被这一声叫住,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然不悦。她跟宗室众人才到赤阜城不久,若说原来阆都城里的各家、她肯定都认得,不过明氏皇亲本就不跟他们这些人住在一城,彩袖也只在满月之节那晚远远地见过一次,这会儿认不出也在所难免。
“你家的婢女撞到人了,是否该说一声抱歉再走呢?”明清安也并非想要徒生事端,只正色问道。
彩袖对眼前的两人没有印象,见他们的穿着也不像多么华贵,心下便失了分寸,不耐反问:“敢问二位是哪家的公子、小姐?”
这么问倒也没什么问题,本来大方答复便是;可明玉琼与明清安身份微妙,拼命想从身上摘掉还来不及,还要当众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明清安这么想想,便有些后悔。
“这两位是明瑞皇亲之女、之子。”
正在姐弟俩进退两难之际,一个声音从旁传来,泰然沉静地替他们说了出来。明玉琼回头——是赫连止。
彩袖或许不认得明氏皇亲,但决不敢忘了赫连止的样子。一来他是这赤阜城中唯一坐着轮椅车的人,二来……也不看看这是在谁的府上。彩袖赶忙将手中的花束交给身旁的婢子,两步走到赫连止面前恭敬地行礼:“拜见赫连……拜见上将军!”
宗室小姐身边的大婢女,眼力见能有多差?先前在满月之节上,陛下、王后跟太后,包括朝君殿下,无论何时何地皆对赫连止以“上将军”相称,因而彩袖一下子便记住了。
赫连止点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前面的明玉琼、明清安姐弟,不露喜怒地对眼前的婢女道:“玉琼小姐想来是顾念在少君府上,才不愿多生事端。然而既是贵府手下的婢女失误在前,表达歉意应是要紧,而非还要先反问对方是何出身。”
大约是武人出身,赫连止的声音要比同龄的贵家公子们更深沉,字字句句都掷地有声,明明语气并不算重,但听进周围人的耳朵里却不禁打个寒颤。
“是、是……奴婢知错。”彩袖不敢抬头,闻言连忙转了个方向,朝着明玉琼恭谨行礼,“奴婢方才奉玉颜小姐之命前来采花,一时心急便没能看好身后婢子,哪知无意冲撞了皇亲。彩袖给小姐公子赔礼,望二位恕罪。”
听起来像是认错的话,可字里行间又是搬出明玉颜、又是满口“无意”……明玉琼深知对方依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但若没赫连止的仗义执言,怕是仅凭她的身份根本叫不动眼前这位大婢女。她得知进退,更何况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婢子……看上去也很可怜。
“姑娘奉命替玉颜小姐办事,心中急切也无可厚非。”明玉琼定了定神,淡淡道,“既然话已说开,那姑娘便赶紧去忙吧。”
她没有畏畏缩缩,更没有提明清安方才说话是否恰当的这茬——面对仗人势的人,通常都敬不得一尺。
自从来了赤阜城后,彩袖虽跟着宗室主人一并蛰伏下来,可终究还是没受到气的。然而没想到碰的第一鼻灰,竟是从一个谁都没放在心上的皇亲小姐这里……不,彩袖宽慰自己:逼着自己低头的是赫连止,那可是赫连少君的兄长。
“多谢玉琼小姐,多谢上将军。”彩袖深呼,然后说完了言不由衷的话,便起身给跪着的婢子们使了使眼色,带上鲜花再次离去了。
光看背影,就知道她走得多不服气了。但明玉琼并不担心是否会得罪她及她背后的明玉颜,毕竟那边是宗室,被陛下知晓了去,也并无关系。
热闹停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们也各自散去。明玉琼走到赫连止面前,想要感谢,但不知此时此景该行哪般礼,便干脆欠欠身,真诚道:“多谢上将军为我解围,我们姐弟感激不尽。”
赫连止只是轻笑,拱了拱手:“玉琼小姐严重了。”他刚说完,身后的张谡便小声提醒:“上将军,该回去少君身边了。”
赫连央担心赫连止,府宅如此大,若太久看不见他会着急的。
“嗯。”赫连止点头,然后又抬眼与明玉琼道别,“玉琼小姐尽情观赏,我先走了。”
明玉琼伏身相送,明清安也躬身致意。
他们对赫连止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也不只因今日的一桩事。
赫连止确实离开有一会儿了——不过赫连央却并未焦急。她的全部注意都放在了不远处的明玉繁身上。只见那位玉繁小姐正挽着妹妹明玉璧的手,两个人就似寻常姐妹般——不,比寻常姐妹更显黏腻亲密,几乎寸步不离。耳边传来王后万流烛的感叹,直说自从父母相继过世后,玉繁小姐便如姐如母地照料着妹妹。
“还是少女的年纪,玉繁小姐便很不容易。”万流烛看着那两姐妹,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多年前,“巍王府上只剩她们二人,都还年幼,玉繁小姐便往宗主那儿勤走动,才得了宗主的怜惜。”
赫连央默默无言。万流烛不会偏袒谁,所说这些定是亲眼所见、亲身实感。也正因如此,她若说那位玉繁小姐是极不易、极体贴、极温和的人,那就代表差不多所有人都会这样认为。包括……明清樊。
朝君殿下从旁出现,映进赫连央的眼帘。兴许就是冲着明玉繁去的,他很自然地站去了那人身边,不知听对方说了什么,先是满不在意地撇撇嘴,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是赫连央在明清樊脸上,鲜少见到过的、不设防的笑容。她垂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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