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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冬祭大典(十六)


“五年前大约开春,京中出了一种儿病,难缠得很。原本只有五六岁的孩童才多得上,可晚君殿下先天不足、体质差了些,便也一道染了病。”

        季长营点点头。比起少闻京中诸事的另几人,这件事他是知晓的,一来那时他已在父亲身边听事了,二来当时母亲也十分忧心。他道:“我记得当时传得很严重,人险些不行了。”

        “对!所以奇怪的事儿就来了。”季长护打了个响指,“原本说这儿病来得急,快的甚至一两日人就没了。普通人家已经失了好多孩子,晚君殿下持续高烧不退,眼看着快不行了。谁知五日过去,晚君被折腾得只剩半条命时,荆公——也就是现在的荆家家主荆廷,第六天晚上夜入王宫,怀里揣着一张药方。”

        从旁听着的几人眼睛一亮。觉境忍不住问:“管用?医好了?”

        季长护点头:“医好了。具体怎么回事没人知道,只是从荆家传出来的话说,有人前一夜在荆府外头留下这个药方,早上被家仆们发现,赶紧报给家君;荆公喜出望外,赶紧按方子配了一副药,给附近一户穷人家的病儿试了试,若是孩子夭折了,有补钱,若是好了更有赏赐。没想到药效极神,刚灌下去,不到一个时辰那孩子浑身的热就退了。众人又等了大半天,病儿彻底安稳后,荆公这才进宫献了药方。”

        “这……这样讲来,荆家对皇室应有大恩啊。”觉境感叹。

        “外人都是这样看的。”季长护神神秘秘继续道,“可偏偏就从这之后,朝君殿下却再也没有登过荆府的大门,就连家主寿诞之日,也只是朝君府的府执代为送上贺礼。”

        觉境心思单纯,季长营为人耿直,一时间都想不通。还是觉心笑了笑,一语道破:“朝君殿下怀疑是荆家人引起了疫病。”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然还能为何呢?”季长护蹭到大哥身边借了一口茶喝,又侃侃道,“哪有如此的巧合,还偏偏让荆家人撞见了?最重要的是,听说那药方里的下马仙在城中根本寻不得,荆公竟一下子拿出那么多来给全城的孩子配药,不是奇……”

        “奇了么”尚未说全,便听见茶杯闷声翻倒的声响。几人的目光闻声望去,只见赫连央左手已经浸在了一摊冒着热气的茶水中,不知是不是被烫到了,竟微微抖着。水格赶忙抓住她的手腕、将手掌从茶水中抽离,一边又拿衣袖轻轻为她擦干:“烫着了?”

        但赫连央仿佛没有听见,僵硬地抬起头,看着季长护:“药方里有……下马仙?”

        这声音干涩,像是突然被异物卡住似的。季长护呆呆点头:“哦、哦,是,是有下马仙……”

        下马仙,下马仙……真的有下马仙。赫连央悄悄攥紧了手心,咬紧牙关:加害阿止的人,果然在这儿。

        季长营跟觉心对视一眼,二人皆注意到赫连央的异常。“阿央,下马仙这味药哪里不对么?”

        赫连央垂着头,眼睛紧紧合上,深深呼吸,再抬头的时候,眼里已经抹去了情绪。“嗯,少见的一味药,百阐城里都难寻。”水格这时已经换来了新茶。她稳着手端茶入口,如常无二般淡淡答道,“若能大量获得,许多药就好调得多。”

        另三人半信半疑,觉心却半点都不信。赫连央多半仗着他们几个不通药理,在这儿打马虎眼。

        “若是寻药,记得带上我们——”觉心顿了顿,转头看过去,“前路难料,切勿独行。”

        赫连央端着杯盏的手指颤了颤。

        “嗯,那是自然。”

        几人的闲谈便在这里打住了。季长营是最为端正的,起身回府,打算先给父母亲书信一封以报弟弟的平安,然后马上带着季长护入宫觐见明岚王;觉心跟觉境也要回府料理些事,没有继续停留。

        送走了他们后,水格这才凑到赫连央耳边偷偷问:“姐姐听到下马仙后如此失态,是否想到了止哥哥……”

        赫连央从窗外收回视线,点头:“是。”

        果然。水格虽然没亲见当年赫连止被害,但是后来也曾听说:刺杀赫连止的刀身涂了罕见剧毒,要解此毒,其中一味配药正是百阐城里少见的下马仙。这是不是意味着……

        “五年前的那件事,到底内情如何,我得查一查。”赫连央双手不断握了松、松了握——她易寒,日常手脚冰凉,这样是为了暖手。人暖和了,脑子自然也转得更快。

        “那……真如觉心师父说的那般,是荆公散的毒?”

        赫连央想了想,还是谨慎地摇了头。可无论是或不是,有一个人一定知晓内情。

        明清樊。

        这个名字再次跳出来时,赫连央不由得皱起眉头。她好不容易置身京城,任何人与事,但凡是能助她找出加害赫连止的幕后真凶的,她都愿无畏向前;可明清樊……赫连央不禁扶额。

        该怎么取得那位朝君殿下信任呢。

        日子却没有因为这样那样的心事停下。两日后,如约到了冬祭大典这天。

        冬祭大典是阆都里仅次于年禧的盛大日子。冬祭自腊月廿五这日起,城中大小祈祭台所全部开放,香火钟鸣几乎三日不绝;而皇室宗亲则会代替百姓前往素巴山亲自祈福,直到廿八才返回城中。

        少君们的庆服是入京后加急做的。赫连央身型瘦小,纵然量身定制,可庆典服饰终究繁冗,待她着衣上身后,真是怎么看怎么压人。

        试衣当天,从织堂来的嗯娘跟婢子就已经窃笑过一遭了;只是随后她们便被霍清仪一个冷冷的眼神,吓得立马垂下头去。可赫连央本人却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拒绝了将庆服再改过的提议。

        于是此刻,宫殿之内,这身略显滑稽的华服,再加上那只无法被忽略的戴着眼罩的右眼,又让赫连央收获了一阵刻意压低的私语。

        “赫连少君真的撑不起这套庆服……”

        “好在少君看起来倒是比先前白了些,否则岂不更……”

        这话倒是真的——赫连央的肤色本是苍白。只因她常年在外风吹日晒才显得黑黝,只需在屋里待上几日便会逐渐恢复。但赫连央并不喜欢“白”。

        “再者……赫连少君身边带的那两位姑娘,是她的婢女吗?怎也如此干瘦……”

        她们口中的“婢女”,其中一人自然是水格,另一人则是昨天才决定带来的醒春。

        各家府执在冬祭大典期间,自然也要在家主持小型仪式的。霍清仪为家君细细挑选随行侍从时,刚好醒春进来添炭。水格一蹦一跳地到她面前,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拿出一个香包:“看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这在我们那叫‘心生暖’,采药若是太晚留宿山中,便可将这东西在手脚上擦一擦,一会儿就热起来了。”水格将香包塞进醒春怀里,俏皮眨眼,“看你这么瘦,肯定不耐寒,冷了就用用。”

        醒春一听是这么好的东西,不敢收,最终还是被假装生气的水格“逼”着收好了。她有些黑里泛红的脸颊上,居然也难得显出一丝羞赧,大约身边已经很久没有同龄人与她说笑了。

        赫连央看着这两个小姑娘,突然那么羡慕。

        “醒春也跟着一道去吧。”

        霍清仪闻言一愣,看看家君不像说笑的样子,又去看那边同样愣住的醒春跟水格姑娘,明白家君是怜惜两个孩子,想给她们寻个陪伴。因而她没有多言,只笑着应下:“是。”

        水格高兴坏了,一把抱住醒春,醒春也仿佛难以置信般,默默地勾起了嘴角。

        祈祝礼仪自然是有专人指引的,即便如此水格跟醒春还是跟着霍清仪学了大半日的规矩礼仪,为的就是防止有人欺生,莫叫他人无形之中就对自家少君不敬。水格觉得自己听得脑子里都搅了浆糊,醒春看上去却颇有条理。早晨出发前霍清仪偷偷告诉赫连央,说是醒春昨夜几乎没睡,在柴房里又悄声念叨了好多遍。

        宫里小婢子的私语并没刺到赫连央。她颇有些吃力地走到明岚王与王后跟前,行了大礼:“敬见王上、王后,幸见晚君殿下、玉漱公主。”

        互相见礼后,贺瓦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心想这身庆服啊,真是为难了这么一个从小生长在四季温煦的百阐城又简衣简行惯了的姑娘家。明岚王对赫连央倒仍是淡淡,看上去并无多余的关怀。

        赫连央垂首退到一边。

        沛陵大地信仰天神之说,因而重大日子的“日出”被视作天神睁眼,寓意福泰安康。冬祭大典的开典,自然也要从太阳初升之瞬开始。

        皇室跟宗族需从宫内出发,天边露出鱼肚白便开宫门向外去;臣子与亲眷的马车都在南宫门外静候,待宫门大开、迎出王上,他们便可合进队伍,一道朝素巴山下行进。

        在赫连央之后,觉心与觉境也着素入宫,接着是季家两兄弟。再然后,是朝君殿下明清樊。

        看见赫连央那极其违和的装束后,明清樊倒是没像旁的老阆都人那般在心里戏谑一番。大约是他好歹也在外待了些年,看着或许在他人眼中与“贵女”“世家”这些字眼几乎挨不上的眼前人,明清樊竟觉得,她应该被羡慕。

        “幸见朝君殿下。”

        见对举止笨拙地朝自己见礼,明清樊也难得没有虚情假意,颇为规矩地回礼。毕竟,今日是冬祭大典。

        这时有人高声来报:

        “宗主殿下到——”

        一时间,几乎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殿门口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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